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卫·凶性》f******n

3、今昔

　　“你冷吗？”盖聂的手随意停在卫庄的颈上，透过敞开的领口，还能看见里面泛白的肌肤，甚至，还有一些用肉眼几乎看不到的血点，肆意地分布着。
　　他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卫庄心里蓦地感叹对方猫哭耗子的虚伪，大概是昨晚盖的太少，颈上的那只手散发着令他难捱的冷意。
　　卫庄打了个寒战，竭力控制自己不在盖聂面前出丑，而那只手却开始游移，几乎在他的脖子上，划出圆满的弧度。
　　啊——
　　卫庄打了个哆嗦，他闭上眼，口鼻间也增加了几许喘息，虽说不是第一次，但他冷得仿佛回到了躺在盖聂身边的第一个夜晚，那天晚上，比现在还要冷。
　　终于，那只游移的手离开了。卫庄睁开眼，只见盖聂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两人视线相触，他忽然觉得讽刺。
　　七年了，盖聂的发依旧是油亮的黑色，不需要刻意去染，就能达到令人羡慕的地步。他的身上也是万年不改本色的装扮，整齐干净的白衬衣配上深色的领带，熨得笔挺的西裤加上高档的皮鞋，任谁去看都会觉得那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大夫，值得尊敬的老师，值得托付的丈夫。尤其是那件插着钢笔的白色大褂，卫庄闭上双眼，其实，盖聂穿白大褂很好看，儒雅，睿智，干练，让人恨不得把形容君子的词汇都一个不落地挖出来用上。他当年也和端木蓉一样崇拜过这个男人，而后来，端木蓉继续崇拜着，自己却终于不想和他再有瓜葛。
　　“想什么呢？”盖聂笑得温和，仿佛二月春风，给万物带来冬日已去的讯息。他撩起卫庄散在额前的白发，眼里满蕴着过去的温存：那些寒冷的夜晚，他不止一次用自己去温暖眼前的男人，也不止一次，用自己为对方降去高烧时的热度。
　　正所谓“医者父母心”，盖聂其实也不是那么希望为难眼前的病人。很多次，他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对卫庄太过苛责，接下来就是理所当然地温和，不再是冰冷的地板，也不再是没滋没味儿的陈年米饭，但随即，卫庄就会露出轻蔑的眼神，挑衅他的权威。尽管自己几乎把所有的感情全部交付，那双像冰一样冷的眼睛里也再没有过一丝温情。
　　盖聂的问话，卫庄没有给出丝毫反应，不仅如此，他还不动声色地躲避着对方的视线，不是恐惧，而是蔑视和嘲笑，蔑视对方的愚蠢，嘲笑对方的天真。
　　他还想听什么？
　　那些个晚上他还没听够？
　　还是说盖聂直到今天还想从他嘴里听到单音节的外的东西？
　　那真可惜，自己的话，早在那个下午就说尽了。
　　卫庄的固执，盖聂是知道的，否则他们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明明退一步海阔天空，卫庄就总要不顾一切地向前直冲。不过，盖聂不忍苛责对方，他的耐心很好。这是一个出色的医务工作者必备的素质，盖聂喜欢从前辈身上获得宝贵的经验，比如巴普洛夫，比如南丁格尔。从某些角度来说，他其实也很固执，因为他总想着能从卫庄身上得到一些别的东西，不是肢体的交缠，而是灵魂的热度。然而，他一贯以来的忍让还是破灭在卫庄的小动作上。哪怕到了今天，对方还是想要平视自己，要求一份平等的交流。
　　卫敬嘲笑他愚蠢，卫琅华为他叹气，只有他自己并不觉得遗憾。
　　情之一字，虽九死其犹未悔。
　　只不过——
　　记不住身份，就会做出让人不高兴的事。
　　摆不清位置，就会影响别人的生活。
　　于是一切，再次回到原点。
　　盖聂叹了口气，放下了翘起的右腿，说得有些无奈：“既然你不说，那就换种方式。”他想了想，视线停留在卫庄的腹部：“测体温怎么样？”
　　体温？
　　卫庄心里冷笑，这么多年了，这种无聊的把戏，他居然还不腻。从一根加到六根，盖聂习惯挑战人体的极限。但他今天的确不舒服，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最后。这时候，卫庄开始笑自己愚蠢，就算他撑不到最后，盖聂也会帮他坚持到最后。这些年，他经历的还不够么。
　　看着卫庄毫无反应的一张冷面，盖聂心里的火苗也渐渐熄灭。作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盖聂不希望自己在问话的时候无人作答，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无能——盖聂不喜欢向困难低头。
　　“你说，该用多少只温度计？”他摸索着对方的骶骨，“昨天是四根，那么，今天加一倍怎么样？”
　　盖聂仍旧是这样温和地商量，却挡不住卫庄眼里越来越明显的寒意——四根水银体温计，每一根都放在长形的塑料的盒子里，先用医用手套包好，再涂抹一层丙三醇。只要力度拿捏适当，就能轻轻松松达到直乙交界。卫庄有时候也忍不住佩服盖聂，如果当初他能把这些心思放十分之一在论文上，那赵一所关注的，就绝不会是他。
　　盖聂的脸近在眼前，他几乎可以呼吸到对方刚吐出的二氧化碳，那些带着温度的不良气体，像它们的主人一样，挤压着他能呼吸到的氧气。
　　冷。
　　窒息。
　　还有什么？
　　卫庄闭着眼等待着盖聂的下一步动作。既然这个男人喜欢营造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那就让他折腾吧。
　　或许盖聂想让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但他不知道，他曾经做到过，而现在，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就算盖聂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但在他的世界里，盖聂已经是风干的三叶虫尸骸了。

　　一，二，三……
　　从盖聂拉开抽屉找体温计开始，卫庄一直在心里默默数着床头柜上钟表指针的滴答声。
　　总共300下，整整五分钟。盖聂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这种寂静让卫庄感到难以掌控的心悸，他忍住对那张面孔的厌弃，咬着牙，睁开眼，想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招。
　　只是，一睁眼，卫庄的心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