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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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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只能带你来我家。”世津载着白丹到了一处住宅区,将车停在车库。
“你家?”白丹瑟缩了一下,“我可以……可以找一个宾馆住吗?”
“你住宾馆才是真的不安全!”世津平和的脸上蕴着怒气,“你以为能找到你家并登堂入室的人找不到你住的宾馆吗?太天真了吧!”他顿了顿,放松一下脸部神经:“小丹,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是现在我这里还是最安全的。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他说着话,打开了家门。
白丹踩在门框:“我……我还是……找朋友住好了……”Sun虽然性别为男,但至少……他是不会引起她的恐惧的。
“我以我的名誉向你发誓……”白丹打断了世津的话:“如果你做什么的话你也就没有名誉了,发誓又有什么用?”
“那好。”世津变得严肃起来,“我以连紫华的名誉向你发誓。也许我不会在意自己的名誉,但我绝对不会做出有损华的名誉的事。”
“华?”世津说得亲密,白丹心里有一点疙瘩。
“连紫华,连竣的董事长。”世津表情柔和的惊人,在白丹看来,这份柔和是那样的刺眼。她扭过头,走进屋里。
把行李放到客房,白丹蜷在沙发的一角,抱紧自己,希望这样就可以挡住外界的一切侵害。
世津从厨房端了一杯热牛奶出来递给她:“来,趁热喝了,然后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白丹拿起牛奶,手却一直在抖。世津眼中闪过一丝心痛,接过杯子,拿起小勺一勺勺喂她喝。白丹惊讶的看着他,心竟为着牛奶的温度热了起来。
她喝完牛奶后,世津收了杯子,然后站在沙发后面,倾下身子,笼住了她。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吻轻轻柔柔的落在她额上:“晚安,Good dream。”
额上热热的,像刚才那杯牛奶,温暖而温和。
白丹在客房睡下,放松的神经并没有折磨她,一夜好眠。
“不行,你今天不要上班,乖乖在家里呆着。”世津柔和的话语有着不可商量的决断。
白丹盯着他,谁说这个男人温和的?真该杀!早该想到,商业上的成功人士不会简单。越是看来平凡的人越是厉害,因为他们懂得内敛,懂得用另一张面孔去欺骗别人。这个男人,温和只是他的表象,实际上,他是最霸道而固执的。
哼,比固执谁怕谁啊!
“我就是要去!”白丹叉着腰,不服输的瞪着他。
世津也不和她争辩,拿起电话:“Sun吗?今天白丹不去上班了……是,到周一再说。如果她今天去上班,你也要把她赶走……好,我知道了,我会的。”
“你认识Sun?”白丹有点惊奇的看着他。
“当然。”世津笑着,“你和Sun很熟,和圣关系也不错吧?”
“你也认识圣?”白丹更加奇怪了。
“听圣说过他有一个老大吗?”世津见白丹点头,续道,“那个‘老大’就是我。”
“你?!”白丹一惊尤甚,想起圣嘴上挂着的老大,怎样也没有办法和世津联系起来。
其实……还是看得出来的。圣虽然没有说过那个人是怎么成为他的老大的,但据他所说,他老大是一个很有威严,很有领导力,总之就是集天下优点为一身的人。圣自己说来难免有所夸大,但也可以看出那个人的优秀,难怪会让Sun吃醋吃得一塌糊涂。可惜,虽然Sun的气势十足,但那只是对他们这些职员而已。在圣面前,再大的不满他都不敢宣之于口。
幸好世津并不是圣喜欢的那一型,圣是绝对的施,而世津气势太强,不可能会是受。
“就是我。”世津微笑,看来有点狡诈,“你知道圣一向很听我的话,Sun想必是不敢违抗圣的哦。”
“哼!”
“好了,不要生气,乖乖在家等我回来,我今天会尽量早一点回来。”世津在白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出门。
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着一丝甜,却很快褪去。
她才不会听他的话,他让她不要走她就不走啊!
哼,她才不要住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扛起行李,遛。
“白丹小姐没有在我们宾馆check in……好的……等她来了,我们一定尽快通知您。”
白丹站在服务台前正想询问费用,便听到了这番话。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世津没有这个时间,是他!
她冲出宾馆,外面阳光灿烂,天空白得刺眼。
世津昨天旷了半天工,今天自是要加倍补回来。因此尽管他非常努力,还是拖到了七点多。
带着忧急的心,世津回到家。刚刚上了楼,他便愣住了。
楼梯拐角处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柔和的黄光在她身侧打下,晕出黑色的影。
“小丹!”世津喊着,快步上前抱住她。白丹睁开眼看见他,露出一个很安心的笑容。
“你……回来了呢……”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出门吗?为什么还要……”世津把白丹的行李扔到地上,气急败坏的喊,“想吃饭的话,家里有的是吃的。打发时间的话,电脑、书都有。为什么还要出去?你又没有钥匙……”
“我本来是想住宾馆的。”狐媚和倔强一起从脸上褪去,白丹疲倦的说着,“但正如你所说,他在堵我。于是……”
“于是?”世津提高的声音宣示着他升高的怒火。
“于是我在外面闲逛了一天,不敢回家,又回到这里。”她懒懒的笑着,“能找到路真的是万幸呢。”
“你……”世津隐忍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处于什么情况中?一个想要报复的人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你……”
“我知道,但是,我为什么要依赖你呢?”她淡淡的,“我今天一直在想,你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交情,为什么我要住在你家,接受你的保护呢?”
“因为,躲在角落里,用倔强忍住哭泣,是我做过的事。”世津语气也淡淡的,淡的听不出情绪,“我总觉得,我是在帮助当初的自己。”
“那么,当时,有人帮助你吗?你接受了吗?”白丹问,不敢相信他有过那样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一生顺利平安的人啊!
“我接受了。”世津直直看着她的眼,“因为我看到了她的真诚。”
她对着的眸子里盛满的,是绝对的关心与真心。
“白色的天空,白得刺眼,亮的让人无法凝视。
那天……透过他家的落地窗,我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片天空。
白得没有着落,白得无边无际。
没有人可以帮助我啊,天空是空空一片,空的让人心慌。
我闭上眼,眼前残留的视觉效果化成各种颜色晃来晃去。
最深的痛,成为一片白色的茫然。”
这张白纸是在café店里拿的,白色一向好画,因为那是不需要着的颜色。
把纸夹到速写本里,白丹开始慢慢的叙说。
“是的,那天的天空是白色的,耀眼的白色。”
“每所学校都会有那种风云人物,宋斐济就是我们高中的偶像。他和我一届,我们是在高二下学期开始在一起的。”
“我和他平时只是偶尔约会,最大的限度是kiss。我要把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他说尊重我的决定。所以,我很相信他。”
“然后,那一天,当他约我到他家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太多,反而有一点高兴。”
白丹顿了顿,茫然的目光收回到眼前人的身上。世津仍是凝视着她,带着心痛的。
“喝完一杯水以后,我知道我错了。”
“他对安眠药的分量把握得很好,可能是经验比较足吧。我没有睡过去,但也动不了,我只能透过落地窗看外边的天空,祈求着一切快点过去。”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她侧过脸,努力保持平静。世津缓缓伸出手,与她的手交握。
“后来他还是放了我,在傍晚。他拍了照片也摄了相,他说,我永远逃不掉的。”
“在离开之后,我没有直接回家。口袋里有一点钱,我去了法院。”
“录像带和照片,恰好成了证据。因为我未满十八岁,他被判了五年。当然,他也没满十八,本应量刑更轻的。可惜我找的律师是女权主义者,法官好像也是。”
“他的父母曾私下找我,希望我撤销控诉。我是平民家庭,他们开出的数字超出了我的想象。他们还说,要让他为我的清白负责。”
“开玩笑,要是真的负了责,还不如去死。我的父母很坚决的告诉他们,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钱办不到的。他们应该也有去贿赂法官和杜姐姐——我的律师,可惜,这世界上还有不为钱所动的人。”
“最终,我胜诉了。我以为,这一切的一切就到此为止。但很显然,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东西叫做人。”
“你我见面的第一天,你曾经说过,三人成虎。这句话是在那之后我才学会的。同时学会的还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我的人生,就在一群根本不知道也根本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口中,变了模样。”
白丹停下,世津适时的送上一杯牛奶。她喝下牛奶,对世津笑了笑:“如果没喝成肥猪的话,牛奶一定会成为我的专用饮料。”
笑容不曾褪去,只是换成了苦笑。
“世界在那之后换了颜色。认识的,不认识的;知道的,不知道的,我的事情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开始的时候还只是感慨一下我的可怜,渐渐,传言变了样。”
“人们的眼光也越来越怪,父母回家后的脸色也一点一点变得阴沉。就像那天那只蜥蜴一样,他们怀疑起我的动机,怀疑起我的为人,最后,在他们口中,成了我去勾引他。”
“传播谣言是人的天性呢!而谣言在传播的过程中,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更具戏剧性的说法。几分臆测,几分添油加醋,曾参杀人,而我就是这么死的。”
“学校没有办法呆,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指点点,会有崇拜他的人指着我鼻子骂甚至动手。有的男生会对我说着下流话,因为我‘经验丰富’,甚至……想和我……”
她颤抖着,那一段的岁月是记忆中最痛苦的时光,人们的眼光几乎掩没了她。她小小的肩头,扛下了所有的指责。
肩上一重,是世津的手。他抱住她的肩,抱住她的脆弱与无助。
“我知道别人的话有多难听,父母成了他人的笑柄。他们开始疏远我,因为我累了他们。”
“到了这一步,我还能怎样呢?我退了学,离开家,到一所——算是大专吧——美术学院学画。我学会化妆学会打扮学会泡吧学会游荡,也学会和男人调笑。没有人会在意这样的我的过去,我成功的从往日中逃脱。”
“在美院的日子,我开始爱上了绘画,也开始明白,高中大学不是唯一的路。也开始认识到,这些在老师家长眼里的不成器的人,其实比另一些人更真诚也更有梦想。最重要的是,我认识了Sun。我们两个人都需要掩饰,所以我们成了彼此的挡箭牌。”
“我的名声自然没有多好听,但是我更能接受这样的说法。我们这种边缘人也有自己的快乐与生活,我就这样,活了下来。”
她倔强的抬起头。
“我常常在想,当初是不是我错了?在中国有N多的女人受到过侵犯,但站出来的寥寥无几。因为在人们的眼中,失贞的女人就是不洁,该受各方指责。”
“多可笑,在二十世纪,竟然还有这种想法。受指责的,应该是强迫女人的男人,可为什么……”
“所以□□永远不会杜绝,因为女人的软弱,因为她们考虑的太多。所以,男人有恃无恐。犯罪而得不到该有的惩罚,那么,还有谁去遵守所谓的法律?”
“当我控告的时候,我认为自己没错。但当我承受一切的时候,我明白了那些女人的顾虑。这个世界没有公道啊……只有着一群盲目的人,毫无顾忌的去伤害别人。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呢。”
她淡淡的语气是一种心灰意冷,世界没有给她相应的公平,她也没有办法再去相信世界。
“他出来了。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他没有去办假释呢?他家不是有钱有势吗?”
“但,不管怎样,他在那里呆了五年,现在,他是出来找我报仇的。积攒了五年的恨意,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手段。那种环境一定将他教育的更好吧……”
她声音抖着,那时的惊惧又来到眼前。
“我知道原因。”世津说,“入狱一年以后,他父母是要把他保出来的,但那时你把事情告诉了Sun对吧?Sun马上告诉圣,圣气愤之下想给他点颜色看看,却发现他在办假释。”
“你应该知道吧,圣是那种到处都吃得开的人,想阻止一个人出狱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他家再有钱也是一样。”
白丹惊讶:“是圣……当初……”
“嗯。不过这家伙太忙,转眼就把这件事忘了。否则即使宋斐济刑满,圣也有办法让他多呆段日子,更不会放任他向你报仇。不过也是你太倔强,如果你告诉Sun,他就会找圣帮忙了。”世津笑笑,“所以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有能力保护你。”
“相信……?”白丹念着这两个字,很陌生的字眼,却好温暖。
“是的。试着相信你身边关心你的人,试着打开你的心。真正的从过去走出来。”
“我已经走出来了啊。”白丹不解的说。
“你那只是掩饰,只是逃避。当你坦然正视它的时候,你才算是真正打败了它。”
“我……”
“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不该让它绊住你的一生。小丹,你该有属于你的未来。”
“我有啊。”
世津笑着摇摇头:“你没有。”
白丹看着他,眼中有着茫然,心中也是。
1999年8月,黑色散去,留下一片茫然的白,不知未来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