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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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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府的喜事定在十月十五。这一日,并不暖和,可王府之内照样高朋满座,喜气洋洋。
江东王上官氏倒台了,东海王遇刺死去了,剩下的同辈亲王当中也就剩下三王爷权势最高,荣宠最盛。何况这次是新世子要赢取书香门第的关家小姐,这一对金童玉女令朝野上下好生羡慕,也在民间被传为一段佳话。
皇宫中的小宫娥们亲手炮制了几千只糖果沿路分发,令沿途的孩子们、百姓们皆能沾上喜气,广受庇荫。
因为这一桩轰动一时的婚事,京城的宵禁竟延迟了足足一个时辰。这已是陛下所给予的莫大的荣宠了。
人皆传,三王府的世子爷文武双全,仪表堂堂,是最为杰出的王子皇孙。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这样的人。
护卫的人几乎同到来的宾客一样多,其中一半是王府的亲兵,一半是皇帝派来的羽林。
爆竹一响完,新娘子便该下轿了。
只见那关家小姐步履盈盈,身姿袅娜,虽头顶盖头掩住了面容,可料想必是为天女下凡般的人物。
刘子培刚要从喜婆手中接过新娘,便看到人群当中有了异动。
有一女子身负双剑,挤开了人群,执意要闯进来。
王府亲兵们也知道在世子的婚宴上亮出兵刃不吉利,便围成一道人墙,试图挡住那女子,不战而屈人之兵,令其知难而退。
可那女子丝毫没有退意。
“什么人?”刘子培朗声问道。
身居高座的三王爷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刘子培,你可还记得我?”那女子声音又尖又细,像是在嘶吼一半,脸上却定得平平的,看不出一点情绪。
“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女人给我拉下去!”刘子培命令手下道。谁也不会注意到他的拳头在宽大的喜服中渐渐紧握。
那女子拔剑相向,王府的亲兵们纷纷冲了上去,与她过招。
三王爷揉揉眼睛,心中好奇:她用的不是培儿的“莫邪”与“吴钩”吗?
几个羽林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女人对他们而言,颇为眼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不是那个被全城通缉的女杀手苏白鸢吗?”
宾客们顿时炸开了锅,婚宴现场旋即乱作一团。
羽林们亦扑了上去,相助王府的亲兵。本以为这女杀手是块难啃的骨头,却没有想到她全然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似乎半点内力都没有,不到几个回合便斗败了。
羽林们的剑尖直指着苏白鸢。
“先把她拉下去,待我禀明圣上再做定夺。”刘子培并不直视苏白鸢的目光。
关清漪终于忍不住掀开了盖头,环视眼前的一切。大喜之日竟然出现这样的场面,显然是极为晦气的。更何况对于女子来说,这般盛事,一生也只有一次。
关清漪是极美的,她一袭嫁衣站在刘子培身旁,两人宛若是从画中走出的神仙。
苏白鸢看了看他们,凄然地笑了。
“刘子培,我是来找你要一个解释的。结果你就用这场婚宴来告诉我你是个小人?”
“我不需要给任何人解释。”刘子培别过头去,“我跟你说过,皇室子弟跟平民人家是不可能的。你好自为之吧。”
“好,很好。现在我功力尽失不能杀你,可是我能做的,是要你后悔一辈子……”
说罢,苏白鸢将手上的莫邪一转,剑尖直指自己,不由分说便插向左边那不断跳动着的地方……
“不要!”刘子培大惊失色,目眦欲裂,表情变得狰狞无比。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紫燕死去前的滋味儿。是一种痛苦,亦是一种解脱。
刘子培懊悔又扭曲的脸在她的视野里不断淡化,淡化……
这场意外只是一个小小的污点,在被市井闾里疯狂地议论了个把月后,便销声匿迹,鲜有人再提及了。
关清漪是一位好妻子。她拥有显赫的家世,端庄的美貌,出众的教养。任谁看,都是相夫教子的一把好手。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晨昏定省,从不缺漏。五年了,在外人眼中,他和刘子培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唯一可惜的是,三王爷直到去世都没能抱上孙子。
似乎是这位关大小姐有点端庄娴静过了头,对男女之事总是漠然视之,甚至有些抗拒。如此一来,饶得刘子培也兴味索然,有时索性就在书房过夜。
二十七岁的他,已是皇上亲封的“靖远王”了。只是他那年少的面容已经苍老得太多,浑然不似一个二十来岁的人。他的鬓发中也缕缕添了些白丝。
“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刘子培这下算是明白辛稼轩这句词妙在何处了。
刘子坤也死了。他的奸计被识破后,便被老皇帝囚禁了起来。终于难捱那样的生活,选择了自缢。他死前说出了一件事:刺杀东海王的不是苏白鸢,而是紫燕。原来紫燕在和她姐姐的那场生死决斗之前便已布好了局,埋下了一颗滋生误会的种子。刘子培暗叹这一切知道得都太晚了。若能早些,说不定……
老皇帝也早就成了先帝了。太子刘子均继了位,改元,大赦天下。次年他的长子刘廷钰出生,这孩子大抵会是将来的国储。
刘子培便像个世外看客一般,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一日,恰逢关清漪的生辰。刘子培早早准备好了贺礼,想借此机会缓和一下他们并不多么亲近的夫妻关系。
那间共同的寝室,他已有将近一年未曾踏入了。
刘子培提前了几日告诉关清漪自己会外出些天,要她好生照料着家里。这样一来,才有惊喜的感觉。
走近卧房,一阵异样的响动传来。
他能听到断断续续的低吟声,或许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紧接着,便是床榻轻轻晃动的声音……
“你不怕吗?”一个低沉的男声道。
“哈哈……”关清漪娇声笑了,“怕什么?他要走好几日,你放心……”
刘子培听闻,摔掉了手中锦盒,破门而入。
莫邪还高高悬在那间屋子的墙壁上,他拔出莫邪,厉声道:“我今天就一剑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关清漪□□半露,脸上是两抹充满生机的嫣红。她先是一愣,而后用锦被蒙住身后男人的脸,似乎一点也不怕。
“好,杀吧。你今天便杀了我吧。”关清漪双眼一闭,对刘子培道,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她那雪白的臂膀和脖颈上布满了那个男人留下的痕迹。她从没对自己这么热情过。
刘子培胸口似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
“我可以饶你性命,但那个男人必须死!”
“你休想!今天你纵使是杀了我,也不要妄想动他一根汗毛!”
那男人被蒙在锦被中,蜷作一团,瑟瑟发抖,一声也不敢出。
刘子培极为讽刺地笑了起来:“关清漪啊关清漪,你要当一只破鞋选什么货色不好,偏偏选这样的孬种?孬到眼睁睁地看着你牺牲自己去救他,还能无动于衷!”
关清漪却瞪着刘子培,毫不退让:“纵使是这样我也心甘情愿。不像你这个可怜虫,世上没有一个女人愿意为你这样付出!”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入刘子培的内心。曾经,是有这么一个人的。
“哐当”一声,他放下了莫邪。
“好,你要跟这奸夫走,我不阻拦。”刘子培道,“从此之后,关清漪这个人便死了。我会对外宣称你暴病而亡。你走吧,隐姓埋名,随便去哪里。”
关清漪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刘子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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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斜照在苏白鸢脸上,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徐坤正在默默端详着她。
“这个结局,你满意了?”
“我们都一无所有了……”徐坤苦笑道。
苏白鸢抬头望了望那高高的书架,一切恍若隔世。
叔本华、黑格尔、路德维希、康德、费尔巴哈……这些哲学家的著作罗列得井井有条,毫不紊乱。就像是她那终于回归到正轨的人生。
这个世界里,没有刘子培,没有上官玉洛,没有戚无尘,亦没有紫燕。
她心口一痛,眼中流出泪来。朦胧之中似乎又看到那张懊悔无比的脸,对她拼命喊着“不要”。
校园里的大钟敲击了六下,吃晚饭的时候到了。
手中的《明珠记》依旧页页空白,其中皱巴巴的一页上,全是她的泪痕。
刘子培,我还会再梦到你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