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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File0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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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逸的家在北城区。这里过去是高新开发区,以高端的科技公司园区著称。在高新产业为降低人力成本急速自动化之后,北城区迎来了第一次大规模的人员衰减。此后因为仿生人的泛用,各高新园区的精密操作大多都交由了仿生人。这个城区的人口也就进一步下降,成了几大城区里人口数量最少的城区。
开车的安然一路上都没能见到几个活人,在到达戚逸所住的公寓楼外面,扶着戚逸下车上楼的路上更是只看见一个家政仿生人出来扔垃圾。
扔垃圾的仿生人做得很精美,有超越一般的人类的美貌脸庞,也有远超一般人类的曼妙身材。它微笑着,用善意的表情向安然鞠了个躬。然后轻缓无声的经过安然和安然扶着的戚逸身边,走进了黑夜之中——仿生人是不需要光源也能夜视的。
安然目送了那个除了家政功能之外多半也兼具性/功能的仿生人,说实话她不大喜欢仿生人这种东西,因为它们看起来太完美,用起来太优秀,以至于有时候会让人模糊了人与非人的概念,让安然生出一种人类在凌虐比美好事物的错觉。
戚逸默默地望着安然看着仿生人的侧脸。等安然回过头来,他又装作没有注意到安然被那个仿生人吸引了视线。
戚逸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干净中透出一种禁欲的气质。钢铁的灰白色调有种医院般的质感,微微飘散在空中的也是仿皂类的空气香氛。
“对、对不起……太煞风景了吧?我马上让智能管家换一个风格……”
“没关系,不用麻烦了。”
安然说着扶戚逸在沙发上坐下,而智能管家已经按照戚逸的要求改变了家中的风格——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资源浪费,现代人的家装一般是由三部分构成,一是具备特殊光学折射功能的“纳米黏土”所制作的家具,二是具备了特殊光学折射功能的涂料,三就是智能管家。
人能看到东西是因为光线在物体上形成反射,反射的光线进入人眼内被人的大脑识别成图像与颜色的信号。这就是说只要改变光线与折射,同样的东西看在人的眼里也会变得不同。智能管家可以控制整个家的光源光线,所以只要具备控制智能管家的权限,就能命令智能管家改变整个空间的装修风格。
通过网络购买家装风格其实就是在购买智能管家调节光线的控制参数。这种只要花很少的钱就能尽情享受不同空间带来的乐趣的生活习惯已经深植于现代人的脑袋之中,因此现代社会几乎每一个人都拥有好几个家装模板。
戚逸给家里换上的新家装模板是近代欧洲的简约风格,简单到极致的空间分割凸显出了干净,各种几何图形的运用也像是在诉说着其主人的禁欲。而通常,这种风格会被叫作“性/冷淡风”。
一张脸白了白,又红了红。戚逸无措地看着自己新换上的家装,命令智能管家再换一个看起来不这么性/冷淡的风格,却被智能管家提醒自己拥有的家装模板就只有这么两个。
气氛瞬间尴尬。戚逸把头垂得低低的。
“那我……回去了?”
“别走——”
安然被人从后面一拽,脚上的拖鞋瞬间从脚上滑了下去,人也后脑勺着陆地倒在了沙发上。
戚逸压在她的身上,嘴唇和眼睫都在不停地微微颤抖。他像是乞求一般凝视着安然,面上的表情泫然欲泣得像是几近绝望。
“……”
喉头滚动几下,戚逸始终没能说出话来。他颤抖着望着眼含错愕、明明只要稍微用力将能将他掀坐在地上,此刻却静静躺在他身下没有动作的安然。
被拉开的领带发出了轻细的摩擦声,对着安然解开自己的风衣,再把自己的西服外套褪到胳膊肘的戚逸抖着手去解自己的皮带。
这下子就算是迟钝如安然也明白戚逸想做什么了。
戚逸的皮带并不配合他颤抖的手指,他越着急那皮带扣又越紧,于是他又去解自己的衬衫。衬衫上的钮扣那样小,连皮带扣都解不开的戚逸对着那些钮扣当然也是束手无策。
用力深吸一口气,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想要扯破自己的衬衫,戚逸被安然按住了手。
“何必呢?”
安然的眼睛依旧黑白分明,她既没有受到眼前美景的诱~惑,也没有沉溺于戚逸那过于甜腻的信息素。
“安组长……”
戚逸吸了吸鼻子,嗓子已经哑成了一片:“我不够好看吗……?还是说、你嫌弃我的年纪太大了、已经不适合一起养育孩子了……?”
“不是的。”
伸手抱住戚逸的脖子,把戚逸拉靠在自己的身上。安然像安慰小孩子或是大型犬那样缓缓地抚摸着戚逸的背脊。
“我的意思是你既然不喜欢这种事情,又何必勉强自己来做这种事情?”
“——”
戚逸肩头剧震,人也有一秒的屏息。
“并不是O就该习惯身体上的接触,也不是O就该喜欢□□关系。即便你是O,也没有必要时时刻刻为了与人组成家庭、生育后代而绞尽脑汁。”
“再说我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安然笑笑,一派坦然。
“我对于你或许是结婚的好对象,但我不是你喜欢的人。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对你来说也只是折磨而已。”
“…………”
戚逸没能用语言回答安然的问题,但他的沉默就是另一种肯定。
是的,其实他很不擅长被人追求,也很不擅长施展作为O的魅力。虽然他向往着温暖温馨的家庭生活,可要他主动去追求另一个人、或是接受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的追求,这对于戚逸来说都太过于困难了。
有时候戚逸甚至会想要是自己被判定为B就好了。即便被说是蝇营狗苟,也总比被人当成天生的色情狂与生~殖机器来得好。
只是,如果否定了O该具备的那些渴望,他就会变成~人群中的异类,像一个异物那样被其他人排斥,乃至于排除。戚逸很害怕那样的未来,非常地害怕。所以他小心地掩饰着自己,却还是与公司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看着戚逸,安然轻声叹了口气。戚逸还没明白安然为什么叹气,就听见她说:“别哭。你没有错。”
那是什么错了呢?
眼前一阵模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流泪的戚逸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眼泪落在安然的头发上。安然想起身,又被戚逸八爪鱼一样缠得紧紧的。
“不要走——”
“……好,我不走。”
安然浑身的肌肉都犹如脱力一般松弛了下来。没法下沙发去拿东西给戚逸擦眼泪的她只能用自己的衣袖将就着给戚逸擦了擦脸。
一个B,一个强得能保护他的B,一个不追求他的□□、也没打算享受他□□的B。躺在这个B的身边,呼吸着她身上淡到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的信息素,静静地流着眼泪的戚逸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深沉的夜色之中窗外是寂静无声如已经死去的城区,屋内则是只有两个人呼吸的声音。安然的体温非常暖和,拍着戚逸背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像是陷入了安然的节奏之中,戚逸的眼皮也开始止不住地打架。
撑开有千斤那么重的眼皮,想要把这安心的一刻深深记入心中、刻入灵魂的戚逸努力地对抗着睡意,想要继续去看安然的侧脸。
察觉到了他的努力,安然也回过头来看着他。
她似乎是笑了,那笑容中带着一点点的怜悯。向来厌恶被怜悯的戚逸此刻却并不觉得安然脸上的笑意刺眼。
安然温暖的手掌盖在了他的眼睛之上,带给他一片柔软又安宁的黑暗。他听见安然轻轻地说:“睡吧。”
微微张开嘴想说自己不想睡,然而戚逸还是睡了过去。听着他匀长的呼吸,安然轻轻拂开了他抱着自己的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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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来得也太勤了吧?”
抓起一块过了保质期的巧克力饼干送进嘴里,沈云飞边吃边和滕楠还有苏屹一起窥屏。屏幕上的人正是刚才被叫出去的安然,和安然在一起的自然就是戚逸。
“别把饼干渣掉在地——”“上”字还没出口,办公椅上的苏屹就被沈云飞掉了一肩膀的饼干渣。
平时脾气可以说是好到像佛祖一样的苏屹黑了脸,沈云飞本来还想打趣安然和戚逸几句就被黑了脸的苏屹给吓到了,连忙对着苏屹点头哈腰:“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杰克苏你可别生气啊!”
“都说了我没有杰克这个别名——”
“是是是,是我又叫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哈!”
黑脸的苏屹吓人极了,沈云飞不得不用没碰过饼干的那只干净的手去给苏屹拍肩膀。等把苏屹的西服拍干净了,他刚想松口气就听见苏屹阴恻恻的说:“饼干渣都在地板上了。”
“是是是!我现在就去打扫!”
放下饼干,沈云飞一秒跑去办公室角落里找手提式吸尘器。
特行不同于保密程度比较低的科室,可以依赖全自动的清扫机器人或者是仿生人。加上安然丢在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又异常得多,所以特行的办公室平时都是由苏屹等人亲自打扫——安然这个做头儿的当然是不会参加扫除活动的。
“头儿不会真的和这个O成了吧?”
“谁知道呢?”
剥了根棒棒糖往嘴里塞的滕楠看着戚逸见了安然就笑逐颜开。苏屹则是看着自家头儿见了苏屹就面露温柔淡笑。两个人心情都有点复杂。
“可恶啊!他们在那边花前月下,我们这边却是埋头查案!”
提着吸尘器又凑过来的沈云飞愤愤道:“你们说安然不会谈恋爱谈得案子都不想管了吧?”
“头儿又不是你。”
“这倒是不会。”
滕楠和苏屹的双声道一并传来,沈云飞撇了撇嘴。他的这两个同事啊,总是对安然那个小女子有种莫名的信任。他就是作出合理猜测也会被这两个人怼得一鼻子灰。
“……也算这个‘中风杀/手’识相。在我们接手这个案子之后就没再犯案。否则我们也要像六组那样被骂成狗了。”
“说到这个我也觉得奇怪。”
苏屹道:“我们接手这个案子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了,按理来说再出现一个死者也不为过。但是‘中风杀/手’就这么销声匿迹了,像是知道我们在调查它一样。……我们特行的调查行动对外可是保密的啊。”
“那会不会是想杀的人都已经杀完了呢?”
“这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不可能。”
滕楠嘴里的棒棒糖发出了“啵”的一声。
“吃过肉的野兽不可能变回食草的小羊小兔子,脱轨的地铁不可能回到轨道上。这个‘中风杀/手’已经杀了十一个人……不,说不定是十一个以上的人。杀人的间隔还越来越短,你觉得它能停得下来吗?”
沈云飞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
“六组是因为死于中风的人数太过异常才会注意到这起事件。那么反过来,我问你,如果死于中风的人数没有明显的异常痕迹呢?”
“如果‘中风杀/手’过去是几个月杀一个人,甚至是几年才杀一个人……你觉得六组还有可能注意到那些死于中风的人是被他杀的吗?”
拄着吸尘器,沈云飞抹了把脸:“……也就是说‘中风杀/手’杀死的人里,可能还有许多是我们不知道的人,对吧?”
“对。”
滕楠颔首:“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受害者。如果能把那些受害者也找出来,说不定就能特定出这个‘中风杀/手’与受害者们的关系了。”
“所以我和滕楠在查过去十年里所有死于中风的人。你要帮忙吗?”
“好大的工程啊……”
沈云飞感慨一声,然后朗笑道:“这样的忙,我当然是……不会帮的啦!”
看着以为自己会说“义不容辞”,结果被摆了一道的苏屹和滕楠,沈云飞扬眉吐气,感觉自己总算是报了平时一直被戏弄的一箭之仇。
“那个ROCK身上应该还能打探出别的什么消息,我准备继续和他接触。”
“那有消息记得共享。”
“好嘞!”
答应苏屹一声,沈云飞又拿着吸尘器随便吸了几下地板。等看见显眼的饼干渣没了,这才溜溜达达地回了自己的座位。这些天他一直在吊ROCK的胃口,想来ROCK这会儿已经想见他想见得不行了吧?
连上A型受害者的脸谱账号,沈云飞一上线又一次看到了一大堆来自ROCK的消息。诚如他所想的那样,对“大佬”崇拜有加的ROCK对他表现出的热忱几近狂热。
在ROCK给“大佬”的消息里,又数次提到了“狩猎”和“狂欢派对”。尤其是“狂欢”和“派对”这两个词语出现的频率简直高得不正常。
沈云飞还没看完消息,那边ROCK就给沈云飞发来了新的邀请。
这个ROCK难道是长在网络上的么?怎么好像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都在线就等着捉到他一样?
沈云飞扫了一眼那些还没看完的消息,直接把它们复制下来,接着答应了ROCK的邀请。
“大佬你总算肯来了?”
ROCK一见沈云飞,感动得差点儿就要涕泪横流。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沈云飞不耐烦地双手抱胸,一脸凶恶。
“是是是!”
ROCK小心翼翼地斟酌了一下词句,这才道:“其实我听大佬的朋友说,大佬你是真的死了……他还去参加了你的葬礼。”
妈的,露馅了。沈云飞心中骂了一声,第一时间向滕楠和苏屹发出了请求支援的讯号。
正在查阅过往死亡记录的苏屹和滕楠看见嘴巴比脑袋硬的沈云飞八百年难得一次的请求信号,立马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工作。
“哈?所以你想说什么?”
居高临下地瞪着ROCK,沈云飞刻意拖着时间:“你想说我是假冒的吗?”
“这个……”
见沈云飞丝毫不乱,ROCK又有些迟疑。
于是沈云飞冷笑一声:“你倒是说说看我那个朋友姓谁名谁,在哪里做什么,和我什么交情才能去参加我的葬礼。还有我的葬礼是在哪里举行,是个什么情况。”
滕楠和苏屹已经上线,滕楠更是传送给沈云飞一串代码。
两百年前的社交网络上曾经出现过多起根据使用者无意中所发布的地理定位追踪软件使用者,并且将软件使用者杀害的案子。基于这些案例,脸谱在防骚扰机制上面并不像其他社交软件那样只考虑自身利益而不考虑用户安全。这也是脸谱能迅速取代其他网络社交软件,一家独大的理由。
在脸谱的虚拟世界里用户不但看不到其他用户的真实信息,也不可以直接查阅对方的IP地址和地理定位。除非,用户在与其他的用户交流时使用病毒性的代码,使用代码对对方的账号进行渗透,接着进一步地解码和追踪对方的IP地址与地理定位。
滕楠传送给沈云飞的代码正是这种病毒性的解码代码。然而解码代码是无法自动运行的。他只有在用户双方有所交流,并在接触后维持一阵“同意交流”的状态才能生效。
沈云飞只有把和ROCK的对话进行下去,等解码代码完全渗透才算是没丢了这个线索。
“说不出来了吧?”
沈云飞冷笑连连,抓起ROCK的衣领:“所谓我的朋友也不过是个你根本不了解底细的对象。”
化身为一只小蚂蚁的病毒性代码眨眼间就顺着沈云飞的手进入了ROCK的虚拟形象之中。
“你愿意选择相信那种人也不愿意相信我本人,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这……”
ROCK看起来也很挣扎。他对“大佬”的了解只限于皮毛,眼前这个“大佬”无疑就是他最崇拜的那种人,可是匿名留言板上的消息写得有鼻子有脸,而那个写下内容的人显然和以前发布相关消息的人是同一个。
『“大佬”果然被~干掉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匿名留言者这么写道。
『“狂欢派对”再也不可能举行了,曾经是“猎人”的我们这次成了被“狩猎”的猎物。』
『这一定是猎物、或者是和猎物有关的人在针对我们进行报复。』
『我死定了。』
下面有许多留言者在追问:“为什么不报警?”,还有人事不关己的调笑说:“警/察真无能。快点来把这种犯罪分子抓走啊。ww”
只有ROCK,只有在脸谱上认出了“大佬”的ROCK跑来给“大佬”留了言。
“那……那你知道‘派对’是什么吗?你是大佬的话一定知道‘派对’是什么吧?”
“哈?”
沈云飞挤着眼睛扮凶恶。
“那‘狩猎’呢?‘狂欢’呢?”
见沈云飞不答,刚才还被沈云飞质问得有些心虚的ROCK一把撕开了沈云飞抓着自己衣领的手。
“你根本不是‘大佬’!!”
一键开启防骚扰功能,ROCK在沈云飞的面前消失了。之前他以ROCK的~名义发给沈云飞的那些信息也一并被销毁。
“该死!”
沈云飞骂了一声,登出了脸谱账号,他急急地向着滕楠看去,只见滕楠的十根手指正在快速飞舞。
“查到IP了。但只是区域性的IP,无法特定到一户人家。”
“另外那个区域是个老城区,区域里很多人家都是共用一个IP。”
苏屹一推眼镜:“那也非常接近了。我刚才联系了头儿,她说要我们自己处理。所以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处理吧。找到这个ROCK,然后把他带来问话。”
“……还说安然没有谈恋爱谈到不顾案子呢。她这不就丢下案子不管了吗?”
小声哔哔着抓了椅背上的西服外套披起,沈云飞和苏屹、滕楠一起快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