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This is a beautiful mistak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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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时期。柏林。
艾格华街道，有马车驶过。因为刚下过雨，路面又不平的缘故而慢了速度。
将书搁在双膝上，他撩起帘子随意往外看去。一个身穿黑色修道服的修女站在路边，戴着帽子背对着他。似乎听见什么声响，她微微偏头。
她有着一双深邃的黑眸，仿佛就像黑洞，刚对上的一瞬间就会跌进去，深陷，沉沦。
他依然保持着动作，只是笑着转头问身旁的人：“见多识广的格雷男爵，你认识那个路边的修女吗？”
格雷闻言倾身，看见外面的身影，随意答道：“大概是亚兰伯爵的女儿洛斯特吧，她在圣彼托里尔修道院。”
他点了点头，放下帘子，托起书又看起来，但许久也不见翻一页。
——这算是一见钟情么？
——大概是吧。
1.
公元1612年。
鲁道夫二世在布拉格逝世，他的兄长马蒂亚斯成为了新的国王。
但这些在这一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克莉丝拧起繁重洋装的下摆在大大的落地镜面前转了个圈，但还是不满意地皱着眉头：“切丝，这套衣服太重了，而且不会太方便。”
切丝站在衣柜面前，继续费力地翻找着衣服，闻言便道：“小姐，这套衣服是上次舞会的时候你亲自选的，还说这一点儿都不重。”小姐的衣服太多了，她埋在里面找，只觉得很闷很热。
“……”克莉丝微微红了脸，但也无法反驳，于是转移了话题，“不说了，你还找到什么了吗？”
切丝从衣柜深处拖出一套衣服，擦了擦额头密密的汗：“小姐，你看这套怎么样。”
“就这件吧。等会儿时间就来不及了。”她把衣服摊开来。是件纯色的蓬蓬裙，层层叠叠的蕾丝，使这件过时的服装有种轻盈的感觉。克莉丝又找出一件小皮衣，披在身上。
窗外阳光明媚。小鸟在树枝上站着叽叽喳喳地叫，庭院有美丽的花朵开放。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昭示克莉丝的好心情。她深呼吸一口气，沉醉在这妙不可言的天气中。
看了看钟表上的时间，她又戴上一顶白色的蕾丝帽，这才匆匆忙忙地推开卧室门，冲下楼梯。切丝站在后面笑着摇摇头，收拾着她随意扔在床上的洋装。
“克莉丝，你去哪儿？”
在楼下和客人聊天的亚兰伯爵随口问了句。克莉丝一边换上靴子一边回应道：“父亲，这你就不用管啦。我会按时回来的。”说着，她推开大门，脸上带着笑容离开了别墅。
“这是我的女儿，克莉丝。”亚兰伯爵笑着对格雷介绍，“整天都这么风风火火的……”虽然是责备的话语，但语气分明是宠溺。格雷微笑：“看来伯爵很喜欢自己的女儿呢。克莉丝也的确很可爱。”
亚兰伯爵听到赞扬，笑得眼都眯起来。格雷将一个牛皮纸包搁在茶几上，举止得体地鞠了个躬：“那么亚兰伯爵，我就先告辞了。希望下次可以再见到可爱的克莉丝小姐。”
他的话中有话，亚兰伯爵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于是他也笑着附和：“好的。格雷你慢走。”
克莉丝赶到咖啡馆时，诺莱斯已经到了。他坐在靠窗的地方，一手托着咖啡盘，一手握着咖啡杯的把手，轻轻地晃动着，不时抿上一口，姿态优雅，完美无缺。
诺莱斯抬眸看见站在门口的克莉丝，放下咖啡杯起身：“你来了。”
克莉丝点点头，诺莱斯朝她走来，笑容温柔。她感受着咖啡馆的客人们朝她投来的羡慕或嫉妒的眼神。女生都是虚荣的，会无形地攀比。而诺莱斯，大概是所有男人中最好的那个。
诺莱斯，这个在柏林以俊秀优雅著称的男爵，是她的男友。
在一次舞会上，由于鞋跟太高，克莉丝不小心扭到了脚。而她恰好站在舞台中央，人们的窃窃私语以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令她感到不堪。但就在这时，诺莱斯出现了。
他将她从舞会上带走，并为她敷了药，将她送回家里。之后他们断断续续地来往着，直到有一天，他提出了交往。
其实刚开始她也是不相信的。她甚至连父亲都没有告诉。
但现在没什么了——克莉丝扬起脸，笑得十分灿烂：“今天去哪里？”
“嗯……”诺莱斯似乎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克莉丝，听说，你还有一个姐姐？”
“是的，她叫洛斯特。”克莉丝点头，“她在圣彼托里尔修道院当修女。”
“修女？要不，我们去修道院看看吧。”
“好啊。”克莉丝欣然答应。她也很久没有去看望姐姐了。
圣彼托里尔修道院在郊外。那是一个很隐秘的地方，修道院就隐藏在一片树林里。
不时有身着黑衣的修女走过，看见克莉丝会很礼貌的点头示意。也有人打招呼时说：“你姐姐在庭院呢。”
“走吧。”克莉丝拉着诺莱斯往庭院的方向走去。诺莱斯微微一愣，见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的跟在她后面。
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他眼前。克莉丝激动地喊了声“姐姐”，那人闻言转过头来。是……纯粹的，深邃的黑眸。
克莉丝跑了过去，拉起洛斯特的手就开始说什么。诺莱斯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又过了好一会儿，克莉丝和洛斯特走了过来，克莉丝指了指他，笑着介绍：“姐姐，这就是诺莱斯。”
“你好。”洛斯特朝他鞠了个躬，“我是洛斯特。克莉丝的姐姐。”
“你好，我是诺莱斯。”
互相认识后，彼此无言。克莉丝跳出来打圆场：“姐姐，诺莱斯第一次来这里，你带他去转一转吧。我先出去一下。”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洛斯特显然对这个妹妹又宠溺又无奈，只得点头：“好吧。你跟我来。”
说着她起身向外走去。诺莱斯连忙跟上去，但步伐有些不稳。克莉丝站在后面，略有所思地看着。但似乎没多想什么，她一转身朝大厅走去。
2.
之后几次约会都是在圣彼托里尔修道院。克莉丝没说什么，倒是诺莱斯有些不好意思了：“克莉丝，以后就别去圣彼托里尔修道院了吧。”
“没事，你喜欢就好。”克莉丝喝着咖啡，不在意地摆摆手。诺莱斯眼神复杂，但没有再说什么。
但克莉丝最近也遇到了麻烦。格雷男爵经常到她家，而且每次都会碰见她。这不得不让克莉丝认为他是故意的——毕竟，格雷男爵滥情的名声已经众人皆知了。
日子一直很平稳地继续着。克莉丝和诺莱斯也像是所有恋人那样生活。
临近冬天，天冷了，克莉丝专门找切丝学会了织围巾，在卧室关了一周多的时间，终于拿着织好的围巾兴冲冲地出门。
她在大街上挑选着最漂亮的包装盒，心里想着诺莱斯收到她的礼物的样子，不由得微笑起来。这时她似乎看见两抹熟悉的身影闪过，但仔细看时又没了踪迹。
应该是……看错了吧。
但克莉丝也不敢再逗留了，于是飞快地选好了包装盒，将辛苦织好的围巾放进盒中，又买了一打丝带，挑了她最喜欢的颜色，然后在包装盒上打了一个蝴蝶结，小心翼翼地摆正，然后抱在怀里朝诺莱斯家走去。
给她开门的是莫兹管家。莫兹管家领着克莉丝走进客厅：“先生到外面有事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您先坐一会儿。”
克莉丝将礼物放在一旁，有些忐忑地等待着。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她坐了四个小时，心情由兴奋变成了不安再到失望。
钟表显示现在已经是下午七点。她将礼物递给莫兹管家，走出大门：“请将这个东西交给诺莱斯。”
莫兹管家点头：“好的。克莉丝小姐慢走。”
克莉丝走了不远，再次回头看了眼那栋白色的小别墅。熟悉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她失望极了，但却安慰自己诺莱斯的确临时有事，这才离开。
第二天她出门时遇见了诺莱斯。
诺莱斯站在街道边，十分歉意地道：“对不起。昨天我出去处理事情了，让你干等了那么久。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克莉丝看见诺莱斯戴着她送给他的灰色围巾，穿着同样颜色的毛呢大衣，整个人显得更加挺拔修长。她笑了笑：“没关系。”
他们在艾格华街道漫步而行。有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房顶枝桠都蒙上了一层白色。
在某个路口，诺莱斯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克莉丝陪他看雪。另一头连绵起伏的小山坡已经开始积雪。有雪花落到她的脸颊上，一片冰凉。
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诺莱斯。他就这样静立着，没有动。他的蓝眸深处似乎有翻涌的暗潮，显得更加深邃，令人迷醉。
克莉丝轻轻打了个喷嚏。听见声音，他似乎才回过神来，关切地问：“着凉了？你回去吧。”
克莉丝只好点头，慢慢地往回走。走了一会儿，她又回头看，地上有浅浅的脚印，而他依旧立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高贵而美好，就像是一幅画。
看着这样的诺莱斯，她怔了怔。而她也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
他并不属于她。
这是初春的一个日子。
慵懒的街道，安静的阳光，优雅的小提琴声从咖啡馆的缝隙泄露出来。
而就在这个咖啡馆，诺莱斯向克莉丝提出了分手。
“为……为什么？”克莉丝双手捧着咖啡杯，瞪圆了眼睛，有些愤怒地问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诺莱斯摇头，叹了口气：“不……你没有做错，是我……”
克莉丝和洛斯特长得很相似。同样是深黑色的眼睛，褐色的长卷发。诺莱斯看着她，这一年的相处，他对她不是没有感情，只是……
她终究不是她。而他也无法忍受心理上的脚踏两条船，他必须要作出抉择。
“……”克莉丝没有再说话，只是埋头默默地喝完了所有的咖啡。她使劲眨着眼睛，但眼泪还是一滴一滴的落下……
她轻轻地将咖啡杯放下，不忘保持那种千金小姐的高傲矜持，她微笑着对诺莱斯鞠躬行礼，然后扬起头离开。
诺莱斯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无言。
克莉丝在拐角处停了下来。掺了眼泪的黑咖啡并不好喝，甚至令她的心更为痛苦麻木。
“你怎么了？”
男子低哑磁性的声音响起。克莉丝在一片朦胧中抬起头，只见格雷站在她面前，关切地望着她。克莉丝捂着嘴，慌张地摇了摇头。
格雷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但看见不远处诺莱斯从咖啡馆里走出来，心下了然。见诺莱斯的眼光似乎要瞟到这里来，格雷连忙将克莉丝一拉，撞到了自己怀里，然后转身挡住了诺莱斯的视线。
直到诺莱斯离开，格雷才拉开了他们的距离，轻声问：“克莉丝……是不是，他……”
克莉丝此时又开始哭了，听到他的话泪流得更厉害，但还是无声地点点头。
看着她默默地流泪，格雷心口一疼。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轻轻吻着克莉丝的额头，语气温柔：“克莉丝，没事的。我爱你。”
克莉丝只是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没有回应。
“我爱你”……这，当真是这世上最美的一句情话。
可他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
3.
之后的故事便很平常。
克莉丝有一天去圣彼托里尔修道院，依旧去庭院找洛斯特。
刚走近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克莉丝连忙躲到一旁。
“为什么，你就不肯接受我呢？”
是诺莱斯。他的声音压抑中带着痛苦，“我已经为你放弃了克莉丝……”
洛斯特站在他前面，背对着他。克莉丝看不清他俩的表情，只见洛斯特摇摇头，声音轻淡：“不。我的这一生已经奉献给了主，我将永不背弃。”
“但，但是……”
诺莱斯急着想说什么，但洛斯特打断了他。她将双手放在胸前，模样虔诚，像是在默念什么。接着，她深呼吸一口气，又说：“诺莱斯，你难道还没有察觉吗？你爱的人是克莉丝。”
“……”
克莉丝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但诺莱斯却沉默了，接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但她不是你。”
之后洛斯特又说了什么，克莉丝没有听清。她只记得心底一股莫名的悲伤像是潮水一样向她蔓延开来，这种痛苦甚至比之前诺莱斯与她说分手时更加强烈。
是啊……她不是她，她不是洛斯特。
她不敢承认刚刚听见洛斯特说“你爱的人是克莉丝”时，忽然闪过的雀跃与期待。但诺莱斯接下来的话将她那脆弱的幻想彻底敲碎。现在她只想逃离。
一路踉踉跄跄地走出圣比托里尔修道院，她站在前面的空地上。阳光就像母亲那样温柔地包围着她，但这样的温暖让她禁不住地想落泪。
“克莉丝，原来你在这里。”
格雷惊喜的声音响起。克莉丝连忙将泛出的眼泪小心翼翼地擦干。格雷逆光站在她面前，轮廓就像是镶上了金边，美好到无方无物。
“我没事。”克莉丝对着他浅浅地笑。格雷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拉着她匆匆往外走。克莉丝没有挣扎，由着他带她离开。
一直到了一个公园，格雷才停了下来。他们周边都是漂亮的花蕾，一朵朵含羞欲放。蝴蝶翩翩起舞着，十分美丽。
“克莉丝小姐——”
格雷深呼吸一口气，脸都涨红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单膝下跪，将盒子打开，一枚白银的戒指在阳光下闪光，“你愿意嫁给我吗？”
克莉丝怔怔地看着，格雷英俊的脸已经变得通红。她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轻声应道：“我愿意。”
格雷站起身，深褐色的眸中充满喜悦与深情。他将她搂入怀中，她轻轻抬手，回抱着他。
公元1613年，亚兰伯爵家的二小姐克莉丝与格雷男爵订婚。次年完婚。
公元1618年，波希米亚爆发冲突，导致三十年战争的爆发。
……
公元1651年。
克莉丝一人慢慢地在街上走着。
她的背已经微微驼了，原本美丽的褐色长卷发已经变得灰白，只有那双黑眼睛依然有神。
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格雷在三十年战争中逝世，洛斯特所在的修道院遭到破坏，一把火将那些虔诚的教徒焚烧，包括她的姐姐。亚兰伯爵也已经病逝，而诺莱斯，听说是离开了柏林，到了其他地方定居。
路过艾格华街道，一个流浪的街头艺人抱着吉他弹奏着不知名的曲子。前段部分欢快活跃，后端部分凄惨悲凉。那声音尖锐刺耳，划破了柏林傍晚的寂静。
克莉丝停下脚步，静静地听着。她觉得这支曲子就像是她这一生，虽然有些遗憾，但终归还是充足的。
人生如歌。歌如人生。
洛斯特埋在了修道院外的公墓。守墓人在门口站着，看见克莉丝微微点了点头，让她进去了。
克莉丝将白花放在洛斯特的墓碑前。忽然她发现旁边一直空着的地方有了一块新的墓碑。她眯着眼睛想凑近看，但始终看不清。
“这个地方是很久以前一个男爵买下的。”守墓人说着，“他有着英俊的脸庞，如海般深邃的蓝眼睛……”
她忽然想起，在多年前的某个午后，阳光明媚。诺莱斯在阳台上，笑着谈起他们的相遇——她站在舞台中央，高跟鞋扭断了，显得十分狼狈，但那眼神还是高傲倔强的。
其实那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在更早以前，她去圣比托里尔修道院看望姐姐时，天下起了大雨，衣服淋湿了，便拿了件黑色的修女服披上。而在艾格华街道，她听见马车驶过的声音转过头，那双含着笑意的蓝眸便闯入了她的心里。
那是海一样的深邃的蓝。
直到马车渐远，她才挪开视线，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她听见她问自己：
——这算是一见钟情么？
——大概是吧。
夕阳西下。老人的影子被扯得老长。只听她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有说便离开了。
艾格华街道的吉他声依然在响。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This is a beautiful mistak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