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心跳电台

13、第十三章

　　早上八点的手术，没人能放心休息，干脆就一起聚在病房里，神谷的父母，弟弟，丽子。
　　他的事没人愿意知道，能来的都是重要的人，他想。
　　术前12小时不能进食喝水，神谷的嘴巴很干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生理盐水的点滴让他感到更加口渴。
　　手术的一切硬性条件都准备好了，请了东京最权威的心脏医生来主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医院就通知家人手术准备就绪了，仔细想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神谷的爸妈让弟弟陪丽子出去晃晃，已经是夜里了，明显的有话想说。
　　很快就只剩他们三人，脸色都很正常，有些话是要说清楚了。
　　“浩史，你不要瞒我们，你跟小野，是那种关系吧。”这话是由妈妈说出来的。
　　神谷的血管不自觉绷紧，他设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这事看来是总要被戳穿的，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所有了。
　　又舔了一圈，涩涩的开口，“恩，以前在一起过。”
　　爸妈没有特别惊讶，他们估计早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吧。
　　爸爸用沉稳的语气说，“你觉得我们会因为这件事不认你这个儿子吗？”
　　神谷垂头，眼睛埋进阴影里，“不会。”
　　你们会吧。
　　他也不受控制似的，脱口而出的答案好像很肯定，但一说完，心里就默默给出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抛开现在不谈，过去他是非常爱小野的，以至于不断付出，这些他都能想明白，都是些改变不了的事实，可要在亲生父母面前承认，还是难了点。
　　爸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就不要有什么顾虑的了，我们不会因此不爱你，你也不能放弃自己，明白吗？”
　　神谷猛抬眼，先是满满的震惊，然后渐渐地，眼神湿漉的，带着水气，他看到站着的妈妈早就捂嘴，哭的泣不成声了。
　　让爸爸这么一个男人，说爱，是很困难的吧。
　　他想过父母对自己失望透顶的模样，他表面很平静，心里早就乱的不成样子了。
　　怎么都没想到的是，明明还不了解什么，只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的时候，大大方方的选择了包容和谅解。
　　他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是点滴的效果吧，今天的眼泪特别多，而且又哭又咸，好像身体里所有的压力和烦恼，都一股脑流出来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有能像一个男人一样好好活着孝顺你们，没有早点结婚成家立业让你们开心。
　　“我...真的也很想就这样...做个...普通人...但是我...喜欢男人...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安静的房间里，时不时传来他低低的压抑着的哭声。
　　爸爸去拍拍他的肩膀，沧桑的脸上也有了泪痕，“等你好了，想做什么都不要紧，喜欢男人没什么错，不用为了我们而活。”
　　父亲的声音像镇定剂一般，缓冲着神谷的情绪，他知道手术之前不能有太大的波动，所以极力克制自己冷静下来。
　　放松下来了一颤一颤的肩膀，他把桌上的纸巾拿着，先递给妈妈，然后递给爸爸，自己则是用手臂抹掉，露出一个淡笑。
　　“我会的，一定活下来。”
　　白色的桌上摆的是丽子带来的花，满天星，插在透明的花瓶里，透过瓶子看见一只黑色的小虫子，浮在水面上，滑动着足到□□边上，极力想要爬出去。
　　神谷就着灯光睡了一会儿。
　　七点三十，几个人准时进来，推着他的病床出去，手术室在另一栋楼里，他躺着，大家跟在后面，电梯显得有点拥挤。
　　已经可以看到手术室的灯光了，妈妈握着他的手抵在脸上，眼泪流到床单上了，来之前打了麻药，昏昏欲睡的感觉浪潮一般袭来，他想对他们多笑笑，已经抬不动嘴巴了。
　　等我。
　　他用最后的意识用口型说了一句。
　　小野昨晚回去，挂在门口的日历在第二天上用红笔大大勾了一笔，他睁眼看了好久，外面很黑，他把家里所有的灯全都打开，才仰面躺进沙发。
　　不过是稍微想闭一下眼睛，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说来也好笑，前些时候怎么都睡不下去，今天连个梦都没有，可能是实在太累了，他一醒过来，天大亮了。
　　他坐起来，抓了抓头发，突然想起什么，开了手机屏幕看时间。
　　九点。
　　他表情变了，很难看，也可以说是狰狞了，没有人见过他这种表情吧，用力甩上门，只带了一把车钥匙。
　　尽量把车速提高了，路车不算多，他不断按喇叭，到医院也用了整整二十分钟
　　想打电话，掏遍了口袋才发现手机早上就丢在家里了。
　　他去前台问，护士先是狐疑地打量他，说不能透露病人的信息，他愤怒的吼着：“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讲规矩，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查。”
　　护士被他这态度吓得瞪圆了眼睛，呆呆的说不出话，服务台还有人在。
　　小野不管她，想冲进安排好的医生的办公室，大力敲了半天也没人，他心里骂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提前问好
　　周围开始有人围过来看他，大多是来看病的人，指指点点的，让他脸色更黑了。
　　“小野大辅先生吗？你找田中医生？他去做手术了。”
　　人堆里传出一个声音，他回头看，一个穿着白卦的人拨开挡着的人过来，小野不记得以前认识这人，也不管了：“他在哪儿，带我去。”
　　那人也不问怎么了，就带着他过去。
　　他俩是小跑着过去的，小野一到，就看见神谷的爸妈，丽子和另一个男人在手术室外面踱步。
　　他稳了稳身子走过去，挥手让那个医生走吧，轻轻说了句谢谢。
　　过道很静，他一过来，几人就看见了他，他仔细看，每个人脸上都是慢慢担忧。
　　“他...怎么样了。”
　　爸爸深深看小野一眼，摇摇头，“进去很久了，没消息。”
　　没消息出来不知道是意味着好坏，妈妈的手拽着丽子，这几天，她已经完全信任丽子了，两人看见小野来了，竟然哭了。
　　小野有点喘气，他努力想平静下来，脑子有点混乱，女人真麻烦，他想，现在我只要进去看看他，你们哭，有什么用。
　　神谷的弟弟不知道他是谁，但看他大口喘气的样子，好心的把放在凳子边上准备好的矿泉水递给他。
　　小野接过说谢谢，他拧开喝了，可是水灌到他气管里去了，他剧烈咳嗽起来。
　　爸爸帮他顺了顺背，他走到手术室门口，手指贴着不透明的玻璃门，气喘的越来越粗。
　　这次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倒在门口了。

　　总觉得，有点熟悉啊。

　　手术台上的灯很刺眼，尽管是有麻醉剂的，感觉不到痛苦，但意识还是有那么一点，神谷甚至还能感觉到有很多人围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身体好像被打开，什么东西在一鼓一鼓地跳动。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了，这是手术的正常生理反应。
　　记忆倒流，回想起来从开始记事的时候，像无声电影一样在眼前掠过，很清晰，又很模糊。
　　从记得的第一个人，到人生里遇到过的，熟悉的不熟悉，都统统出现了。
　　看到了那一场车祸，他独自呆在东京的某一天。
　　车祸的时候身边没有家人，那种马上就要死掉的错觉，这辈子他都不要告诉别人。
　　如果那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这次是真的要踏进大门了吧。
　　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脸。
　　他在自己面前哭了，低声下气地说以后会滚得远远地。
　　在离开家里之前，神谷的人生并不算艰难，他的父母很能理解他，弟弟很懂事，他有自己的梦想。
　　可惜外面的社会永远没有想的那么简单，他做不了自己喜欢的事了，他得先学会从泥土里爬起来，才能走的更远。
　　可惜他永远变不成那种人，他可以正视那些过往，但忘不了。
　　可惜他说的再也不会对同性的爱情抱有希望，再也不会喜欢他，都是假的。
　　手指抖了抖，终归抬不动，他有点想把眼泪擦掉。
　　有些事情在最后关头，才能想通吧。
　　手术从早上到下午，再到晚上，天昏地暗。
　　被推出去的时候，医生也支持不住软了软脚。
　　妈妈弟弟和丽子在，他们一整头只是喝喝水，吃了几口饼干，都焦急地等待。
　　看见手术灯变绿了，他们几乎是一瞬间跑到门口，医生先出来，摘了口罩。
　　“没什么大差错，成功了。”
　　有时候兴奋到一个程度，就是沉默。
　　医生太累了，等的人太累了，躺在里面的人太累了，大家不能高兴的欢呼起来。
　　“走吧。”
　　走吧，走吧，回去休息了。
　　手术算是没什么大困难的成功了，可毕竟身体大受损，神谷还是躺在重度监护室里观察，插着形形色色的管子，术后感染的风险很大。
　　同样的，楼下那一层，也躺着一个人。
　　神谷的爸爸站在窗台前面，外面是层层高楼，总有种人被困在里面的错觉。
　　他打了几针葡萄糖，腿上绑着绷带，抬起来吊着，人还是睡着的。。
　　从神谷结束手术，也已经一天一夜了，两人都很默契，睡在床上，隔了一层天花板。
　　爸爸除了去探视神谷，其余时间就来小野的病房等着他醒过来，大家识趣的不多说什么。
　　好像有的事情，等他俩都醒来，就要进行审判了。
　　又做梦了啊...
　　自己置身在海滩上，神谷躺在身边晒太阳，喝着冷饮不停地和自己讲话，什么都很真实，可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清楚的只带是在做梦。
　　梦就从海边，到乡村，丛林，仿佛真的是两人一起走过了那么多路一样的，持续了很久。
　　突然想就这样一直在梦里继续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吧。
　　晃晃悠悠地醒过来，失神了好一阵儿。
　　他想坐起来，腿被固定住动不了，爸爸听动静转身走过来，摆手示意他躺下去，拿过桌上倒好的水放在他手边。
　　小野接下，手支撑着身体半坐着起来喝，几天没说话了，沙哑的谢谢说的很刺耳，爸爸点了头。
　　“醒了就没事了。”爸爸说。
　　他的腿有点麻，好像是骨折了，他回想，那天急忙的过来，停完车出车库走的太急，被楼梯磕了，不轻不重的摔了一跤。
　　当时有点疼，可实在是太急，爬起来拍拍手就走。
　　“他怎么样了？？？”
　　脑子真正反应过来，他杯子里的水已经见底了。
　　爸爸不急不缓的收回杯子放好，“成功了。”
　　小野大松了口气，重新躺会去，嘴角控制不住的拉扯的笑，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有了着落。
　　可叔叔看上去并不开心，算不上是难过，但脸上总有些不自在。
　　对付可是神谷的爸爸，再有经验应付，还是免不了的紧张。
　　“你很久没好好休息了吧？医生说你贫血，腿又摔骨折了。”
　　“你做的所有事，我们都看在眼里。”
　　爸爸波澜不惊的说出这些话，小野做了吞咽的动作，喉咙里还残留着刚才和喝下去的水，湿答答地。
　　不知道说什么。
　　“你对他很好，现在。”
　　“我了解他，你以前是做了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才变成这样的吧。”
　　小野的嘴巴动了动，怎么也说不出话。
　　语气并不愤怒，“当然，生病这种事，不能怪你。”
　　爸爸一连串的话使他哑口无言，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给人印象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可今天一口气就对自己说了这么多话。
　　“我问你，你...喜欢他吗？”
　　突如其来的话，让小野躺下的身形一惊，再怎么样，他也没料到会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如果刚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这下他就是脱口而出的了。
　　“以前的事除了抱歉和尽力补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可是我可以发誓，我真的想跟他在一起。”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
　　“我爱他，确定。”
　　两个男人，在这个医院里，互相交代着对自己来说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个人。
　　“我和他妈妈，他弟弟不会反对你们，看得出他真的想要的是什么，一切在你，”
　　“谢谢。”维持着躺着的样子，小野目送他走出去，真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