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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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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的时候,阿裳已消失在床边。祝倚青带了一名小童一走进来,就注意到床帐微微晃动。小童也看到了,道:“这人好像醒了。”说着上前掀起帘帐,挂在床边的铜帐钩上。
床上躺着的男子果然醒了,脸色苍白,额上浮着一层冷汗。神色倒还平静,安然看着床边站着的人。
祝倚青感觉不太对头,问道:“你感觉很疼吗?”探手搭在了他的脉上。
“没有。”男子缩回手说道,“睡得出虚汗了。”
祝倚青点点头,再打量他一下:“我认得你,你是伏羲教掌教商酌兮的大弟子。”
“正是,在下名叫陆栖寒。还要多谢楼主出手相救。肋骨痛,就不起来致谢了。”
“没什么。”祝倚青道,“那天夜里路过,听到鸟叫声怪怪的,就过去看看,这才将你捡到。不用放在心上,药费不会少算。”顿了一下又补一句,“我家药贵。”
出于职业习惯,他又拿那种犀利如刀的目光打量了一遍陆栖寒,神情分分明明在算着胳膊值多少银子、腿值多少银子。微笑道:“你只管安心在此养伤就是。”
说罢示意小童放下床帐,关门,离开,脚步声渐远。
床帐内男子静静躺了一会儿。盖在身上的被子突然动了一下,钻出了另一个乱毛毛的脑袋,撑着胳脯俯视着他。
“你是……陆栖寒?”
阿裳打量着这个面色苍白的人,十分惊讶。多年后的重逢,万万也料不到是这种场面。刚才钻被子钻得急,都没看清他的脸。现在细细看来,他的容貌比几年前长开了些,比当年那个清秀少年更添了些许英气,依然是眉眼如墨,皎月不染。只是现在面带病容,头上还直冒冷汗,眉头蹙着,很上去很痛苦的样子。
“正是在下……姑娘你……能把压在我断了的肋骨上的……胳膊肘儿……挪开吗……”
阿裳惊觉自己的左手压到他伤处了,忙用右手把那罪恶的左手移开,同时对着左手斥了一句:“你小心点!”
陆栖寒冷汗冒得更多了。这女人,爬上他的床,钻他的被窝,压他的断骨,还让他小心点……什么人啊这是!
然而良好的修养让他答道:“好的……”
阿裳仍在惊讶中不能回神:“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栖寒没有注意到她过于熟稔的语气,答道:“前天夜里我不慎坠落山崖,摔折了肋骨,幸遇倚青楼主将我救起带回医治。”
“这么巧!我前天夜里也遇到一个人坠落山崖,被……砸折了肋骨!”被她本人砸折的……“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阿裳感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无巧不成书。忽见自己左手徐徐举起,对着她的脸竖起了小指。一只手而已,居然用手势在对她表示鄙视,虞错的表达方式真是越来越丰富了。她瞪着左手,喃喃道:“你怎么骂人呢?”
躺在那儿的陆栖寒被她提到的“巧事”震撼了,没有注意到她在他鼻子前做了个骂人的手势,否则虽然肋骨断了,也必会暴跳而起——把人肋骨砸断还羞辱人,做人基本的道德呢?!
“这位姑娘,”他艰难地道,“你就是半夜挂在悬崖半腰上的那位吗?”
“咦,你怎么知道?”阿裳惊奇地眨眨眼,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啊——你——你就是那个垫子——”
床帘子突然刷地被拉开,床边赫然站着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的祝倚青,俯视着床上盖被聊天的两人。
他其实一直在帐外。之前早就察觉了被子里还躲了一个人——被子鼓成那样傻子才看不出来——然后示意小童关门离开,自己悄没声的留了下来,偷听到这样一桩“离奇巧事”。
阿裳看到祝倚青,吓得弹了起来,直缩到床角,满脸畏惧:“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他原本想给这个女人一记凌厉眼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时,却怔了一下。这女人脸洗干净了,显出了原本姣美的容貌,与昨日那个脏兮兮的小叫化子已是不同。
不过祝倚青也就是怔了那么一怔,便收敛起了脸上的微微吃惊,把眼神自然地换成鄙视,狠狠盯她一眼:“你是白痴吗?我在这里听了半天都急死了,你还未明白过来?”伸手一指,指向陆栖寒。
“我已经明白了……”她看一眼陆栖寒,“他就是那天晚上原想救我,却被我扯下山崖,当了人肉垫子的那个。原来他不是被他同伙救走的,是你的人带走的。哦,他也不是我以为的山贼。”
祝倚青忍不住笑了:“为了救你,自己栽下山崖?你们两个真是蠢到一起了。陆栖寒,你好歹也是伏羲掌教的大弟子,遇到这个白痴女人,才智都被拉低了吗?”
阿裳趁他笑得欢,悄悄爬下床,就想开溜,毫无悬念地被祝倚青拎住了衣领。
“哪里走?我让月生去叫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走错门了。”
“呵呵,走错门?能错到爬到别人床上的地步,也是奇事。”
“我……我……”她挣扎半晌,依旧被扯得紧紧的,看样子跑是跑不了了。
心中突然灵光一闪!
仰起脸儿,两眼闪闪发光:“我知道你是做人的五脏肢体生意的,我不过吃了你家两个馒头,你就要切我肢体,也太过份了。不过如果你一定要切,那我愿意给你一只手。我的左手。”
她大义凛然地把左手伸到了祝倚青的面前。
他有点惊讶地看着她的左手,认真盘算了一下这笔成本只有两个馒头的划算生意。然而下一瞬就见这女人突然收回左手,并狠狠地抽了她自己一耳刮子。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左颊红肿,并冒出了泪花。
“你……”他疑惑地开口。
“我太冲动了。我收回刚才的话。”她以右手握着有些暴躁的左腕,含泪道。
他看着她,忽然感觉有了兴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挑了挑细长的眉,“刚才那笔生意成交了。”
“啊?!”她感觉左手更暴躁了,只好用力按着,苦着脸道:“怎么就成交了……”
“生意人言而有信。”他轻松地道,“这几日没有需要接植左手的病人,这只手就先寄存在你那里,等我要用时就来取。”他说的如此一板一眼,仿佛讨论的不是一只鲜活的人手,而是一块腊肉。也不等她应答,他就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还有,你做为我的货物的寄存者,不许擅自离开倚青楼。你的食宿费用是不能白蹭的,若不想继续出售肢体,变作人棍……”
她急忙把头摇得波浪鼓一般:“不想,我不想变人棍。”
“那就以劳作相抵吧。”祝倚青指了一下床上躺着的陆栖寒,“这几日生意忙,人手不够,他也是因你而伤,你就先负责照料这个人吧。”
“可是我不懂医理啊。”
“他懂。”祝倚青散漫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错。”阿裳下意识地报了假名。对于怎么看都不怀好意的祝倚青,她才不会报真名。不过也假得不过份,她的身体中不是还有一个虞错吗。
“小错。”他点点头,施施然离去。
留下阿裳呆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想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导致自己仿佛是整个人卖给了他,还要白给他做工。
这真是个精明得可怕的生意人啊。
正沮丧着,左手突然捏住了她的咽喉。她急忙以右手扳住左腕,艰难地道:“我不敢了,我错了……”
床上躺着的人听到异动,欠身想往这边看,肋处疼得又倒了回去,问道:“小错姑娘,你没事吧?”
左手也怕被看出端倪,暂且松开她的咽喉,垂下去装成一只本分的手。
阿裳揉着痛处,苦着脸答道:“没事没事,呛了一下而已。”
陆栖寒显然也听到了她刚刚做的那笔赔掉一只手、赔出血的赔本生意,同情地对她道:“有劳小错姑娘了。”
她悠然回神:“你叫我什么?”
“小错姑娘啊。你不是说你叫小错吗?”
她走到床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不认得我?”
“哦,前夜夜色太暗,我没有看清你的脸。”
阿裳这才记起,非但前夜他没看清她,几年前他闯峰劫衣女时,夜间光线昏暗,再加上后来一起滚落山坡后,他便因为蛇毒发作,视物不清。所以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看清过她的模样。
她微笑道:“原来你没有认出我啊。我就是……”她刚想自我介绍,左手突然抬起,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将“阿裳”二字硬生生捂了回去。左手的动作凶猛又突然,不但话头被截断,不防备中咬到了自己舌尖,血腥味弥漫口腔。
她苦得脸都皱了起来。
陆栖寒吃了一惊,忍痛撑起身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裳保持着一手捂嘴巴的姿式,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摇头是对陆栖寒摇的,表示自己没事。
点头是对左手虞错点的,表示自己领悟到它的意思了——不暴露身份。
然而在陆栖寒看来就感觉有些糊涂了,流露出担忧的神情——这姑娘不是有病吧?
及至左手从阿裳的嘴巴上移开,她抬袖抹去嘴角血丝,强作微笑,把刚才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地接续了下去:“你竟然不认识我。我就是我们村公认的最美貌的村花。”
听到这样的自我介绍,陆栖寒不免沉默了一下才接话:“……久仰。”
阿裳心中凌乱的很——这是哪来的久仰啊。同时她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那晚她挂在崖上、被他拉住后,左手为什么要拖他下崖做人肉垫子。必是虞错认出他是当年闯峰劫人的伏羲教弟子,想趁机要他小命。
女魔头果然凶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