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安魂曲 ...
-
耳边丝竹缭绕，不绝于耳。
鸿钧睁开眼睛，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对着身边伸出了手，下意识的想将睡在身边的姑娘捞到怀里。
却只是捞到了一指凉风。
身旁枕斜被乱，空无一人，床单已经失去了温度。
这对早已习惯醒来时温香软玉满怀的鸿钧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愉悦的体验。
他从床上支起身来，从旁边的柜子上捞起外衣，穿了上去，仔细整理好。
天才刚刚亮起，星光仍然闪闪烁烁，空气带着清冽的寒意和潮湿的雾气，窗外的促织发出几声悦耳的鸣叫，便迅速钻入草丛中，消失不见。
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入一双雪白的莲足，林萱披着一件天青色的大衣，腰带懒懒的系着，长长的好似披帛坠在了地上，松松垮垮的衣襟散开，露出雪白的里衣，她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睫毛，带着歉意道：“我吵醒你了吗？”
原来梦中那环绕的丝竹之声，竟然是她吹奏的。
鸿钧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对于修道之人，睡眠并不重要，被她吵醒，着实不是什么大事。
对此而言，他更关心的是她为什么会心血来潮半夜想要吹奏。
想起最近她常常被噩梦惊醒，鸿钧心头一紧，缓缓走到林萱身边，仔细观看她的脸色，确定没有一丝憔悴：“你最近可是为了天地大劫烦心？”
林萱轻轻的咬了一下嘴唇，右手下意识的握成了拳。
就在刚才，她用造化玉碟，做了一件她想做很久的事情。
她去了一个无形无我，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一片虚无的世界。
空间的转换并不能让林萱产生不适应的感受，真正让她难受的是这片空间对她重重地压迫，仿佛一座大山重重压来，又像溺毙于深海之中，只能放任自己往下沉沫。
如同时间逆行流转，她再次回到了曾经天地未开的混沌。
在精神上未接受的时候，身体便已经习惯，曾经在混沌度过的那些年让她的身体无比的习惯，就像回到了多年不见的家中。
三千混沌魔神，傲然而立的盘古，横劈过来的斧子还如同多年一般，带着“道”的轨迹，林萱仔细观摩盘古的每一个动作，却只觉得叹为观止，他的每一处似乎都有着“力”的味道，是独属于盘古的感觉，别人怎么也做不出那一种味道。
林萱知道这是真的，也知道她不是穿越了时空，只是通过这个地方，再次看到了过去。
这里，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是时光的起始和初始，是命运的承载之处——命运长河。
哪怕圣人到此，也是要小心翼翼，林萱之所以敢出现在这里，也是仗着她曾经是混沌魔神和鸿钧手里的造化玉蝶罢了。
命运长河并不是一条河流，他们之所以用河流来比喻，主要就是因为它像河流一样不可逆转，林萱踩着太极图，金桥在她脚下蔓延，将她向远处送去。
一处阴影，那处阴影如蛇一样盘绕着，并且越来越大，在阴影的下面，有金光闪闪的一龙一凤，它们被阴影缠绕住，边缘已经被侵蚀成了黑暗。
这片阴影，就是冤孽，它正在吞噬着龙凤二族的气运，当它达到顶峰的时候，也就是天地大劫将要来临的时候。
在这片阴影中，凝聚着所有的怨恨，所有的因果，所有的孽债。
林萱轻轻地扇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问你什么是大劫，你对我说，当天地间灵气尽失，人对于灵气的索取大于贡献，产生的恶因超过了善因，也就出现了天地大劫。”
对于天地之间的理解，每个人都是不同的，鸿钧认为天地大劫其实就像是天地之间的一场循环，是天地对于自身危机的一场清理。
你家的草坪生的疯狂而杂乱以后，你就会直接端起机器，将疯涨的草通通的割走，再换上一处新的。
善因得善果，恶因得恶果，人自从出生时就对天地索取，同时会做出一些贡献。
灵气，阳光，雨露，天地之间的东西总共就这么一点，当索取超过了贡献，天地间再也承受不了仙人的索取，灵力枯竭，也就出现了所谓的天地大劫，无数道人在这个过程中身死道消，化为灵力，重新反哺着洪荒，灵气也会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增加。
就像草原上出现的一种红色的老鼠，在草木繁盛的时候他们繁衍的飞快，在草木凋零的时候繁衍就变得慢了下来，每一片草地都有着定数，如果在干旱的时候，草地会干枯萎靡，这些红鼠没有了充足的食物，就会不由自主的自相残杀。
天道是公平的，你索取多少，他到时候收回多少，你付出多少，他也会为此网开一面。
祖凤带领着凤族镇压不死火山，所以天道对此网开一面，让他们可以繁衍生息。
后土化身轮回，所以在十二祖巫死去以后，那些巫族还有轮回之地可以保留一些火种。
林萱攥紧手中的玉笛，骨节泛着凄楚的白。
笛子是林萱用天地间第一从竹制作的，颜色青翠，似玉非玉，被时间打磨出了温润的光，微端挂着一个胭脂色的穗子。
她反手摘下穗子，没有坐下，斜斜靠在墙上，手臂支撑着墙，声音轻的如同呓语：“但是在我看来，不过就是贪心造成了祸端，谁都想成为洪荒第一人，但是这么想的人实在是太多，而且实力也差不多，所以就只能靠着拳头分个胜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所以三族反目成仇，所以巫妖横刀相向，为了生存，也为了欲望。
“至于其中死去多少人，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程。”
你会考虑你家门前被剪去的草坪的感受吗？
所以，在这个过程中，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在他们眼里也是无关紧要。
林萱轻轻念道：“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动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
她将笛子横在唇边，白皙的十指在七孔上跳跃，双唇微微开启，轻轻地奏响了一首安魂曲。
安魂曲，一曲安魂。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飞累的蝴蝶栖息在眸上，面容安然恬静，宛如沉睡的白色百合花，神情缱绻。
送给那些日日入我梦，至今我仍然不知晓的那些亡魂。
我还是讨厌你们，畏惧你们，但现在，我突然发现，我想试着了解你们。
你们是谁？叫什么？是什么化形？距离现在到底有多少岁，是不是还是很年轻稚嫩？在你生前你最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没有一个喜欢的人？和这场战争有什么关系？
在死亡的时候有过害怕吗？
在闭上眼睛的时候最遗憾的是什么？
这些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我曾经跟死亡无比接近，当时只觉得死去原知万事空，不管生前是绝色美人是风流才子还是智慧的老人，到了最后，都是被黄土所覆盖，化为一缕亡魂。
死亡是平等的，它从来不为了任何人停下手。
每个人，在死了之后，都只是个亡灵，生前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
死亡是另一场新生。
生前的种种，不管是宏图霸业还是粗茶淡饭，都已经消失了。
所以放手吧。
天地间的怨气正在污染着你们，你们在洪荒里徘徊，不知归处。
去走吧，离开这些战场。
去走吧，离开那些尔虞我诈。
去走吧，去死亡的世界。
因为闭着眼睛，林萱并没有看见她的笛子发出朦胧的清光，她的指尖不受控制的跳跃，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好似脱离了大脑的掌控，被一种玄妙的力量所操纵，悦耳的笛声并不大，却奇妙的好似可以钻到人的心里。
窗外的青草挺直了腰杆，叶上的清露滚动了一下，整个瀛洲岛静寂无声，依然是这么美好，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在这片世外桃源的外面，本来灰色的天空好似停顿了一瞬间。
地上徘徊的亡灵们睁开了眼睛，好似恢复了生前的理性，在他们的身上，本来已经染黑的真灵一点一点恢复了颜色，这是天地之间的怨气逐渐在他们身上消失的现象，当真灵恢复了原本的一尘不染之后，他们下意识的跪倒在瀛洲的方向，重重的拜了一下，真灵轻盈上浮，逐渐向血海的方向飘去。
地上无精打采的植物重新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原本在它们的身上，压着肉眼看不到的瘴气，在这个时候，终于的得到了久违的轻松。
这个动静并不大，越是接近于瀛洲越是显眼，却足以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力。
……
南方森林化出原型的祖凤睁开了眼睛，温暖的小腹第一次离开了身上的两颗蛋，她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半晌，终于一扫前些日子的轻愁，笑意在她脸上汇聚，她手一翻，一本金光闪闪的本子出现在她的掌心，祖凤小心碰了碰正在发出欢呼的本子，带着笑意呢喃道：“你的主人竟然会是这一位，我倒是没有料到，本来以为你这个鸡肋排不上用场，现在看来，却是还有用啊……”
……
正在闭关的祖龙若有所思的盯着东海的方向，眼睛眯起，深深陷入了思绪：“能清除天地之间的怨气……呵，原来是轮回，真没想到，你的身份竟然是这样……倒还真的不怎么好办了……”
……
方丈岛的一处禁地，参入天空的古木轻轻的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隐身在枝丫当中的道人手轻轻抚摸颤动的绿叶，声音温柔：“老友，莫要心急，还不到我们该出世的时候。”
……
不周山的一处灵泉中，少女慵懒的倚在石头上，纤纤十指在瑶琴上随意拨弄，叮叮咚咚的悦耳音乐从琴上滚落，与不知何处而来的音乐隐隐相合，在她的身边，是一片勃勃的生机。
半晌，她终于停了下来。
离她不远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少年终于走了过来，亲昵的搂着她纤弱的双肩，温柔问道：“怎么这么高兴？”
少女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在少年的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答道：“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自然高兴了。”
“什么新朋友，谁？性情怎样？”
“不知道啊……”少女眨着眼睛，对他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但是可以感受到，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第72章 安魂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