《断裂》一只找鱼的野猫

5、我的过去

　　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洁白。对于三年前的一切我总是拥有太过深刻的映像，深到我自己都觉得没有必要和意义。婴儿绝对不记得自己出生时的状况，而对于我来说，三年前重新醒过来那天是不是也应该什么都不记得呢。

　　可惜不是，没有了过去的一切，我对第二次的“最初”怀有深刻的印象。

　　房间大大的，脑袋上方悬着各种各样的瓶子，洁白的墙壁，洁白的窗帘，隐约看见外面阴霾的天空。我无法转动头部，因为被很多机器绑住，我无法抬起手臂，因为它们仿佛不是我的。

　　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这样？

　　还有……我是谁。

　　脑袋里如同房间一样洁白，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我试着发出声音，一声含混不清的嗡鸣从喉咙里出来。身旁想起另一声音。

　　“小姐……小姐……”她说。

　　听到了有人回应，我的嗓音仿佛亮了很多。但依旧是断断续续的声音。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东西，遮住了纯白。一个女人的脸，一个中年妇女的脸。她看着我，满怀希望的看着我。

　　我眨眨眼睛，为什么我知道她是一个女人，而不知道我是谁。

　　椭圆形突然消失，尖叫着跑出门去。

　　“医生，医生！她醒了，她醒了！”她说。

　　不一会，我的视线被一群穿白色大褂的人给遮住，他们卸下我头部的仪器，开始摆弄我的身体。一开始我并没有清晰的感觉，仿佛我只有眼睛和喉咙，可我突然感觉到一个凉凉的东西出现在喉咙之下的某个地方。我费力地向下看，一个白大褂正在用听诊器，那个感觉凉凉的地方，叫心。

　　为什么我知道听诊器，知道心，不知道……我是谁。

　　“易小姐没事了，除了身体肌肉萎缩之外，其他器官已经恢复正常。”

　　易小姐……是我吗？

　　“通知易先生了吗？”一个声音问。

　　“通知了，老板很快就过来。”

　　这是一个与我无关的世界。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舷窗外昏暗的天空。

　　“所以，记忆并不重要，没有记忆，人一样可以活。”我说。

　　声音异常清晰，仿佛不是自己的。

　　三年了，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我的心依旧凉凉的。

　　“对不起……我……”身旁的男人说。

　　声音有些突兀，特别是当我沉浸在自己有限的回忆中的时候。

　　“呵……你有什么错？”我问。

　　“我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向一个残缺的人炫耀你拥有的那一部分吗？”

　　对方沉默。

　　“你们这些记忆的奴隶，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用怜悯的口气对我说话。没有记忆又能怎样呢，会死吗？你说抱歉的时候你真的mean to say so吗？你只是客气礼貌而以，你觉得你幸运，不用失去你宝贵的东西。”

　　我突然变得极具攻击性，在这个问题上我永远都是这样。书上说无论一个人心胸有多么宽大，如果别人戳到了她的死穴，她都会变得非常计较与易怒。看来是真的，我的死穴很明显就是记忆。

　　“呵呵……”他笑了。

　　“笑什么？”

　　“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坦率而直接。

　　我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为何会如此痛。

　　“为什么？”

　　“因为我想成为你下半辈子最深刻的记忆，也是你唯一爱的记忆。”

　　我猛地转过头看着他，机舱里微量的灯光勾勒出他的脸部的线条。

　　眼神炙热。

　　我无言以对。

　　我的生命残缺不全，需要修正的太多。

　　爱情是绝望。不知道是哪一本书上看来的，又或者是我前生的记忆，我失忆之前的感受，因为这个念头太过强烈，所以失去了记忆都丢不掉他。

　　对，我对然失去了记忆，但是我没有失去感觉。我活在一个没有原因的感情世界里。不知道为什么开心，为什么痛苦，为什么惆怅。

　　仿佛我的原罪，与生俱来，挥之不去。

　　我知道我已经输了，这个男人，已经在我空白的脑海里植入了他的信息，深深的植入。就像在一件白衬衫上赫然醒目的果汁渍。无论我爱或不爱他，他都会在那里了。

　　更何况我觉得我爱他，虽然我好像并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爱是一种感觉，不需要学习，不需要记忆，与生俱来。

　　那些爱情小说里的主角经常说希望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他们真的知道忘记一切代表什么吗？他们经常说，希望向最初一样勇敢，奋不顾身的爱，不用像现在连爱都不敢。

　　我是不是会奋不顾身，然后遍体鳞伤？

　　“请系好的您的安全带，飞机准备降落……”

　　灯光和广播一起出现，我突然觉得害怕，仿佛自己最软弱的一面突然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我像一只羔羊，任人宰割。

　　“你很自私。”我说。

　　“对。”

　　“你根本就不是爱我，你只是想得到。”我说。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得到。”

　　“你不觉得你讲话很露骨？”

　　“我是一个很直接的人……生命太短暂无偿，如果不抓住，就一定会失去。而你自己也会慢慢忘记，然后变成行尸走肉。”

　　“你的回忆教你的？”

　　“对，它教我的。”

　　“那我没有回忆教我，岂不是很吃亏。”

　　“那我教你。”

　　“教我什么？”

　　“教你如何爱。”

　　“我不想学。”

　　“为什么不想学？”

　　“我失去记忆不代表我没有感觉，我失去的记忆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它们告诉我，不要爱，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药。”

　　“你没有选择，你在韩国路边照下我相片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正中要害。

　　“林先生，太过强势自恋会让人反感。”我负隅顽抗。

　　“易小姐，对不起。我失礼了。哪怕你现在不接受我也没有关系，我一定努力追到你。”

　　“纯情小男生的戏码只能骗纯洁的少女。”

　　“小姐，我发现你很挑剔……”

　　我挑挑眉毛。

　　“不过我喜欢……”

　　出关之前和林修道别，我没有在国内的联系方式，于是他递给我一张名片和一张便签，上面一个号码。

　　XX集团总裁。

　　“打电话给我。”他说。

　　我不置可否，将名片和纸片塞进口袋。

　　“再见。”他说。

　　“bye。”挥手道别。

　　我一个人站在家乡的飞机场，身旁人来人往。有人离去有人回来。我算什么？家……是我最不了解的地方。复建结束之后我就开始旅行，因为他们说我以前喜欢旅行，我想也许我会在世界的某一角落找回我的记忆。

　　可是失败了，我带了三年的记忆，回家。

　　只是新的一站，无非呆的时间长一点而已。

　　好不容易找到家的地址，坐上taxi，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