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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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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医院显得比白天安静,尤其是住院部这边,除了偶尔有病人点滴结束需要护士拔针,基本上都是安静的。
医院的走廊也并不是雷俊看过的电影那般,直直的一条路走到底,而是弯曲的,显得柔和的长廊。但是昏暗的灯光下,若是一个人在走廊上走动,大抵也是会害怕的,至少,雷俊会。
沉默的把房间的门关上,雷俊走到打着点滴的陈海龙身边坐着。
陈海龙这会儿也有些累了,毕竟整个下午和晚上陈海龙都由雷俊都陪着,做那些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检查,在医院的不同楼层不同检查室来回奔走。所以这样一直不动的半躺在那儿打点滴,没多久,陈海龙竟模模糊糊的睡过去了。
雷俊看着陈海龙睡着的脸,小心的将陈海龙打着点滴的那只手放入自己的手里暖着。
以前从不知道打着点滴的手会这么凉。难怪好多人打点滴的时候喜欢把手放在被子里,或者手下放一个暖手袋垫着。
雷俊空出一只手去摸了摸陈海龙的手臂,那打着点滴的手往上一截儿的手臂竟也是凉的,只是比起手略好一点罢了。
陈海龙虽然办的是住院证,但是医生说只是打点滴不用浪费一个床位,最近床位有些不够用,要把床位留给重症的病人。
陈海龙原本也不想在医院住下,因此,只是在一个专门供病人打点滴的房间稍稍坐坐罢了。只不过那椅子是折叠的,可以拉开来躺着或半躺着,倒也方便。
这个时候房间里其他打点滴的病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陈海龙和雷俊两兄弟,总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雷俊抬头看了看那两大袋的药水,又看了看时间,估摸着等这点滴完了,怎么着也得十二点了。
不知道是真的累了还是药物也有作用,陈海龙睡得很沉,直到药水完了,雷俊按了铃,让护士过来拔针了才被雷俊推醒。
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儿冷的哆嗦了一下。雷俊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连忙上前抱着陈海龙,贴着他的后背,希望能暖和一点儿。
走之前,护士站的护士还问了两句,让第二天不要吃早饭的来抽饿血。雷俊记了下来,然后牵着陈海龙,走到医院楼下,接送雷俊上下学的司机今天也被拖了来,此刻正等着。
一路上,车内都十分安静。不过因为车内暖气足,陈海龙也不再觉得冷了。
回到家,一切似乎都喝以前没什么变化。
“阿俊你明天就不用陪我去医院了,好好儿做作业,下午去学校准备上自习吧。高三课业本就繁重,你别耽误了。”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都快睡了,陈海龙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雷俊张口就想反驳,只是又记起陈海龙现在听不到他讲话,只得默默点了点头。反正自己心里有数,再说,再大的事,能大过陈海龙?
“还有,今天下午我找洋洋只是因为想听听你朋友对你的看法。我想了解一个更全面的雷小俊。”陈海龙沉默了一下,又以一种很慢的语速继续说道:“你转身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以后,不要这样,好吗?如果哥哥哪里不好了你告诉我,但是不要这样转身离开。”
雷俊蹭到陈海龙胸口,知道陈海龙现在听不到他讲话,也就把那些话放在心里,想着以后告诉他。现在,只紧紧的抱紧陈海龙,重重的点头。
陈海龙抱着雷俊,有些欣慰的笑了。
他想,或许这一次生病也不全是坏事吧。今天下午和晚上,雷俊表现出的前所未有的乖巧和懂事让他觉得欣慰,这孩子,毕竟还是知道长大了。
第二天一大早,雷俊就陪着陈海龙去了医院。陪着陈海龙抽饿血,陪着陈海龙打点滴,陪着陈海龙做高压氧舱,忙前忙后去买早饭,买午饭。一直到下午陈海龙该回家了,雷俊还没准备回校。
“你哥哥这儿有我呢,你放心回学校去。高三了,不要让你哥哥操心了。”
雷俊看了一眼说话的顾行,又看了看坚持让他回校的陈海龙,僵持良久,最终还是赶在第一节晚自习之前到了学校。
顾行说照顾陈海龙还真不仅仅是说说罢了,每天都会陪着陈海龙去医院,然后又送他回家。虽然陈海龙听力恢复许多以后,不想再这么麻烦顾行,但是耐不住顾行难得摆起的长辈架子。
治疗最后一天。顾行送陈海龙回家后,竟意外的没有立刻就转身离开,反而跟着陈海龙坐在沙发上摆谈了起来,甚至摆谈的内容是雷俊。
“海子,你对小俊好,喜欢他,我也明白。但是很多事你不能再一味的惯着他了。”
陈海龙有些吃惊的看着顾行,顾行很少说这些事的,最多也就是前几个月去顾行家里的时候,顾行寥寥说了一两句,真的是一两句,多的都没有。这次,顾行是打算专门聊雷俊吗?
“叔,我知道。其实我也没有怎么惯着他。您也知道,他虽然有一个当律师的爸爸,但是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管过阿俊。阿俊也一直反感和雷叔叔相处,甚至话都不多说几句。当年雷叔叔想带走他,可是阿俊死活都不愿意,甚至因为当年爸妈的突然离去心理一直都有阴影,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我只是觉得阿俊需要多点理解。”
顾行坐在沙发上,看着桌上那杯清茶一直沉默的没有说话。一直到陈海龙说完了,他才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海子,这条路不好走,叔也不是反对你们,但是小俊已经高三了,再过两年也是大人了,也是会踏入社会的。你不可能一直让他这样不接触社会,圈子永远小到只有你,或者最多再加个我,和他一两个朋友。你不可能一直在他身边,你得让他自己学会怎么走,怎么生活。”
陈海龙微微的苦涩一笑:“我知道,我只是……”
“你只是心疼他。”顾行深深的看了一眼陈海龙:“但你不可能寸步不离的心疼他一辈子。海子,听叔一句劝,你就是养着一个孩子,养了这么多年也该长大了。你放开手,让小俊自己往前走,去融入这个社会,融入这个世界。”
顾行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没有说话。
他一直看着这两兄弟,对于他们的感情也不反对,但是陈海龙对雷俊的态度让他不得不端起长辈的架子说上两句。
陈海龙太溺爱雷俊了。舍不得雷俊有一点点的受伤,舍不得雷俊有一点点的摔疼,衣食住行什么都操心了,简直比那些溺爱孩子的父母还要严重。
顾行一直觉得,雷俊这么依赖陈海龙,也不仅仅是雷俊一个人的问题。首先陈海龙对待雷俊的态度就有些问题——
陈海龙对雷俊的感情太复杂了,不单单是弟弟,也不单单是恋人,更不单单是亲人。外人看起来,好像是雷俊在依赖陈海龙,可是顾行看得清楚,是陈海龙在依赖雷俊。对于这个弟弟,陈海龙是把他当作自己活着的一切来对待,他无限制的宠爱雷俊,任何事情,只要能做到的都顺着雷俊,只希望雷俊快乐一点。
可是这样做,对雷俊真的好吗?习惯了一切依赖哥哥,习惯了活在自己的世界,甚至习惯了固步自封,画地为牢的生活。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殚精竭虑的将小俊养到现在,溺爱他到如今,若是有一天你突然不能再照顾他了该怎么办?”
陈海龙张口欲言,顾行却先他一步打断他的话:“就像是你这一次的生病。这还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大病,但是我想,也足够让你明白某些事情了。”
放下茶杯,顾行颇有深意的看着怔愣着的陈海龙微微晃了晃头。
“海子,人不能这么自私。”
顾行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那杯茶也慢慢的凉了,陈海龙却还是那个姿势没有动弹。
——哥哥现在给与我的,是“一时的欢乐”还是“永恒的悲哀”?
雷俊的那句读书笔记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陈海龙脑海里。当时自己只以为是阿俊对自己不够信任,可是今天顾行的一席话却让他觉得,这句话所代表的,似乎不仅仅是信任的问题。
陈海龙一步步走到卧室,打开那本诗集——
“我曾经是七岁而现在还是七岁——
因为死了的孩子不会长。”
雷小俊在旁边写着:我大概也是没有长大的。我怀疑自己一直停留在十二岁那一年,一直没有长大。可是长大有什么好?长大了甚至要因为工作远离哥哥,可是这样的活着太痛苦。
当时看这句话,陈海龙以为是雷俊对他的执着,现在,却开始怀疑自己。雷俊在最后一句写着“可是这样的活着太痛苦”,这是说的离开自己太痛苦,还是……现在的生活太痛苦?
陈海龙竟开始不懂得了。
阿俊在王尔德的《艺术家》一文中,写下的那句“这一看似痛苦的试炼,又何尝不是伪装的幸福?”是在告诉自己,这幸福是伪装的吗?
——这是他的创造,一个艺术家的创造。他的悲哀由他来刻画,他的欢乐由他来雕塑,没有真正永恒不朽的情感,即使是创造出这个情感的本身。
所以,自己,竟是那个孤独的艺术家,而阿俊,是自己亲手塑造的艺术品?
陈海龙茫然的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又低头去看手上的书。
——“海子,人不能这么自私。”
顾叔叔说,人,不能这么自私。或许,自己真的不该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