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侠》逍意

8、第八章

　　第八章第二起死亡：看我一眼（下）

　　萧瑟阴风扑面而来，磅礴大雨洒在聚义厅房顶之上。

　　仿佛百年的漫长光阴，又仿佛仅仅是一刹那。

　　苏清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对方黑色剑锋上的鲜血。

　　他嗅着血腥味，接着看见了剑锋直指的人。

　　——叶轻语。

　　少女手执一柄神兵阁初级铁剑，剑还未刺出去，已软软瘫倒在苏清的脚边。

　　苏清震惊地凝视着叶轻语，他蓦然发现，似乎这是第一次仔细地看她。少女单薄的身子在风中飘摇不定，她的头发不算多，也不够长，然而仔细地梳直了，绾成一个发髻，簪上一朵素雅珠花，自有一番俏皮的味道。

　　虽然她的脖子上仍在流血，那袭淡黄色衣裙已被鲜血染红，可面色意外地红润，犹如一朵清艳的花，盛开在他身边。

　　她不像以往那样低着头，而是用充满了欣然快意的明亮眼睛望着他，轻声说：“你终于好好……看了我一眼。”

　　苏清忍不住叹息：“你这又是何故？”

　　轻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无一字言语，再无一丝气息。

　　花开一瞬，花谢也是一瞬。

　　非梦望见黑剑上的血红色渐渐消失，却突然说道：“既然如此，你若离开试剑，我便放过你罢。”

　　苏清乍然听黑衣人这平淡叙述中的狂傲，只想大骂他大言不惭，然而摄于方才他展示的实力，却又不敢多说，只能将这不满压抑在心底。

　　然后，苏清便俯下身子凝视着轻语，眼中是温暖如初的浅浅笑意，心道，只要我看你一眼，就可以舍命相救么？

　　情之为物，伤人至深。

　　苏清一直不理解师父何以死在张仞剑下，却不允许他报仇，如今却难得尝到了这滋味。

　　苏清轻轻一叹，捡起了地上的白剑，然后起身运劲一抖，白剑便如电挥出！

　　只见一道亮光闪过，直冲云霄，铮铮声响之下，雨幕连着聚义厅的门窗轰然碎裂，木屑与琉璃渐被铁剑打散，因沾上烛台上的火而燃烧得十分旺。

　　而白剑剑气凌厉地划破火焰，仿佛可以破尽世间万物。

　　刹那间，明瓦上的夜空闪耀着璀璨星光，倒映在白剑如水的剑锋上。

　　此星只应天上有，世间只得惊鸿一瞥，留下来的只有无尽的求而不得。此剑亦只应天上有，是苏清从未有过的精妙，速度也是他从未有过的快。

　　平生所学所感所悟，皆系于一剑之上！

　　非梦岑寂许久的眼睛乍然一亮，黑剑向前一挥。

　　后发，而先至。

　　简直不似凡间的速度！

　　没有任何声响地，黑剑剑锋迎上白剑。

　　黑剑无情地迫近，粉碎了苏清的一切努力。

　　苏清感觉到咽喉传来剧烈的痛楚，便缓缓地闭上眼睛，微笑着喃喃：“我不仅……看你一眼，还为你出这一……剑……”

　　*

　　最初，柳逸见轻语被姜夫人带走，心里便觉着有些不妙，但碍于轻语的身份，柳逸便不敢随意插手轻语的事情。

　　可柳逸吃过晚饭回来，却意外地发现轻语仍然还未回房，不由益发地担心，便去寻姜夫人，问起轻语的下落。

　　姜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叶轻语在聚义厅。”

　　“谢姜夫人相告。”柳逸说罢，便冒着大雨，直奔聚义厅而去。

　　*

　　聚义厅破碎的大门旁，两具血迹已干的尸体赫然在目。

　　柳逸紧紧咬着牙关，身子站住了不动，只用一双眼睛往里面张望。

　　里面，一片血泊中静静地躺着单薄的黄衣少女和紫衣少年——正是叶轻语和苏清！

　　他们是被谁所杀？

　　又是为何被人所杀？

　　柳逸震惊地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又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靠着破碎的门，竭力注视里面的场景。

　　两个茶杯倒在血泊中，白剑亦掉落在地。

　　蓝色桌布上满是血渍，琉璃窗上洒着残叶。

　　而琉璃窗边，一人身着黑衣，头戴斗笠，手持黑剑。

　　黑夜里，黑剑无光。

　　柳逸紧握着手中水月剑，心想，这人……不正是上次那残忍嗜血的黑衣人吗？

　　那黑衣人此刻正用一种怀疑的语气轻声说道：“人之将死，看一眼又有什么用？”

　　柳逸听到这干哑低沉的声音，惊骇得已然满头是汗，才醒悟到，既然黑衣人能在她面前杀死那不知姓名的男女二人，自然可以杀死她认识的人，比如有过一面之缘的苏清，又比如今日初识的同门轻语……

　　可……她又能如何？

　　像上次那样冲过去质问？可她根本打不过他，若再被放一次，便是自取其辱。若他这次不放……她便再无机会做什么了。

　　或者转身逃离？那又太过懦弱，太不符父亲所言的侠义之道……

　　柳逸紧咬着唇，无力的感觉贯穿全身。

　　而在柳逸犹疑的时间里，黑衣人忽然纵身一跃，就此离她而去。

　　柳逸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松弛下来，接着一步步地缓缓踏入聚义厅。

　　映入眼帘的，是更为清晰鲜明的血迹，还有生人一般面庞的轻语。

　　柳逸缓缓地蹲下来，一边轻唤着轻语的名字，一边望着那张苍白的面孔上殷红的血，湿润的眼眶中不由得滴落了一滴泪。

　　泪水滑落在轻语苍白的面颊上，冲淡了些许血迹。

　　柳逸见状心中一酸，用颤抖着的双手紧握住水月剑，喃喃低语：“都是我顾忌太多，自寻麻烦，都是我太懦弱，都是我无能……”

　　*

　　正在这时，大吼声和脚步声猛地传来，打碎了柳逸独自面对死亡时的寂静。

　　“抓住凶手！别让凶手跑了！”

　　姜夫人和姚依带着一群人叫嚣着，朝聚义厅蜂拥而入。

　　柳逸还未回过神来，他们竟已扑到她身前！

　　柳逸冷冷地看了姚依一眼，喝问：“你们干什么？”

　　姚依抱剑在胸，冷笑道：“抓凶手呀，还能……”

　　柳逸截口道：“你说谁是凶手？”

　　姚依望着里面的场景，倒吸了口冷气，夸张地瞪大了凤目惊呼：“不是你柳逸吗？啧啧……我还以为只是轻语，你竟还把苏庄主杀了！也是本事不小，难怪被慕容门主看重啊！”

　　这话一说完，人群顿时一片哄闹，纷纷拿怀疑的目光望着柳逸。

　　柳逸心里一阵烦躁，朝姚依怒目而视道：“我没杀人！”

　　姚依伸手朝着柳逸指指点点，扬起眉毛，扬声说：“啧啧，还不承认！”

　　场中顿时一片附和声，当下局面，柳逸有苦难言，正不知如何是好，人群里忽而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我相信柳逸。”

　　柳逸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人群中一位浓眉大眼的少年朝她看过来，却是王皓。柳逸心里这才稍微平静了一点，感激地朝王皓望了一眼。

　　却听姜夫人陡然喝问：“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柳逸赶紧解释：“我过来时他们已经死了……”

　　姚依冷笑着说：“瞧瞧这说谎不眨眼的……”

　　“我真的没杀人！”柳逸打断了姚依的话，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转向姜夫人说道，“我来时，此间还有一人。我推测……”

　　姚依被柳逸打断话头，满腔怒气正想发作，却见姜夫人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好按捺住心头愤怒，同姜夫人一起听着柳逸的辩解。

　　柳逸仔细地开始描述：“此人极有可能是杀害苏清、叶轻语二人的凶手。此人头戴斗笠，身穿广袖黑衣，身子比我高过半个头，手持一柄乌黑无光的长剑，说话声音喑哑低沉，看来年轻，应不会超过三十。”

　　姜夫人听柳逸说完，不紧不慢地问：“你可有证据？”

　　柳逸略一思索，说：“我曾经见过这黑衣人行凶……”

　　姜夫人缓缓地开口：“他是谁我们都不知道，怎知他不是你虚构出的一个人？”

　　“我……”

　　“你没有证据！”姜夫人面色温和，说话却掷地有声。

　　柳逸不由得沉默了。

　　姜夫人则继续甩出一个结论：“那你便是嫌疑人，带走！”

　　王皓急切地望着柳逸，赶紧推开身旁的人群，姜夫人立即朝他冷淡地望了一眼：“王公子来干涉我飞来宫事务？”

　　王皓停下脚步，忙说：“总得问清楚，不能随意抓人啊！”

　　“我已给了她说话的机会，很明显她没有证据。我的话已说清楚，王公子如若还想拦着——”姜夫人平和的目光里骤然带了几分凌厉，扬声问，“是打算把查探苏清之死的责任揽过去吗？”

　　“我……只是……希望……”王皓吞吞吐吐地说了半晌，急得热汗直冒，却没说出个所以然。

　　柳逸却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地嘶声疾呼：“我可以去查探苏清之死！”

　　姚依连忙插口说：“柳逸不行，她有重大嫌疑！可王公子……”

　　姜夫人看也不看柳逸，反而望了王皓一眼，淡淡地问：“怎么样？王公子考虑好了吗？”

　　王皓摸了摸脑袋，说：“同为飞来宫弟子，我相信柳逸……”

　　姜夫人摆了摆手，淡然道：“飞来宫弟子在这没有说话的份，你可以走了。”

　　王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他方才见姜夫人愿意和他谈话，还以为此时有转圜的机会，未曾想到，也许姜夫人只是……客气一二？

　　柳逸见他们谈话，心里闪过诸多念头，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唯有将手中水月剑握得益发地紧了。

　　姜夫人见状皱了皱眉头，挥挥手指使着飞来宫其余弟子们：“去将柳姑娘带走！”

　　众弟子抱拳齐呼：“遵命！”

　　柳逸闻言不由想到，最初便是姜夫人让轻语和自己来到聚义厅。此刻却也是姜夫人，说上一句“没证据证明你不是杀人凶手”，就要把她带走。

　　柳逸自知深陷危机，挥挥手水月剑登时破鞘而出，然后冷笑一声，问：“就凭你们？”

　　姚依顿时气得面色发红，朝众弟子高呼：“给我上！”

　　话一落，众弟子便举剑朝柳逸砍去！

　　柳逸将身子微微一侧，一脚踢开那几把剑，便与众人激战起来。

　　刀剑来往间，柳逸剑法不俗，自然能打退一部分人，但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便总有后续的人补上。时间拖得越久，柳逸的体力消耗得越多，情况便益发地不妙，且姚依与姜夫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不久，正在柳逸被众人围攻一招方尽时，姚依便趁此时机，纵身一跃，挥剑袭来！

　　柳逸不假思索地拿剑抵挡，不料却被对方强劲的内力迫使得后退一步！

　　双剑交击，剑光凛冽生风。

　　柳逸握着手中水月剑，心知对方是武林名宿之后，不可与普通飞来宫弟子相提并论，便只有往水月剑中灌注内力。

　　渐渐地，只见淡青色剑光上白雾暴涨，生生将姚依击退！

　　姚依似乎还无法相信对方的内力强到这般地步，唯有惊骇地看着柳逸，却见柳逸忽然低下头咳嗽了一声。

　　姚依紧紧盯着柳逸，总算发觉了对方嘴角的一滴黑血！

　　黑色的血，在武林中，往往是内伤或者中毒的征兆。

　　柳逸脸色益发地苍白，忍不住再度咳嗽起来，感觉到气海已是翻腾不止。

　　她不由想起初见慕容时，他曾说：“姑娘的内伤未完全好，不宜妄动内力。”

　　彼时她听过一遍便罢了，未曾想如今妄动内力，却真的引发了内伤。而内伤严重者，筋脉堵塞，血脉逆流，终身无法动武不说，随时死去都有可能！

　　而姚依见此情状，顿时大喜过望，提着剑朝着柳逸大步走去。柳逸下意识地举剑想挡，却猛觉寒意尽头全身，头脑一昏，眼前便成了一派黑暗……

　　姚依立即得意洋洋地挥手道：“给我把柳逸关入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