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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违规操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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垣曲医院是一所市里有名的医院,名在三处:一是这里的院长盖聂,他师从精神病学领域的泰斗人物赵一,年纪轻轻就成为了精神病学的专家,在心理卫生协会里面也是骨干;二是资金,谁能想到一家治疗精神病的医院能得到市里龙头企业的鼎力相助;三是地点,医院所处的位置,虽然不是什么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可到底也混在城里,没像其他的一样可怜兮兮挤在城乡结合部,吃个饭都得跑三公里,往返都得开车才行。
荆天明第一次看见卫庄,是在他跟着盖聂去查房的时候。病房在四层,也就是顶层,不算太高,附近又没有高楼遮挡,采光很好,通过楼道的窗户,能看见外面熙攘的街市。每个病房的门上都贴着标号,标号上面,有个可以活动的小窗户,用来观察病人的动向。
跟着盖聂一直走到409的门外,盖聂跟往常一样退了半步,荆天明上前,把小窗拉开,这一次,他有点发愣。
屋子不小,只有一扇窗户,可惜不是落地窗或者普通的窗户,而是一个可怜兮兮的天窗,因而光照不足,整个屋子都显得仄仄,幸亏还有管灯,不过令人奇怪的是,管灯的旁边还多出一个同样嵌到墙里的半U型黑色铁杆。铁杆的正下方是一张普通的铁床,孤零零摆在房间的中央,床上坐着一个人,背对大门,白色的头发未经打理,随意地散着。
推门之前,荆天明心里有点儿忐忑,他之前看过卫庄的简历,清清楚楚标着“暴力型精神分裂症”,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盖聂,也就是如今的博士生导师,心说:大哥,你真不是逗我吗?
荆天明上了那么多年学,也没见过活体的暴力型就这么随随便便搁在屋里的。大哥,大人,祖宗啊,你倒是加个束缚带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教授绝对是拉关系走后门才混进人民队伍的。可下一秒,他又恨不得抽自己俩耳光,怎么可能,赵一那货,就一赵扒皮,这么多年手底下哪儿溜出去过孱头废物。再说,他也不是没见过盖聂发表的论文,别说,真是挺透彻,就是有几篇跟他之前的方向不大一致,不过,谁又敢说不是盖聂作为天才的资本呢?
“开门。”盖聂站在他身后,一手插着口袋儿,一手夹着病例,看他半天杵着不动,有点儿不太满意,就催了一句。荆天明一听,心里发虚,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大叔,里面那位没加束缚带。”
“大叔”这个称呼,是盖聂特批,谁叫他死去的爹跟盖聂是校友,捞点儿便宜,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哪知盖聂完全没当回事儿,只是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话,轻描淡写说了句“没事儿,他伤不着你”。
真的?
荆天明不太信。
精神病人在不发病的时候,是正常人,发起病来,可就不是了。不过,盖聂既然这么说,这么淡定,荆天明自己都不好意思怀疑了。
他一伸手,把门打开。
听见响声,卫庄的身子动了动,但没转过身。盖聂示意荆天明不动,他自己亲自走了过去。
“小庄。”盖聂的声音里不仅有一贯的温和,还有一些令人难以察觉的体贴,他坐到了卫庄身边,拍拍对方的肩膀,柔声问,“今天还好吗?”
卫庄没说话。
荆天明心里有点儿不高兴,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可怜之处,正常的大夫治病救人,治好了,病人那是千恩万谢。他们这儿可倒好,整天跟着这些人忙乎,却永远得不到应得的那份尊重。于是荆天明咳嗽了一声,他没想到,就是这一声,竟然让方才毫无力气、弯着腰的男人在一瞬间僵直了。
卫庄仍旧不说话,只是身子开始抖,好像对自己的声音颇为忌惮。
不知道为什么,荆天明觉得不舒服,他看不见卫庄的脸,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压抑的恐惧。
不过,那又如何呢?
精神病的治愈率,可不像感冒发烧那样。他之前遇上过一个砍死兄弟的人格分裂症病人,一重人格是和善温柔的邻家大哥,另一重可就是六亲不认的变态屠夫。当正常的人格接触到了另一人格的所作所为,他会哭,会喊,会叫,可他们仍旧是一体,一辈子,谁也离不开谁。
“天明,你过来。”
听见盖聂招呼他过去,荆天明这才没再继续神游,他正准备关门过去,却见床上的卫庄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整个身子都要压到盖聂身上去了。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眼前这位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荆天明看见他这副样子,都觉得像是小情侣偎依在一块儿看星星看月亮。这不怪荆天明瞎想,不,是遐想。以前,的确是有病人爱上大夫的先例,要是手术科室,那就是一段佳话,可这是精神病院啊……
荆天明心里嘿咻,这是精神病吗?精神病人也知道挑人下饭啊。
他这当然不算嘲讽,实际上,应该在一定程度上还能算是赞扬。
要说盖聂,确实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有学问,要家世——这就不知道了,毕竟荆天明的老爹死得太早,当妈的又忙于工作赚钱养家,他自己也没那么八卦打听那些有的没的。不过,曾经听师姐说过,自己这位大叔当初在镜湖医学院的时候挺招人的,连冰山冷美人儿端木蓉都对他另眼相看,要不是他选的专业太奇葩,恐怕,现在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一想起盖聂的现在,荆天明就开始悲愤自己的未来,妈呀,不会真的娶不上媳妇儿吧?
不过,眼下,他没工夫纠结这些,前面还有病人。荆天明往前走了几步,皮鞋在地板上敲出并不规律的音节,他走得越近,卫庄抖得就越厉害,等他近到离那张床只有一步之隔的时候,卫庄几乎已经发了疯,他不住地摇头,嘴里也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好像压着块儿棉花。荆天明仔细,一眼就看出了卫庄白发上的一些液体,那似乎是口水,或许是卫庄挣扎得太过厉害,才留下来的。然而,不管卫庄怎么折腾,都没逃出盖聂的钳制。盖聂始终揽着卫庄的肩膀,竭力压制他的活动。
要不说大夫不是人干的呢,又得卖脑子,又得卖体力。
荆天明默默在心里嘀咕,可别再有人觉得医学院的学生弱不禁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