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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012回】生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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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熊侣起得特别迟,准确地说,他根本就爬不起来。脑子晕得厉害,眼睛也几乎睁不开,只听得耳边依稀有人在说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王全身高热,恐是昨日路上风大,染了风寒。微臣去为王开一副退热的药,几日便能康复了。”
一双手按在他额头上,为他敷上一块冰凉的巾帕,又轻柔地为他擦脸。他向那双手的主人靠去,嘴里喊道:“浮休,水……水……给我水……”
不一会儿,便有水递到他嘴边,他贪婪地喝着,未曾睁眼。过了一会,又有人给他喂了药汁,药汁苦涩,熊侣勉强睁开眼,打算抱怨一番。未曾想,这一睁眼,把他吓了一跳。
刚刚给他擦脸的哪里是观浮休,这眉眼,这架势,分明是屈巫臣!
今日的屈巫臣一身绿衣,式样比昨日随意,像是平日里穿的便服。熊侣往后一缩,沙哑道:“浮休……观卜尹去哪了?”
巫臣似笑非笑看着他,手朝外一指,说:“观卜尹昨晚在王的寝宫待了整整一夜,而王又突然高热,因此……他被若敖氏的人请去盘问了。不过……究竟是盘问还是拷问,那就说不清了。”
“什么?”他记得庄王即位之初的斗克之乱便是若敖氏闹出来的,前段时日庄王遇刺失踪与他回郢都路上遇刺都可能与若敖氏有关。然而因若敖氏势力太大,依旧有好几位身居高位。观浮休被请去盘问,也不知是否会受到伤害。
“你……申公,去替寡人传观卜尹过来,就说寡人无事,不准为难观卜尹。”
屈巫臣凝视熊侣片刻,答道:“是,臣即刻便去。不过……”他贴近了些,几乎是贴着熊侣的耳垂,轻声道:“大王,方才医者悄悄告诉微臣,大王并非风寒高热,而是……身上有伤。昨日微臣见大王生龙活虎,不料观卜尹在王的寝宫待了一夜,王便病了。大王,宫中美人多得是,你又何必……你就是喜欢观卜尹,也不该如此惯着他……”
熊侣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是被他误会成什么了?
他以为自己是受?
不!就算是搅基,他跟观浮休站在一块,谁攻谁受不是一目了然么?观浮休比他矮,比他瘦弱,哪里像攻了!
熊侣很气愤,但不想解释,怒道:“申公,寡人想见观卜尹,立刻!马上!”
屈巫臣面带微笑,仔细为他盖上薄被,道:“是,微臣即刻便去。大王不愿接受他人照顾,便留他在此处照顾大王,直到痊愈。”
熊侣愤愤拉着被子,背上的伤火辣辣地疼。被误会也好,可以暂时将观浮休放在身边。他身上的伤不能被别人知道,他还需要观浮休教给他很多东西。
再次醒来,床边坐着的人就成了观浮休。观浮休看上去有些疲惫,熊侣问:“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观浮休摇摇头,说:“没有。你好些了?”
熊侣说:“好些了,背上还是好疼。他们没发现我发热是背受伤的缘故。”
观浮休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你趴好,我来为你敷药。”
熊侣将衣裳脱了,然后背过去,背上赫然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凤鸟图案。观浮休轻轻按了下,说:“恢复得不错,并未发炎,用不了几日便能痊愈。”
“像吗?没纹坏吧?”
“放心,几乎一模一样。”
熊侣想起方才屈巫臣的话,想说,又觉得不大合适,便不提了。他道:“你最近便留在我身边吧,你不在,我随时都会露出马脚。我这几日便称病依旧不去处理政务,你先教我认字好吗?”
观浮休点点头,说:“好。”
“昨晚没有睡么?你看上去很累。”
观浮休又点了点头,干脆就倒在床上,睡了。
熊侣叹了声气,确定他没受伤后,将他往床上拉了拉,道:“一个小孩儿,逞强做什么?困坏了吧?”
观浮休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加上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嗜睡,这会儿早该累坏了。给观浮休盖上被子,看着他的睡颜,熊侣顿时涌上一股睡意,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早已过了正午,太阳已经西斜,他肚子饿得厉害,睡在身边的观浮休不见踪影。不远处有声音传来,他走下床,原来是观浮休正在摆放菜肴,整理碗筷。他抬起头来,说:“王,你醒了,肚子饿么?快过来用膳吧。”
熊侣见除了他便没有别人,便放心坐下。观浮休为他盛了一碗肉汤,熊侣毫不客气地吃了个干净。他道:“你快坐下吃饭呐,过会儿该凉了。”
观浮休在他对面坐下,端起碗筷,慢条斯理吃起来。熊侣学着他的样子,也放慢动作。他想起申公巫臣吃饭的时候,也慢条斯理的,于是问:“浮休,你是贵族么?”
出乎意料地,观浮休摇头,说:“我并非贵族,一介平民,自洞庭南面三苗而来。我有占卜的能力,因此被选为楚灵子,担任卜尹之职。”
洞庭南面?三苗?那就是湖南省境内咯?熊侣眼睛一亮,连忙握住他的手,激动道:“我两是老乡啊!两千多年后,我跟你一个省呢!”
观浮休奇怪地看着他,估计他刚刚又说了他不明白的词。这个时代的人,是没有“省”这个概念的。
说起故土,熊侣便滔滔不绝地说起街边小吃。这个时代调味品不多,连湖南人最爱的辣椒都还没有引进,味觉上的确单调了一些。
观浮休问:“王对这里的饮食很不满意?”
熊侣边嚼着肉,边道:“不,还不错,只是非常想念原来的世界罢了。这个时代的肉,味道特别香,我们那个时代比不上。还有……我在我们那个时代,可吃不到鹿肉狼肉之类,这对我来说挺新鲜的……”
一顿饭下来无人打扰,熊侣觉得分外自在。吃饱喝足,背上也不觉得疼了。他在寝宫中来回踱步,这里放置着许多庄王的个人物品,宝剑和弓箭占了不少,书也挺多,不过大多都被堆在矮桌下方、墙角等不起眼处,积了不少灰尘。
宫人将饭菜撤下后,观浮休接过宫女手中的灯火,将寝宫中的灯盏一一点亮。熊侣从角落里将一堆竹简和帛书卷轴翻了出来,观浮休从其中挑了一卷,问:“你们那个时代,夫子上课教些什么?”
“我们四五岁便开始上学了,从幼儿园读起,教生活常识,一些简单的字母拼音和字。然后上学前班,升小学,小学读完了读初中,初中读完读高中,高中读完读大学。一般人大学毕业就找工作,也有继续读的,叫研究生。研究生往上还有博士和博士后……教的东西很杂……语文、数学、英语、地理、历史、政治……这些是初高中课程,高二要分科,我是文科生。大学可以选择喜欢的专业,这就更多了……”熊侣回忆着自己的过去,嘴里便滔滔不绝起来。
“你到哪个阶段了?”观浮休问。
“大学在读。我刚上了一个月的学,就被炸到这儿来了,大学的课程才刚开始。”
“你学的什么?”
“历史学。不过还没开始系统地学习。我高中历史成绩一直很不错,除了课本上的知识,还了解不少东西。”
“跟我们这儿史官差不多?学完了去记录历史么?”
熊侣眼皮跳了跳,道:“我们那个时代,已经没有史官这个官职了,只有历史研究者。”他不太想告诉观浮休,他学的这个专业如果只学到本科阶段,出去找工作,很可能跟所学专业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学这个,仅仅出于爱好而已。
“那你是历史研究者?”
熊侣厚脸皮地点点头。
观浮休对熊侣时代的教育体系和所学课程挺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最后意识到时间不早,便直接进入正题,问道:“你们的……‘语文’这门课程,可有教我们现在也需要学的内容?”
“有,我们教《诗》,不过……课本只选了几首,我对《诗经》不算熟悉,只有《关雎》、《桃夭》、《氓》、《黍离》、《将仲子》、《采薇》……这几首倒还能背一些。”
观浮休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就从你熟悉的开始教吧。”说罢从一堆卷轴里挑出几卷,放在桌上,然后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很大的沙盘,里边均匀地铺着不少细砂。
观浮休用筛子将沙子重新筛过,拿出一根细竹枝递给他,说:“我先念,你将你们世界的字写下,之后对照着将卷轴上的字写几遍,然后记下来。”
熊侣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于是便欣然接受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先写这一段罢。”
听观浮休念《黍离》,熊侣心中有些感慨。他握住竹枝,将简体字写了下来,末了对照着竹简上的文字,又写了四五遍,勉勉强强将写法给记住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熊侣突然叹了一声,说:“我可想家了,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死了……”
观浮休沉默片刻,说:“……我也想回洞庭南边走走,虽说父母不在,但亲族还在,不知他们过得如何。对了,浮休该先教会你最重要的几个字。”说罢,他站起身,将沙子重新铺平,然后握住熊侣的手,写下两字。
“这是……是我的名字么?”
观浮休点点头,说:“先学会这两字比较重要。”
“那……你的名字呢?”
观浮休在下面又写了三个字,说:“我的名字也请记住。”
熊侣笑了,说:“我一定记住,不会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