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集]风吹过的地方》司南Rein

2、巧合*葱橘

　　*本篇收录于社刊《Ciao》

　　文/司南

　　你看见过很多人，但遇见过的人实在不多。你遇见她，在你许久没有遇见过人的某天正午，你在车站，她也在，她单手拎着一大袋橘子。炙热的阳光烘烤着车站，让人难耐得没有心情去看身旁同样在等车的人，所以一开始你并未发现她。

　　公交车来得出奇地慢，你的衬衫已经被阳光浸透，喉咙也干涩得讲话艰难，正当你准备放弃等车而刚抬起手来想拦下辆的士，她的呼声打断了你的动作。

　　你先看到的是掉落的橘子往马路上滚去，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你一回头又看见她正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把掉落一地的橘子往怀里塞。那个用来装橘子的布袋不知何时从底部裂开一条口子，她拿着它，好像为要不要扔下它这个问题感到困扰似的皱着眉。

　　趁着没有车经过的空档，你跑到马路上飞快地帮她把那几个橘子捞起来，橘子外皮被滚烫的路面熏得发热。这一点冬天的样子也没有嘛，你小声咕哝着退回车站那儿，没有立刻把橘子还给她。因为她还蹲在地上，橘子塞了满怀，还有几个抓在手里，实在不好起身。她甚至只要轻微一动，橘子就会又滚下来，你如此想。抱着满怀橘子的金发少女试图站起来，她刚起身，几个橘子又落到地上，刚好印证了你的猜想。她又蹲下去，又有几个橘子滚落在地，你能看出她僵直的身子，维持着要蹲下去的姿势一动不动，怕再出现刚才的事情。

　　平日里独来独往，与人群疏远的你立即弯下腰去帮她捡橘子，弯下腰去你才问自己到底是在干嘛。车站边的行道树油亮的树叶上点点光芒晃花了你的眼睛，起身后你眯着眼睛，等留在视网膜上的残像慢慢褪去，你看清了那少女脸上感激的表情。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眸里也落进日光，如此近距离地与一个人对视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的大脑飞速运转，脑海里浮现出初中时找你谈话的班主任的眼睛。你一瞬间感到无由的慌乱，很快你平静下来默默向少女说了抱歉，毕竟这慌乱和那慌乱的意义完全不同——但你不承认，和你把面部发烫的原因归结于强烈的阳光没有任何不同。

　　她用破损的布袋小心地兜起橘子，再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袋里寻找东西，她找到了，把那东西握在手里送到你面前。几粒薄荷糖。她向你道谢，非常客气地称你为“您”。你接过绿色半透明的淀粉糖果，准备向她客套几句，却不料公交车这个时候来了。少女急忙抱着她的橘子向你道别，你愣了一下，转眼间她只剩一只脚还没登上公交车上的台阶。

　　“同学，我是初音，初音mikuo！”情急之下你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她显然听到了，在公交车车门缓缓合上的时候冲你摆摆手，又和你道了一次别。

　　阳光更加炙热地烘烤你的面庞，车站上只剩下你一个人，此刻你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太阳为什么这么毒辣”和“我的车到底什么时候来”，而是不停地回想她用糖向你表示感谢时她的白色发带随风在空中划出的弧线。糖被你揣在衣袋里，你的手伸进衣袋，紧紧攥着那几颗糖。不过你没有吃下它们，等你回到家后你发现，糖在你掌心的温暖下融化得不成样子。

　　*

　　其实你不是第一次遇到镜音铃。早在那之前，在花坛中露水从叶片滑落打湿土壤的清晨，在氤氲的雾气遮住人的视线的时候，你就遇到过她。

　　她怀抱一捧金盏菊急匆匆地埋头往前走，去见她生病的母亲。而你则是早醒以后无所事事地来到街道上散步，雾气浓得让你根本没发现迎面走来的她。

　　你们擦肩而过，她飞快地说了句抱歉，等你走开好久以后才想起你当时应该说点儿什么，继而你开始回想她的模样，可你只模糊地记得她那头漂亮的金色短发，连刚听过的她的声音也记不清。

　　你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你第二次遇见镜音铃的时候你以为你自己是第一次遇见她。

　　名字是“书”的店铺，卖着难喝的奶茶和贵得相当离谱的点心的书店。你对你认为是第一次遇见镜音铃的那个地方仅剩下这些印象，要说到更多的印象，你只记得那儿很宽敞，书架与书架排列形成一个个隔间。镜音铃在靠墙的隔间的最里边，坐在红色的地砖上津津有味地读着平摊在腿上的一本小说。

　　那天不像今天这样热得夸张，相反，那是个人不管穿多少衣服都觉得冷得要命的阴天。分明是这么糟糕的天气，那时候的你却在家里边闲不住，心想一定要找个地方去走走，那份焦灼的心情和有人正拿着扫帚把你赶出房间一样，你只想快点儿离开家。

　　你应该不愿意回想起这段插曲来，你离开家走到公寓楼下，就被呼啸的冷风痛击了身体。寒意能钻过任何衣料的细小缝隙，你缩着肩哆嗦着跑到街上乱逛，觉得自己快给冻死了，就胡乱冲进一家店里。正是镜音铃所在的那家店。

　　*

　　此后你经过那家店时多次能隔着玻璃见到镜音铃，她的背影和侧脸的轮廓被店里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店里时刻明亮得让人分辨不出时间，店外一排黄色的蔷薇花挨着墙根种下，颜色鲜亮得像是塑料假花。

　　你，初音mikuo，反复在想这样你到底算是看见她还是遇见她，她不曾记得你，也不曾和你有过对话，除了那句你自己都不记得的“抱歉”以外。这真是让你苦恼的难题，虽然你总觉得不必过于去纠结字面意思可还是忍不住去想“看见”和“遇见”的差别。最后你给自己定了结论，你遇见过镜音铃，但到书店那里都下意识地去寻找镜音铃背影的那几次都不算你遇见她。

　　连你自己都为你的这些想法忍俊不禁了。

　　*

　　还有一件事让你觉得难以决定。要不要和镜音铃搭句话？每次路过书店的时候你都有这种想法，驻足望着镜音铃的背影好一会儿后你都放弃了，生怕被路人看穿想法一样地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走开，余光却还停在透出镜音铃背影的玻璃上。下次吧，你如此对自己说，从书店外的行道树在温暖的日光中长出新叶到灰黑的树干光秃秃地暴露在寒冷之中，你都如此对自己说。想来想去，你还是没有去和镜音铃说过一句话。

　　就在你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和那位少女说上一句话之际，你在除了书店以外的地方遇见她，还帮她捡了东西，甚至得到了她给你的糖果——一个巨大的惊喜。

　　车站这件事之后你身边的人察觉到你的异样——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太明显了——沉默寡言的初音mikuo捏着包装皱巴巴的糖莫名其妙地在笑。

　　“mikuo君一定是恋爱了吧。”同学看着心情十分不错地自顾自笑着的你，同你开起了玩笑。

　　往常的你都是一副难以接近的模样，这次你同样以玩笑地回应了你的同学，“你怎么知道？”

　　听过你的话以后他们反而不相信你会有恋爱的一天，只当你是生病烧坏了脑子。你也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倘若你那时慌乱地回应：“不！没有！”这样的话，说不定你早已身处在同学们的话题中心，也算是祸福相依。

　　你没有在意同学的话，回家的路上你望着路边的绿化带，脑子里他们的话一闪而过。绿化带里除了低矮的灌木以外还有你喊不出名字来的花，样子和黄蔷薇相差甚远，不过同样是黄色的，所以你不禁想到书店外的黄蔷薇，继而想到书店里的少女。

　　啊啊，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你无意识的抱怨是你开始思考你对镜音铃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态的导火索，由此你发觉自己真正陷入了恋爱中的人才思考的问题里。

　　好在你没有思考太多，几乎是路过书店时瞥见镜音铃的侧脸的一刹那，你就决定了要选择的答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喜欢。抄在衣袋里的手握成了拳，你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的掌心里全是汗水。

　　明天就来和她搭话，如果能问出她的名字顺利并就这样与她结识就好了。你很有自信，毕竟镜音铃还送了糖给你，她一定会记得你的，如此相信着，你迈开步子往家的方向跑，为自己的决定激动得耳根通红。

　　第二天你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和镜音铃搭话的开场白。这天所有人都冷得直发抖，你却兴奋得冒着滚热的汗水，等着黄昏的到来。

　　时间过得不疾不徐，你终于挨到了放学，放学的铃声刚响，老师才说了下课，你便抓起提包站起来奔向门口。

　　“速度很快嘛。”你的数学老师咕哝了一句，你回过头回答他：“是啊。”完全不像平时疏远老师的你。他会对你露出惊讶的表情倒也不奇怪了。

　　*

　　你一路跑着，身体里全是心脏搏动的回响，快要到书店也没发现身体吃不消你这样的运动。

　　之后你信步走进书店，身体里的回响渐渐平息，你揩去额头的汗水，熟练地走到那个小小的隔间。

　　然而那儿空无一人，店外的蔷薇也凋谢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