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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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古楼里，外面的炎热从门栏处切断，空气中弥漫着的木头的清香气味，仔细闻闻其中潮湿的腐朽气息也遮掩不住，这是苏州郊外的一座古楼，因为远离街道得以保存，却也是因为没有拆迁得不到补偿，交通不便，所以这里的房东阿婆只能以最低的价格出租给这些游离在社会边缘的人群。
阿婆佝偻着身子，坐在小板凳上，靠着被岁月侵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木墙上，只剩一张皮沓拉着的眼睛总是愁苦的远望，口中还总是念念叨叨，听不清说什么，也不明白为何安静下来的老人总是像坐在莲花垫上诵经祈佛的修行者。虔诚却又充满苦难。
“阿婆啊，俄回来讷，姆妈还闹？”阿婆是历史沉淀下来的旧时人，只能听懂软软诺诺的苏州吴家话。而我不是标准的苏州人，也只会半吊子吴语。阿婆看见我，只剩一层皮的脸上仿佛有了生机，褶成一个笑，骨瘦如柴的双手挥舞着，口里念叨：“好好，耐姆妈木得闹，耐切饭没，阿婆给耐留了粽子。”老人扶着膝盖正准备起来，我忙上前扶起她，：“阿婆，莫管俄，俄切讷。您别累了，歇歇吧，俄上去照看姆妈。”
阿婆笑笑，轻轻拂过我的手，“去吧，娃娃亲娘，去吧，莫管俄老太婆。”我摇摇头，笑了笑，转身轻轻走上楼，台阶咯吱咯吱，一走能感受到晃动，可是我一点也不担心它的安全性，时间能给以腐朽也能赠以坚强。
打开门，妈妈呆坐在窗前，背弯着，风吹来，薄薄的汗衫上清晰能看出一条脊椎如枯木根深盘结在其身上。妈妈一个人自言自语，但还好情绪很平稳。：“妈，我回来了，今天过的好吗，阿婆说你们今天吃的粽子哦，真好阿，我也想吃，妈妈有给我留吗？”
我轻松地走过去，抱着妈妈，亲昵地蹭蹭妈妈的脸，闻着妈妈的味道，一天的疲惫消失无踪。妈妈终于有反应了，抬起手拍拍我的脸，粗糙的手黄色斑痕遍布其中，妈妈以前多爱美的一个人阿，以前冬天苏州特别冷，跑早班的妈妈总会提前几分钟起来，收拾好自己，把我的脚从暖烘烘的被窝轻轻拿出来，用棉布一层一层给我包好，边包还要边说：“起床后再穿一双袜子，搽完脸和手后，一定要带手套和帽子，这样啊，这个冬天妈妈保证你不会长一个冻疮，整个冬天都健健康康的。”那个时候的我特别讨厌这种在冬天却热得冒汗的湿热感，总是哭，可是妈妈没有骗我，我从来不曾有过冻疮。
忆起往事，我鼻头一酸，深吸一口气，把眼中的热气咽下去。：“妈妈给你留了啊，你先吃，妈妈等爸爸，他这个人，总是吃饭喊不回来。”妈妈喃喃自语，不知道是不是在对我说。我把妈妈抱得更紧，好像如此便能不用回想起两年前。
“叽—叽—”蝉贴在树上，悄悄躲在丛林中，去大胆地嫌弃夏天。我昏昏欲睡，这是高三的最后一个夏天，蝉的聒噪声，老师的群情激昂，卷子的密密麻麻会成为这个夏天永不磨灭的符号。虽然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可最激昂的时代也熬不过人类最正常的心理现象，数学老师用沾满粉笔的手把搭在额前的头发潇洒一甩，油腻腻的头发立马粘在三七分的“七”那一边，带着厚镜片的眼镜里折射出一道光芒，尖着声音道：“同学们，看到起，这里是拿分的重点，睡觉的同学睁大眼睛，我要变身啦。”
“那个朱昆，你不要睡啦，你又不做题，讲题你又不听，成绩好个毛球哦。”全班哄堂大笑，朱昆睡眼惺忪，摸摸头发，慢慢站起来，歪歪扭扭地站着。我低着头，握着笔，卷子上划出陡峭的线条，这么多年的历练，我早已可以做到维持一个记笔记的姿态进入一个深睡的状态。“喂，文文，你看。”
耳边似乎有人叫我，强撑着意志，眯着眼，轻压头，看着同桌，弯弯拿着手机给我看，我嘟哝一句，“看什么啊？”“你看，这是今天刚才才发的新闻，本来想看八卦的，被这个刷屏了，说是今天凌晨京沪高速新区出口附近，一辆车把一个5岁的小孩给碾了，但是司机跑路了，那场面简直残忍，看，这里还有图片，不过被和谐了。这撞人的太混蛋了，这么小的孩子也不送医院就自己逃了。"
我的兴趣一下提起来了，连忙问："是谁撞的，家属知道吗？"疲惫的空调气喘吁吁的吐气，老师转过身，粉笔碰撞黑板的声音饱满而大声，做我前边的张浩假装翻卷子，声音弄得哗哗响，靠过来，很兴奋地说："你们说的这个啊，我第一节课就看了，弯弯，你消息也太闭塞落后了。"
弯弯用笔戳过去，："谁也比不上你消息灵通啊，为了给咱小百姓通风报信，您这个月被勇哥收了多少手机，写了多少检讨。其毅力堪比芦苇韧如丝啊。"张浩转过脸，用卷子挡住痞痞地笑："我这是给勇哥纳点税，人勇哥天天给我加小班，是要给勇哥一点加班费。"
弯弯正要说什么，悦耳的铃声响起了，迫切的细碎骚动声从四处传来，分贝越来越高，数学老师写完最后的结果，转身，利落把粉笔一丢，凌厉的目光朝我们射来，我们统一战线，把头低着，很认真地在卷子上乱画。佯装笔记做得滴水不漏。
可是预期的魔音还是传来："张浩，我认为你觉得自己考的很好啊，卷子看着都能笑出来，我看你上课说话累了，下课了我们去办公室一边喝茶一边说。"张浩愣了一下，环望周围，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看，反应过来后，轻轻说了一句："靠。"把卷子啪的一下，洋洋洒洒走出去了。我和弯弯规规矩矩地端坐着，不敢抬头，直到老师走出去了，我才松一口气，"吓死我了，幸好有张浩挡着。不过他又惨了，下节课是勇哥的，没准现在他已经在勇哥跟前坐着了。"
弯弯惨笑一下，"没事，他都是局里的老油条了。我现在可不能被请家长，我妈要是知道了，一定又要砸了我手机，我现在和外界唯一的联系就靠它了。"下课后，教室像是刚被急救过来闹哄哄终于有了人气，女生都组队上厕所，男生佯装潇洒靠在走廊上，和几个隔壁班的女生调笑着，还有一群积极分子，偷偷拿出爸爸的单反来拍毕业照，从同学到老师一个不能少，"来来，这边，文文，林弯看这里，笑一个，对了，就是这个表情。"我还没反映过来，丁玮已经按下快门，弯弯抢过去，："给我看看，我去，丁玮你这照得太写实了，不能有点梦幻感吗，你看，我和文文的眼睛还没睁开讷。""林弯弯，这是单反，不是美图，我不能给您磨皮美白修双眼皮，还加点樱花特效，何况，您这眼睛从出生到现在也没睁开过啊。"丁玮忽略弯弯的抗议，没心没肺的笑，周围的男生用拳头轻轻摧着丁玮，眼中充满敬佩之情。
"丁玮，老子拆了你相机。"林弯弯顺手抄起英语书，里面夹的卷子撒了一地，罔顾卷子纷纷扬扬落得满地伤，直接奔向丁玮杀去，丁玮一边叫一边跑，一群男生跟在后吹着口哨，几秒后他们的热闹延续到教室走廊外，一阵阵吹嘘声在远处响起。我捏捏笑僵的脸，蹲下来，收拾弯弯的残局，可字迹越看越熟悉，靠近后，哀叹一声："弯弯，你拿的是我的书啊。"
站起来，短促的眩晕感袭来，耳边有其他同学在讨论今天的车祸，我定了定，怎么一天没吃早饭就成这样啊，身体娇惯成这样可不行，门口的声音让我如被雷击中般浑身一颤，缓缓转身，班主任勇哥立在门口，表情十分严肃，我捏着卷子，指甲快要戳破纸张咯得生疼，"不会吧，林浩出卖我了，等下怎么说，说我近来压力大不能集中注意，这么说勇哥就会放过我吧。"
我内心复杂的想。"苏文，你过来。"我慢慢挪步移过去，低着头，跟在勇哥身后。路过办公室，可是勇哥像没看到一样，直接走开，我抬头，朝办公室里面瞟去，林浩还歪扭着身子站在数学老师面前，脚轻轻踩着节奏一般点点地。
跟在老师身后，路过的同学如看到古代囚犯游街一样，自动闪到一边，怀疑的眼神同情的眼神从四面八方投来，我头都快跌到地上，我不喜欢出众，更何况被老师带着游街似乎不是出彩的事情。就在我认为勇哥会带我一层层巡视全校，最后处以极刑的时候，勇哥终于停下来了，我抬头，校长办公室，内心的恐惧已经激荡快要跳出胸腔，我只是上课说话不至于被退学吧。
勇哥按着我的肩膀，表情很复杂，他似乎不知道要如何组织语言，最后只是拍拍我的头，轻声说："等下警察问你话的时候一定要实话实说，这是保护你和你父母的最好方法，知道吗？"
最恐怖最伤害人的时候往往不是等事情真相大白之时，而是平淡的日常，安静的前奏，一句不象没事的"没事"。"李老师，我父母？我父母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警察，我父母出事了吗？"眼泪不自觉就滚出来，眼泪又打断声音，我泣不成声，心已经被揪成一块。
勇哥没说什么，直接把我带进校长办公室，一进门，警察的制服抓住我的眼球，两男一女，其中有一位大约40，50岁的老警察，挺拔有力的身姿，鹰一般的眼神钩着我，而在他们旁边的是平常高高在上，只在隆重场合出现的校长，此时却正襟危坐，这凝重的气氛压得我喘不过来气，"你就是苏文吧，别紧张，我是孙警官。我只是来问你一点关于你父母的事情，你只要把你知道告诉我就可以了。"
说话人是那个老警察，从进门最吸引的就是他与年龄不同的坚毅，此时他微笑着，坚硬的面部线条已经表现装酷不说话才是他绝佳的搭配方式，为了让我不紧张，他生硬的笑容却如装错衣服给人不协调的感觉，"是啊，苏文，孙警官问你什么，你只管答就是。来，坐这边。"我被勇哥带着坐在警察对面的沙发上，孙警官居中，另外在旁边的两个警察拿着本子在写什么。我双手紧紧捏在一起，不安地看着他们。孙警官最先开口，一副公式化的语气："你看过今天的新闻吗？"我摇摇头，不知道他指哪一条。孙警官异样地看了我一眼，继续问，"昨晚你在哪里？""在学校，我是住读生。""昨晚你父母有给你打电话吗？"
一定出事了，我收回的眼泪不受控制，再次夺眶而出，我哭着说："孙警官，我爸妈到底怎么了，他们出事了吗，我每周才回一次家，上周还好好的，我妈前天还说要帮我把我才办的身份证拿过来，他们到底怎么了？"孙警官从公文袋取出一样东西，是我的身份证，"这是你的吗？""是的，这是我才办的，忘带到学校，让妈昨天给我送过来，可是她昨天没来，我以为她忙，忘了，所以就没在意。警官，求求你，告诉我，我妈到底怎么了。"我已经被吓得坐不住，身体只往下滑，勇哥拉着我，轻声安慰道："没事，振作一点。"
"苏文，我们警方怀疑昨晚12点左右，在京沪高速路段，苏清平和何云驾驶的货车撞死一名叫卫九九的男孩，由于昨晚大雨，很多证据被冲走，在现场我们发现你的身份证，于是我方在调查你的父母时，发现他们昨晚并未把车开回家，人也无端消失，所以我希望你能给我提供你父母的消息。
"咛－－上课声炸出，楼道隆隆的脚步声震得腿发麻，声声老师你好传来，原来站在教室外面听着这声音是如此陌生，蝉又开始叫了，我仿佛看见了林浩拖着脚步从办公室走出来，一句报告引得全班大笑，太阳已经挤出它最后的火焰，余温烘烤大地，寥寥热浪翻滚其间，模糊人的视线，眼前人影像是缓缓升起的炊烟，抬手无法触碰，整个人仿佛沁在水里，耳边的声音一股股灌进来，却听不清，一道黑影一闪，浑身软绵绵轻飘飘，陷入冗长而不安的黑暗。
孙训看到我摇摇晃晃的身体，双脚迅速跳上茶几，伸手接住我往前扑倒的身体。校长和勇哥吓了一跳，急忙扶住我。校长担忧地看了孙训一眼，说道：孙警官，这怎么办？孩子得送到医院去啊。"孙训把我打横抱起，对校长说道："乘着上课得当，我送孩子去医院。有时候这学生的流言可以把人淹死。""嗯，说得有道理。还是孙警官想得周道。这个李老师，你和孙警官他们一起照看一下苏文，学生就交给你了。"
勇哥郑重地点点头，自己带了多少学生，这叛逆的不服管教的你只在旁边时时敲响警钟，社会或者监狱自有收他的地方，自己只是牧羊人，大部分的羊跟着自己日出暮归沿着更肥美草原群居而安稳的生活，偶尔少数心中住着狼的小羊们，自己只能挥鞭赶出羊群，可像苏文这种被父母拖累从此不能正常生活的学生，勇哥第一次碰到，叹了一声气，跟在孙警官他们后面，心想自己只能尽力而为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