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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1 ...

  •   陈幼雪的外婆住在大山脚下的一小村庄里,外婆是少民,村庄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是个独村子,三面环山,剩下一面背靠大湖,风光很好,交通很不便利。陈幼雪往年但凡节假日都会来探望外婆,在山里住上一阵子,许多年下来他对山路已经很熟悉了,不用外婆翻山越岭来接应他了,这回,他给薛缪带路,领他进山。
      山路并不危险,只是一直在上坡,走了小半天难免体力不济,薛缪和陈幼雪都是气喘吁吁,两人停在路边休息时,薛缪说:“原来你老家也不在那里。”
      那个他们读书,生活的城市。
      “是啊,你也不是?”陈幼雪眨眨眼睛,“我还以为你是。”
      薛缪说:“小学的时候搬过来的。”
      陈幼雪想起来了,薛缪就是在小学时被发现并非人类,而是狐狸的。他问道:“你们小学该不会……也有养过一群□□?”
      薛缪正在喝水,听了这话,被水呛得直咳嗽,跳起来扫了眼周围的青山绿树,警觉地勾起了脖子,对陈幼雪道:“你该不会是暗中联系了动物保护组织,要带我来这里放生的吧!”
      陈幼雪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薛缪不相信他,抓起背包背好了就要下山。陈幼雪追着他喊:“我没有!你回来!我就想带你见见我外婆!”
      “我无缘无故见你外婆干吗!我早该猜到你有阴谋了!”薛缪跑起下坡来像飞,眨眼就甩开了陈幼雪一大段。陈幼雪心里着急,脚底已经开始踉跄却还是加快了步伐,一个没注意,脸朝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这一摔把他的脑袋摔得晕乎乎的,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陈幼雪感觉脸上痛得厉害,却没去揉痛处,第一时间把眼皮上沾到的落叶泥土拍开了,凝神往薛缪逃跑地方向看。薛缪没在跑了,他站在下面,半个身子躲在一棵树后面看他,似是壮着胆子才敢问他话,说:“你……你还好吧?”
      陈幼雪摇头,他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说不出话。
      “你干嘛要我去见你外婆?!”
      陈幼雪坐在地上和薛缪比了个手势,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手势是什么意思,他就想告诉薛缪,他没恶意,他没有要放生他,他想带他去看看抚养他长大的人,他孤零零住在深山里的外婆。他不知道薛缪能不能领会到他的意思,他还是很警惕防备地看着他,陈幼雪想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他的鼻子大概摔断了,薛缪大概会抓住这个机会从他眼前逃开。想到这儿,陈幼雪的眼泪真得掉了下来。
      “诶!你别哭啊!”薛缪却没跑,他慌里慌张地从树后面跳出来,迈着大步走到了陈幼雪面前,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就给他擦脸。陈幼雪吸着鼻子哭,这两口新鲜空气吸进去,他意识到他的鼻子没断,他这才敢去摸自己的脸。
      “别摸啊!脏死了!”薛缪打开他的手,嫌恶地给他擦脸,一个劲数落,“摔了一跤就哭鼻子你还是不是男人!鼻子没断,也没破相,你着急什么啊!还不知道你这么爱惜自己这张脸!自恋狂!”
      陈幼雪自觉失态,被薛缪埋汰得头都抬不起来了,默默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擤鼻涕。
      “你鼻涕喷我手上了!”薛缪还在埋怨,“你们人类也太不爱干净了!”
      “我外婆很喜欢小动物,你也会很喜欢她的。”陈幼雪咕哝着,轻轻说。
      “希望你外婆比你爱干净!”薛缪把陈幼雪从地上拽起来,拍他的裤子,拍他的衣服,弄了自己一手的土,他更生气了,板着脸拿纸巾擦手。
      “走吧。”陈幼雪没敢看他,在薛缪面前摔了个狗吃屎已经够丢脸的了,还摔出了眼泪鼻涕,这脸真是丢大了,给全人类丢脸了!
      陈幼雪越想越懊恼,给薛缪带路都提不起劲了,一路都是被薛缪催着往前走,太阳快下山时才到了他外婆家。
      外婆家门口有个小院子,没有门,陈幼雪和薛缪走进去,外婆正坐在院子里纳鞋底,闻声抬起头,看到陈幼雪先是一楞,但立即笑了起来,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儿,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就过来迎他。陈幼雪和薛缪说:“我没事先告诉我外婆,给她个惊喜。”
      薛缪嘴巴甜,两人离得还远呢,就和外婆打招呼:“外婆好!”
      外婆更开心了,她人很瘦小,皮肤很黑,头上绑着花头巾,穿一身藏蓝色的布衣服,腰已经直不起来了,步伐却很稳健,笑呵呵地到了陈幼雪和薛缪跟前,一手拉一个就把他们带进了屋。
      陈幼雪说:“外婆,这是我同学,同班同学,薛缪。”
      薛缪又是一声:“外婆好。”
      他声音不大,竟拘谨起来,有些害羞的样子,与在山路上冲陈幼雪吹胡子瞪眼时判若两人,他还很客气,看到外婆进进出出给他们拿吃的喝的,他也跟着进进出出,连声说不用忙了,不用忙了,说自己怪不好意思的。外婆就笑,把他按在椅子上,继续从厨房里往外拿糕点小吃。
      “和你外婆说不用忙啦。”薛缪看着满桌的零食,小声和陈幼雪说,陈幼雪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吃软糖,笑笑看他:“喜欢你才忙前忙后的,荔枝味的,你要不要吃?”
      薛缪瞅见外婆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又问:“那她怎么都不和我说话?”
      陈幼雪说:“外婆以前话很多的……”但他没继续说下去,低下头在水果软糖里挑挑拣拣。
      薛缪没有追问,他拿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下平安,陈幼雪看到他此举,就说:“这里没信号。”
      “啊?那我能借你外婆家的电话用一用吗?”
      陈幼雪闻言,对着还在厨房里的外婆说:“外婆,我和薛缪去奇叔叔那里打个电话。”
      外婆冲他们点了点头,脸上始终挂着笑,还过来往陈幼雪手里塞了点钱,陈幼雪想推脱,外婆就塞给薛缪,薛缪仿佛是拿到了个烫手的山芋,又扔给陈幼雪,陈幼雪慌忙接住要去还给外婆,外婆就板起了脸,挥手赶他们出去。
      无奈之下,陈幼雪只好收下了钱,外婆这才又笑开了,靠在门口目送他们。
      两人走远了些,薛缪好奇问陈幼雪:“你外婆家没有电话?那平时怎么和你们联系?”
      “以前有的。”陈幼雪说。
      外婆家以前是有电话的,外婆以前话还很多,喜欢热闹,外婆以前也不住在村里。她和来村里支教的外公结了婚,后来跟着外公住到了城里去,结婚第一年生下了陈幼雪的母亲,第三年有了陈幼雪的舅舅。外婆年轻时,外公对她呵护宠爱,步入中年后,子女双全,家庭和睦,生活一直待她不薄,可谓幸福美满,直到那三通电话的降临。第一通电话是在陈幼雪五岁时外婆接到的,那天外婆从幼儿园领了陈幼雪回家,她给他洗水果吃,外公不在家,下午时外公爱去河边钓鱼,用自己做的鱼竿,自己做的鱼饵,一叠桑葚吃完,外婆家的电话响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外公钓鱼时不慎落水,溺毙了。
      陈幼雪的父母常年出差在外,多数时间他都在外婆家度过,他还记得那是他暑假时的一天,他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外婆给他摇扇子,才问他要不要下楼去买冷饮吃,家里的电话就响了。电话那头是陈幼雪的舅母,陈幼雪的舅舅去东南亚出差,遇到海啸,过世了。
      陈幼雪年纪虽小,但对死亡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死亡就是外婆眼底的阴影,还有她愈渐缺乏生气的眼神。外公和舅舅接连离开后,外婆一下老了许多,憔悴和衰老将她素来健康的身体抽空,所有生活的富余在短短三内离开了她,她成了个干瘪,多病的老太太。
      “舅舅出事之前,每天下午我都是在外婆家写作业,和她说说话,等吃她煮得饭菜,后来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我妈那时工作比我爸好,她放不下工作,外婆一直都对我爸很好,他是个孤儿,外婆一直把他当成亲儿子看待,所以那时候是我爸换了个清闲的单位,照顾外婆。
      “我那时候在读小学,每天放学后就去医院写作业,我爸下了班,先回家煮晚饭,做好了就分成三个饭盒带到医院里去和我还有外婆一块儿吃。”
      故事说到这儿,薛缪看看陈幼雪,他似乎预料到那最后一则死亡通知的电话与谁有关,他道:“那个奇叔叔是你们家亲戚?”
      陈幼雪把糖果包里最后一颗荔枝味的软糖挑了出来,眼睛半垂着,说:“派出所通知外婆,外公淹死的时候,其实我还不太知道死是什么,我就记得外婆站在墙边,我问她是谁找她,外公什么时候回来,她不说话,也不看我。太阳要落山了,外婆站在阴影里。我很害怕,就过去抱住她……后来舅舅出事,外婆接了电话一言不发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没好事,那天一定还是个黄昏……
      “外婆总是会抱一抱我,拍一拍我,对我说,你外公啊,你舅舅啊,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我们最后都会去那里和他们汇合,不要怕。”
      薛缪把陈幼雪手里的糖果包抢了过来,往里头一瞅,大呼小叫:“你这个狡猾的人类!你怎么把荔枝味的都吃了!那个最好吃!”
      陈幼雪的双手垂到了身侧,一阵风过来,他的人跟着轻轻摇摆,薛缪抓住他的手,他担心他会被风吹跑了。他好轻,轻得像一朵盘桓在心头的愁云。
      薛缪攥紧了陈幼雪的手:“我不要吃了,还给你吧。”
      陈幼雪说:“外婆接到的最后那通电话是我打给她的。”
      “我在公用电话亭里,那天下很大的雨,街上出了车祸,我不知道该和谁说,只好打给外婆,告诉她,我爸先去和外公还有舅舅汇合了,他走了,他去了那个地方,我问外婆,那个地方在哪里,地址是什么,我也想去。我要去找他们。”
      陈幼雪已经停下了脚步,他的声音也有一秒的停顿。薛缪拖着他往前走:“天要黑了,快走,快走。”
      “我爸我妈才离婚不久,我被判给了我妈,我和她吵架,去找我爸,远远看到他就想跑过去,我没看红绿灯……我爸冲过来,把我推开了……”
      “走啦……走吧。”薛缪说,陈幼雪虽然轻得能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但他拉不动他。
      “人和人之间为什么要有很多密切的关系呢?”陈幼雪抬起了头,他看着薛缪,很是费解,“他们去了一个地址不详的地方,要怎么找啊?”
      薛缪不看他,夜来了,天黑了。
      他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是狐狸嘛,我和你们人不一样。我要走之前一定会给你留个地址,哎,我有手机,我们还可以Face Time啊!”
      陈幼雪急了:“我都不去美国了,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薛缪回国头,两人大眼瞪小眼,薛缪一撇嘴,撒手说:“假如,如果,倘若,If……你懂不懂啊??我好好的去别的地方干吗?真是人狐有别,语言不通!没法儿和你交流。”他说完大步流星闷头就往一条小路上走。陈幼雪追上去把他往回拉:“懂了,懂了,你别生气啊。”
      薛缪甩开他的手,还是自顾自往前走,陈幼雪无奈道:“奇叔家在这儿……你那是往山里去的路……”
      薛缪一楞,停下后来了个大转身,气鼓鼓地甩了个眼刀给陈幼雪,往反方向走去。陈幼雪没动,看薛缪迈出两步后又停下了,转头找到他,挑起眉毛粗声粗气地问:“你倒是说你奇叔叔是哪家人家啊!”
      陈幼雪摸摸鼻子,心下感慨,原来遛狐狸根本不用牵绳子,比遛狗方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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