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传说》子木何扬

6、第 6 章

　　我们走出男孩女孩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王海帆接了一个朋友的电话，是用法语说的，我听的不是很懂，大概是关于他以后的安排的。接完电话之后，他的脸色有一阵的黯淡。

　　“我不想接受别人对我的安排，我也不想出国。我觉得中国很好，我在这里一样可以发展。我不明白爸妈是怎么想的。”

　　“你爸妈一定是不想与你分隔得太远。一家人，就是应该在一起的。”

　　“可是我长大了，我也有我自己的世界。我并不是反对一家人团聚，我只是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说这些了，我先送你回去吧，谢谢你今晚肯陪我出来。”

　　第二天清晨，我没有依照惯例去隔壁学校的林荫道下漫步。我觉得昨晚自己的表现不是一个很好的兆头，我和王海帆不应该有过多的接触。他显然是一个有着很好背景的男生，虽然说我不确定他是喜欢我，但是他对我有好感这是确定的。这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我口袋里仅有两百多块钱，这对我来说，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我想重拾我放弃了很久的绘画，这需要很大一笔开销。我开始寻求各种能够赚钱的方法。可是我在发廊的工作时间很长，这给我找第二份工作带来了一定的麻烦。

　　我向求职中心交了100元的会员费，期望能够得到有用的信息。我的运气不错，一个星期之后，我找到了一份翻译资料的工作，资料可以带回来，翻译完了之后再用邮件发过去。一份资料能够拿到5块钱。虽然钱不多，但我还是做得很用心。发廊里的姐妹看到我能够翻译这些繁杂的文件，都觉得惊奇得不得了。

　　因为我要利用晚上的睡眠时间看资料，早上很少再会很早起床。或许老板娘看到我经常熬通宵地翻译资料，使她想起了刚考上重点大学的儿子，竟然开始对我破例关照，允许我在上班时间偷个懒回去睡一觉。安地对此颇有微词，背后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不过我没有很多时间计较这一些。随着我翻译的资料的质量得到认可，我的工作量大了起来，有时候一个晚上我要赶二十多份文件，还要用电脑打出来给发过去，我渐渐感到了吃力。不过当我收到自己努力赚来的一千多块钱时，我高兴得哭了。那天晚饭，我请老板娘上韩国烧烤城吃了一顿。

　　“真的想不到，你竟然读过这么书多。你会留在‘青丝如诗’，我真的觉得很过意不去。你可以另外找一份工作的。”老板娘分享着我的喜悦，看着我，认真地说。

　　“真得很谢谢你当初能够收留我。那个时候，我狼狈地只身来到北京，什么也不熟悉，如果不是老板娘收留我，我想我会过得连乞丐都不如。”

　　“是你自己争气。哎，看到你，我就想到我的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小。从小我就没管过他什么，除了每年的学费。每个做父母的都不容易，倾颜，你千万不要怪你爸妈。他们让你辍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可以，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顺顺利利地上完大学，再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呢？”

　　我低着头喝着玻璃杯里的饮料。这里谁也不知道我的过去，不知道我会中途辍学的真正原因。她或者是对的，天底下的爸妈都不容易。但是，我还有回头的路吗？

　　“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多帮助你一点。可我们的能力有限，你是知道的。这样吧，你另外找一份工作，在你工作落实之前，还是住在现在的地方。我儿子阿威过几天就来北京了，他的英语基础不是很好。你如果能够抽出一点时间教教他，300元的工资，我还是回照付。”

　　“不用了老板娘，如果我能够帮得了阿威，我自然是愿意帮他。不过工资就不用了，就当是抵我的住宿的钱吧。”现在看来，她画着浓妆的脸，竟然是那样的可爱。

　　事情就这样子定了下来，我依然住在发廊。白天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工作。事实上，我的进程很不顺利，因为虽然我应经上过大学，我还未毕业，没有拿到学位证书，我的工作似乎还是遥遥无期。我只能靠着翻译资料的钱，应付我每天的支出。

　　时间过得很快。我从渐渐增加的人流里，发觉各个学校已经陆续开学了。阿威竟然填报的是隔壁的那所学校。开学的那天，他妈妈拜托我陪着一块去，尽管我相信阿威一个人就可以做得很好，但我还是答应一同前去。

　　阿威是一个腼腆的孩子，跟我说话时，他竟然会脸红。我觉得他实在是可爱，有的时候会忍不住的逗他。就象现在，我大胆地挽着他的手臂，尽管他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我依然没有放开的打算。

　　“阿威，你是不是不喜欢和我一起走啊？”我明知故问，还故意停下了脚步。

　　“没有啊，不是的……”他着急地辩解着。

　　“明明就是的，你一直在试图甩开我的手。”我故作委曲。

　　“我真的是没有，我只是觉得很多人在看我们，我们这样子挽着手，可能不是很好……”

　　“算了算了，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不过是在你妈妈那里打工的一个打工妹而已。你既然不喜欢和我一块走，那我就跟在你后面好了。你走吧，图书馆在西边，你应该去那里注册。”我甩开他的手，故意落后了两步。

　　“噢。”他应了一声，不过没有往前走，而是看着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我咧嘴一笑：“放心吧，我跟你闹着玩呢。你快去吧，人好像满多的样子。我在这里等你。”我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不料却踩上了一个人的脚。我差一点摔倒了，幸好那个人及时拉住了我的手臂。

　　“对不起……”我连忙道歉。

　　“没有关系。”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王海帆。我吐了吐舌头：“嗨，你好。好久不见。”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他依然是笑吟吟的样子，让我的心跟着慢了半拍。真是的，又不是卖笑的，笑什么笑？我刚想开口说话，阿威急急忙忙跑了回来，道：“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没事。这应该是你的师兄吧，王海帆，双语播音的。这是阿威。”我给他们作完自我介绍，看着他们男孩之间暗暗的较量，忽然涌上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们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王海帆笑了，道：“阿威，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学校。”

　　“谢谢，我们还有事，再见。”阿威拉着我的手，匆匆的辞别了王海帆。走到十步开外时，我停了下来，道：“阿威，你放开我的手。”

　　我站在图书馆前面的喷水池旁等着阿威办完新生入学手续。人来人往中，我看到了陪着儿女的家长们，因为奔跑忙碌而汗湿了的衣衫，心里涌上了许多的感触。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又想到了这一句古老的话语。

　　不知道，爸妈现在怎么样了。这样的念头刚转上来，我就强制性的压了下去。我不要去想他们，不要听到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也不要再回到过去那个虚伪的世界。我不要。

　　“是不是想到很多过去？”王海帆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到了我的身后。我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有把我的视线转回到来去匆匆的行人的身上。

　　“你又知道了？”我淡淡的问。

　　“很多人都说会触景伤情。你可以例外吗？你为什么不继续上下去？为什么会来北京打工？”他没有给我回避这些问题的机会，因为他走到我的身前，挡住了我的视线。

　　“不要说不关我的事情。”他说。眼光锐利得让我无法回避。

　　原本就不关你的事嘛。我想。不过我没有这样说。我低下了头，道：“我没有你那样的幸运。”这也是实话，看他的样子，一定是父母得最爱，而不像我，妈妈最爱的是爸爸，爸爸最爱的，也不是我。

　　“只要你愿意，学总是可以上下去的。你可以申请银行的贷款，那样总比你现在半途而废强。”

　　我真得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我的事情，竟然还知道我是半途辍学的学生。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啊，而且发廊的老板娘也不可能会跟他说关于我的事情。

　　阿威刚好在这个时候出来了。我推开王海帆，走到阿威的身旁。王海帆显然是生气了，我看到他的脸上很浓的郁闷。一个穿着他们印有他们学院字样的黄色T恤衫的女生走到他旁边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他急急忙忙的走了。

　　“我想先去看看我们的公寓楼。”阿威并没有看到王海帆，他看着我，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陪着他走过那条篮球场边上的水泥地，两旁的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公寓楼下聚满了人，好像是围着在看什么。我并没有多大的好奇心，与阿威一起上了四楼。这里的公寓楼的条件，并没有N市那样的好条件，既没有有线电视，也没有电脑桌，四个人的空间狭窄而且单调。

　　阿威跟他的室友打了招呼，一一介绍完后，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我并没有一起帮忙，说句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帮起，所以干脆坐在一边，看着他整齐麻利地收拾着一切。我听他们在议论，说楼下的宿舍里有人在用电烧水，结果水壶爆炸了，烫伤了一个大三的学生。

　　等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了。阿威与他的室友想去看看食堂的环境，我借口累了，自己一个人往回走。

　　王海帆说对了，人真得很容易触景伤情。而我也不能够例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样，我渴望着学校，渴望着回到老师同学当中，而不是现在这样子，孤孤单单地走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看着尘土飞扬，等待尘埃落定。

　　我想起每次送我上学的爸爸，想着准备好丰盛晚餐的妈妈，想着给我解答疑难的吴明韩，他们曾让我那样的感觉幸福，又那样残酷的把幸福收了回去，让我一个人承受梦醒后的无凭无依。我的眼泪象是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哒地往下掉。

　　“陈倾颜？”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忙慌乱抹干泪水。一辆车子停在我的面前，车门打开了，走下来一个穿着粉红色洋装的女孩，用不确定的语气对我说：“是你吗？倾颜？我事韩荞，你认得我吗？”

　　韩荞？我想起了以前那个经常与我针锋相对的女孩。她像以前一样的骄傲，而我却是落魄的象是一只丧家之犬。

　　我的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道：“是韩荞吗？真的变了好多了，漂亮得我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你在哭吗？”她脸上的关怀更是虚伪，“是谁欺负你了吗？谁敢欺负我们的陈大小姐，他们不是活得太舒服了？哎哟，你看好好的一张脸，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怜的样子。”她一边说，一边用那涂满香水的手帕来擦拭我的脸。我差点没打喷嚏，因为那香水的味道让我透不过起来。我退后了一步，道：“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吴大哥没有跟你来北京吗？一定是的，否则的话，他一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是不是？哎呀，你看我，哪壶不开，偏偏要提哪壶。吴大哥已经不要你了，真是很过分，他怎么可以这样子呢？你可是陈大小姐也，就算是不喜欢你，他也不能这样子让你难堪是不是？哎哟……”我狠狠的推开了她的手，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陈倾颜……”她气的大喊。

　　“你放心好了，吴明韩就算是不喜欢我，也不会接受你样子下贱的女人。”

　　“啊……”她一声尖叫，“下贱？你竟然说我是下贱的女人？你才下贱呢，不但留不住男朋友的心，连你的爸爸妈妈都不会要你。你不要以为你是陈大小姐我就会怕你，我告诉你，你现在什么也不是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了。你不过是一只乌鸦，从乌鸦镇里出来的乌鸦，永远都是一只乌鸦……”

　　“啪”的一声，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五指印。

　　“你敢打我？”她大喊一声，车上下来了一个男人，挥手向我打了过来。
　　疼痛并没有想预料中那样降临在我的脸上。一个人把我拉开了，并且把我护在他的怀里。

　　“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别人要打你你没有看到吗？怎么会那么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任人欺负？”王海帆大声地骂我，可是我没有机会解释。因为韩荞的男朋友看打不到我，又挥拳打向王海帆。王海帆把我揽在他的身后，微一侧身，就躲开了对方来势凶猛的一拳，接着，他反手打了回去。

　　我已经弄不清这一团混战中我应该怎么办了。总之，后来韩荞他们走了，王海帆也挂了彩。我看到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心里又愧疚，又是感激。

　　“我又没有死，你干什么哭得这么伤心？”王海帆笑着，尽管他的脸色很糟糕。他试图要擦拭我的眼泪，可是刚一抬手，就扯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起来。

　　“你干什么要管我？这又不关你的事……”

　　“谁说不关我的事。有哪一个笨蛋，会像你这样子站在这里，任人欺负的？我最看不惯以多欺少，更看不惯男人动手打女人。刚才那个人，真是男人中的败类。”我扶着他，往他们学校走去。虽然我觉得他刚才的行为有些冒傻气，不过心里的感动，确是实实在在地在增加。

　　“你不在学校里呆着，跑到外面出来干什么？”

　　“我们系里有同学被开水烫伤了，我刚送他去医院。” 九月的天，虽然有阳光的时候还是会有点热，但毕竟已经是将近中秋了。昨夜的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让措手不及的我赶上了风寒。头昏昏沉沉的，眼睛也很难把屋里的东西看清楚。所有的困难，在我看来，都不及一场感冒来的吓人。

　　努力了许久的坚强，就在生病的时候，一点一滴的被病毒侵蚀，然后一寸一寸的，被慢慢瓦解。我想家，想爸爸妈妈，想念一切曾有的快乐。床头的闹钟在滴滴答答的走着，提醒着我的孤独。

　　胃又不期然地疼了起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会想起自己昨天又忘了吃晚饭。费力的从凌乱的桌子上找出只剩下几颗药丸的瓶子，我想为自己倒杯水。谁是若干天之前的，早已经失却了它原有的温度，喝在嘴里，只有一股怪异的感觉。我的胃感到了更强烈的不适应。

　　王海帆推开房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子的一个场面。我坐在床上，手里端着半杯没有温度的水，眼泪簌簌地流着。因为高烧而布着红晕的脸，怎么看就怎么可怜。

　　“好像每次见到你，都是在你最可怜时候。”王海帆叹了口气，嘴角带着怜惜。我含着泪看着他，没有说话。

　　王海帆注意到了我手里没有来得及下咽的药丸，眼睛里闪过一丝的不快乐，“又是胃疼吗？有没有吃饭？”说完，沉着脸，把我的衣服地到我的手上，“我在外面等你。”然后，带上门就出去了。

　　我换好了衣服，打开房门的时候，靠在门上的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忍不住的高兴起来，王海帆轻轻的在我脑门上敲了一下：“笨蛋，开门之前不会先说一声？”

　　我不能适应室外的温度，冷得直发抖。或者是实在看不惯我得可怜样，他将我搂进了他的怀里。

　　“我好像也要生病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