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颜色》沾衣

6、五·黄

　　到了周一，白丹很正常的去上班，只是多了一个司机和一台私人车。
　　在经过百般回绝仍然无效之后，她也不再坚持。反正，那个好像很温和的人根本不会让步；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议论和眼光，何况，这个男人的这台车还不够级别。
　　MaX的自由不代表整栋楼的风气，这种“现代城”在谣言方面，也没有多么“现代”。
　　心，原本以为是麻木的不在乎，现在，却有一点真的不怕的感觉。
　　当心坚强起来的时候，她，是不是真的可以摆脱掉过去？
　　正面面对……现在对谣言的淡然一笑，是不是，不同于以往的听而不闻。
　　Sun说她变了，不再像刺猬。
　　他问她是不是那个“老大”改变的她（说“老大”两个字的时候，她几乎听到Sun的咬牙声），她没有回答。
　　——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Sun是世津的奸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之中。就算是中午吃饭，Sun也会事先买好，绝对不让她有出去的机会。
　　据说，宋斐济的行踪尚未查明——“行踪”，她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几乎笑了出来，当真是警匪片吗？要不要柯南断一下案子啊？
　　相信他的保证，相信那个人不会再伤害她。
　　因为，往日，已经是曙光之前的事了。

　　一周五天很快过去，她忙，他比她更忙。为了赶在她下班前离开，他把工作拿回家做，每每做到半夜。
　　听他说，加班是他的爱好，因为无事可作。这样的忙碌，只是把地点从公司挪到家里。
　　他的话是为了安抚她的内疚，却引发了她的愤怒。
　　他怎么可以这样的为了别人浪费自己的人生？为了一个别人的公司，付出所有的心血？
　　他说过，如果那个华想要回公司，他会双手奉上。
　　那么，他算什么？别人振兴公司的工具？
　　她知道，连竣的股票几乎都在连紫华手里。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时要回连竣，世津甚至不会反对，只会乖乖交回手中权力，和他多年的心血。
　　那个连紫华到底做过什么？让他这样无悔的跟随？
　　她承认，这样的不平，是因为在乎他。
　　但她不承认，心中的酸涩，叫做——嫉妒。

　　“总算到周六了！猜猜看，今天去哪里玩？”世津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穿着睡衣带着胡茬，一脸疲倦的问白丹。
　　“昨天晚上又熬夜了吧？周六不好好在家里休息，出去跑什么？”白丹最近总觉得自己想是老妈子，唠唠叨叨的。
　　这个男人总是对别人的事关心的过分，却一点不在意自己。让她看不过去。
　　不过这样子，怎么都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脸上一红，暗责自己的胡思乱想，白丹低下头，只听见世津的声音在头上飘啊飘：“难得有两天假期嘛！而且都约好了的……”
　　“是去见老人吗？”想想那些七嘴八舌夹缠不清的老人，白丹轻笑出声。
　　“姑且算是吧！”世津说完走进卫生间，留下白丹苦苦思索“姑且”的含意。

　　“我们是去见我妈。”车子是开向市里的，白丹有些讶异，世津笑着告诉她。
　　“什么？”白丹心一下子慌了起来，她抓住世津的肩——她现在已经升到副驾驶座了——拼命摇着，“不要！你快点给我开回去！”
　　“我妈又不是怪兽，你怕什么？”世津好笑的任她摇着，“我的手可关系到两个人的安全，小姐，您小心点。”
　　白丹把手撤下来，无助的抓着垫子：“我……为什么要我去见你妈？我……”如果是去见怪兽也许还会好一点，可是……他的母亲……
　　“丑媳妇也要见婆婆的。”世津笑着，轻轻松松说出让她震惊的话。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一点点暧昧，心中可能也是有所期盼的，却又是不敢。
　　她没有资格得到幸福，她也不敢去奢求。幸福，在那一天，就已经远离了她。
　　“你胡说些什么？”她声音极低，世津听到了，却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她心中更加慌乱。
　　“我妈是很好相处的人，你放心。”世津并不在前面的话题上多做纠缠，径自换了话题。
　　“我……不行的！”白丹扫视自己的一身，“你看，我今天穿的这么随便，怎么可以……都是你啦，故意误导我！”
　　“你今天穿的有什么不好吗？”世津看着她。她今天穿的是米黄色的T恤和短裤，非常的青春亮丽，“嗯，这套衣服很称你哦！”
　　“你……”白丹挫败的低吟，“拜托，我本来以为要陪老人玩的，这样比较容易动啊！”虽说不可能剧烈运动，但适当运动对老年人来说是非常有利的，白丹还为此专程去询问什么样的运动适合老人。
　　“没关系，我妈也算是‘老人’——别告诉她我这么说，她会生气的。”世津笑得有点心虚，“明天咱们再去老人院。”
　　“可是……初次见面，总该买点东西的……就这么登门拜访……”白丹还是踌躇。
　　“不是登门……我妈现在是在别人家里。哎，别想那么多啦，我家没那么多讲究的！”车子转了个弯，世津不再和白丹说话。
　　心，仍是慌乱无比。见家长这种事情太过暧昧，很容易就想到另一方面。更况，这样一来，怎样躲藏，她也是进了他的世界。
　　她直视着车子前方，过去几天的轻松，大概是要远离了吧……

　　“津？”来开门的女子有着冷艳的颜，原本淡漠的表情在见到世津之后变成了浅浅的喜悦，“怎么来得这么早？听说你最近很忙，我还以为你会多休息一会儿呢！”
　　白丹愣掉，确定这位女子不会是世津的母亲。
　　“怎么可以晚呢？我是要带白丹来见你们的啊！”世津笑着，“华，这就是白丹；小丹，这位是连紫华。”
　　世津说他母亲住在别人家里，那个“别人”，就是她吗？她，就是连紫华……
　　忍住一点点酸涩，白丹伸出手：“连小姐，你好。”
　　紫华轻轻一笑，也伸出手去：“白小姐，久仰。”
　　“你们两个这么客气干嘛？直接叫名字就好！”世津看不过她们的客套，忍不住插嘴。
　　“那好像是我比较大呢！跟着津叫你小丹可以吗？”紫华改了称呼。
　　“那我是叫连姐姐，还是……”
　　“紫华就好。”屋里的哭声打断了二人，紫华忙跑进门。世津和白丹跟在后面。

　　室内便如她的名字，深深浅浅的紫，偶尔出没的黑与白也被融在这紫色之中。
　　紫华站在一名老妇人身边，那老妇人头发不是太过花白，似乎并不十分老，只是脸上的皱纹刻的深，深得让人看出苦难。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圆圆的脸很可爱，正在号啕大哭。
　　“小祥乖，小祥不哭～”紫华轻轻拍着婴儿，脸上的淡漠被温柔取代，周身竟然有一种光辉。
　　那是她的孩子。白丹很快下了结论。她的表情太过温柔，看得出是深爱着孩子的。
　　那么，那个老妇人，是世津的母亲吗？
　　果然，世津很快介绍：“妈，这是我提过的白丹；小丹，这是我妈。”
　　“伯母好。”不习惯这样的拘谨，白丹低下头。
　　“好漂亮的女孩呢！小津，眼光不错！”世津母亲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喜欢小孩吗？过来看看小祥，很可爱的！”
　　世津母亲许是发现了白丹留连在小祥身上的眼光，许是发现了她踯躅的脚步。白丹极喜欢小孩，却不好意思将这份喜欢形之于外。现在得到了邀请，自是顺着她的话过去。
　　小祥已经停止了哭泣，圆滚滚的眼睛盯着眼前的陌生人，却不惧怕，露出可爱兮兮的笑。
　　真是会勾人的小孩，白丹慢慢伸出手，轻轻碰着他的脸蛋。
　　“是男孩还是女孩啊？有多大了呢？叫小祥是吗？”不知道这样子算不算吃豆腐。
　　“男孩，四个月，连祥。”紫华对她笑笑。
　　“连……”随母姓吗？倒也少见。
　　“他是私生子，没有父亲的。”紫华的笑中不知道有没有苦涩的成分。
　　“对不起。”白丹连忙说，她一向不去探听别人的事，这一次是过于好奇了。
　　“没关系的。”紫华凝视孩子，不自觉的出神，“反正，是我甘愿。”

　　中国人联络感情的方式是吃饭，登门造访，一顿饭是免不了的。
　　一屋老幼加上一位“远庖厨”的君子，下厨的自然是紫华和白丹。
　　“听世津说你是电脑高手，没想到做饭也这么厉害。”白丹看着紫华娴熟的刀法，不禁佩服。
　　“电脑高手和做饭有什么冲突吗？”紫华反问，“你不是也会做饭？”她看着白丹的动作，声音忽然变低：“而且，我曾经以为，食物真的可以留住男人的心……”
　　“很傻是吧？结果，他从来没有吃过我做的饭，也不知道我会做饭。”她涩涩一笑。
　　白丹没有办法回答她，只是愣愣的站着。
　　这个紫华，这个让世津心心念念的“华”，心里有的，竟然是别人。

　　吃饭的时候，白丹见识到了世津对紫华的无微不至。
　　有好吃的，先给紫华夹去；注意她的营养均衡，为她的挑食而皱眉；询问她最近身体状况，关心她每一天的情况……
　　她注意到紫华穿的衣服，颜色上有着世津的偏好，想必是他买的。
　　知道不应该，但是，还是觉得好刺眼。
　　“小丹，怎么不吃呢？”世津注意到她的怔忡，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的碗中。
　　“好体贴呢，想不到当日傻乎乎的津也有这一面！”紫华笑着世津。
　　体贴……她？
　　白丹苦笑，他对她的体贴，是顺便吧？
　　“是啊是啊，津一直都对女孩子没什么兴趣，我还一直担心这孩子跟着圣……”世津母亲的话马上被世津打断：“妈！我又不是圣……”
　　“圣怎么样？他好歹有个伴，怎么都不会自己一个人，你再看看你……”世津母亲开始唠叨。
　　“妈，我知道了，我这不是找了吗？您就别担心了！”世津一径的笑。
　　他语中的人，是指紫华吗？
　　饭，几乎是嚼腊了。

　　吃完饭，世津和紫华进了里屋，据说是在讨论公司的情况。紫华一脸不甘愿，却还是被他推进去。
　　白丹和世津母亲照顾小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世津可能和他母亲提过白丹的事情，她没有问她的往事，一句都没有。只是告诉她，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尤其，白丹的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
　　“人，总是要到再也得不到的时候，才会去追悔已经失去的。”世津母亲眼中埋着极深的情绪，大概是因着世津已经过世的父亲吧！
　　“子女可以有很大的天地，对于我们这些已经老了的人而言，我们只有子女。”她笑笑，脸上皱纹更加深了，“小津知道我寂寞，所以让我来照顾紫华。紫华是个好女孩，即使伤心与父母的去世，却坚强的面对一切……”
　　她的话本来是想解释和激励的，却起到了反面的效果。白丹本已在怀疑的心，因她的话更加不定起来。
　　世津和她早就认识。她坚强面对不幸。他让母亲来照顾她……
　　呵呵，那么，她白丹又算什么？
　　朋友，他照顾的对象？
　　盯着那扇紧关着的门，她的痛一点点扩大，从心头延伸到全身。

　　“到小祥吃奶的时间了，小丹，帮我叫紫华出来好吗？”世津母亲抱着小祥说。
　　白丹点点头，走到门口。家居的门装饰性大于实用性，她听到里面隐约的声音。
　　“如果当初我答应你的求婚，现在又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世津低低回了声什么，她却听不清。
　　“你啊，就是这样，当初和我接吻也是这个样子的……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保持着只有一次初吻的记录啊？”
　　“紫华！你笑我！”世津的声音竟然有着气急败坏的倾向。
　　“哇！真的哦，二十世纪最后的处男～”紫华继续调侃着。
　　不想再听下去，白丹轻轻敲了下门。
　　门内突然的寂静，到她进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笑闹过的痕迹。
　　她是破坏者吗？

　　“华一直单恋着一个人。”回去途中，世津告诉白丹紫华的故事，“直到去年，她找了一个机会接近他，在他身边呆了一段时间，怀了他的孩子。”
　　“那个男人呢？”白丹不禁为紫华不平，“他不负责是吗？”
　　“如果是他不肯负责就好办了……”世津很苦的笑了笑，“他根本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华是爱着他的。”
　　“那紫华为什么不告诉他？”白丹诧异极了，完全无法理解紫华的思维模式。
　　“因为那个男人的眼光始终不曾在她的身上。”世津的表情转为苦涩，这样的表情影响到了白丹，她心中也难过起来。
　　为了紫华，为了世津，也为了她自己。
　　心中莫可名状的酸涩，她终于可以找到一个答案。
　　——嫉妒。

　　“晴朗的天空忽然飘过来一朵云，挡住了太阳。
　　天空变成了黄色，暧昧不明的颜色，嫉妒的颜色。
　　黄色，一向是表示嫉妒的。
　　正如我现在的心情，一点点的混浊，一点点的酸涩。
　　还有，很深的嫉妒。
　　明明不该的，为什么会嫉妒呢？
　　明明该心如止水的，为什么会起了波澜？
　　还是，这天空上的云朵，本来就没有人控制得了。
　　只能任它挡住太阳，留下一片黄色的天空。”
　　回到家中，白丹把自己关在房里，开始画画。
　　画画对她而言是一种心情的宣泄，也是一种自我剖析。
　　她承认，她其实是爱上了他。

　　1999年8月，乌云遮住了阳光，天空变成黄色，暧昧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