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传说》子木何扬

4、第 4 章

　　我哭着睡着了，晚饭时爸爸喊醒我。爸爸的手抚着我的脑袋，这样子的情形好像已经有好久没有出现了。我睡得迷迷糊糊，也没有拒绝这样子的温馨。

　　“倾颜，爸爸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说。你先起来好吗？去洗个脸，不要让妈妈担心。”爸爸见我醒了，把手移开，有点不知所措。

　　“我不想听。”我任性地道。其实也不是真的不想和爸爸和好，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真的是爸爸很钟爱的女儿，为了我，爸爸可以放弃一切。虽然这样子看起来很幼稚，可是我却这样子做了。

　　“倾颜，你是我的女儿，总之，我希望你能够幸福。可是怎样的幸福，才是你需要并且能够得到的，你知道吗？你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并且比你知道得更加清楚。”

　　“我只想提醒你，吴明韩，不知你能够拥有的。听爸爸一次，不要这么任性好吗？”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在不停地提醒着我和他之间的不对称？我受够了！”爸爸的话，又使我想起了茵子的来访，我吼出声来。

　　妈妈闻声赶了过来，看到我和爸爸之间的冲突，沉下脸来，道：“颜，怎么可以这样子和爸爸说话？”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指责我的不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提醒着我的可悲？妈妈，你这样子爱着爸爸，有没有想过，他是不是真地向你想的那样子值得你去爱？他爱的人根本不是你……”巴掌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妈妈。

　　“颜……”妈妈心痛得看着我，眼里又不舍，有心酸，“对不起……”

　　“也许你是对的。”我看着曾经幸福满满的家，看着泪如雨下的妈妈，想着努力想要维持的、现在不复拥有的平和，笑着流下了眼泪。

　　爱是三千溺水，散是覆水难收。

　　我抓起我的背包，就往外面冲去。身后爸爸孤独的悲凉的呼唤，是我更加快了脚步。我想，今后的某一天我会后悔今天的任性，但那一天，绝对不会很快就到来。

　　黑暗的世界，孤单的我无处可去。叔叔家我是绝对不会去的，因为爸爸很容易找到我，而我不会想回去。N时的夜空很美，可是我没有心情去欣赏。想象着上一次在吴明韩德怀里寻回的温暖与安全，我决定去投靠吴明韩。

　　吴明韩在N市的黄金地段有一栋公寓楼，虽然不是很大，但很温馨。我曾经在那里找过他两回。

　　在他的公寓楼下，我没有意外地看到了他的房间黑暗一片。他今晚有应酬，我是知道的。谁也不会想到，我会这样子来找他。我没有他的钥匙，于是静静的呆在楼梯口，等待着他的归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也没有想到，我会撞见那样的一幕。黑暗中，他的房门开了。是从里边，一个男人拥着衣裳不整的女人，就那样突兀的站在我的面前。男人是吴明韩，女人是茵子。可笑的是，我竟然还会问：“你们，在里面做什么？”

　　吴明韩没有解释。我想让他告诉我，这仅仅是我的一个幻觉，这不是真的。可是没有人这么做，或者他们觉得连欺骗我都是一件很多余的事情。我扭头往楼下走去。

　　吴明韩追了上来，挡住我的去路。我没有哭泣，或者是询问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错。我从来就相信，当一个男人不爱女人时，不论是那个女人做得有多出色，都只是显得幼稚可笑，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她可爱的。

　　“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只是我觉得，如果你们和好了，应该告诉我一声会比较好。我不是不能理解你们的人。”我笑着说，可是我颤抖的身体泻露了我内心的退缩。

　　“你骂我吧。”吴明韩说。

　　“何必呢？我一直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呢。我都知道的，你不用觉得很抱歉。我也没有受伤啊，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感觉啊。”

　　“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你可以骂我，你有权利生气啊！倾颜……”

　　“不要这么说我，拜托你，不要这样子说我拥有这样那样的权利！我事实上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难道不是吗？如果你觉得你是爱我的，并且愿意让我拥有你的话，你是不会这样子对我的，也不会这样子对茵子。我已经谅解你们了，不是吗？你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吗？你觉得我没有满足你的虚荣心是吗？我讨厌你！”我大声地喊着，甩开吴明韩的手，往楼下冲去。

　　戏剧性的，好像就在这么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我失去了一切。

　　从此我孤苦无依，再没有半个可以寻求温暖慰藉的场所。我清晰地听到了曾经的世界轰然毁灭，只剩下残砖废瓦，供我凭吊。

　　我利用我口袋里仅有的三百多元钱，买了一张通往北京的火车票。火车的轰鸣声中，我的泪水如脱缰的马匹，在我的脸上驰骋。睡在我下铺的，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大概是看我实在可怜，安慰了几句，唏嘘了几声。

　　我过去的世界已经毁了，看不到未来的方向在哪里。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可是每一条路，都充满了荆棘。

　　到北京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下了火车，我随着人流的涌动往前走去，盲目而苍凉。我已经走到了现在这样子没有办法后悔的地步了，既然是这样，我就应该往前走去。可是，走到了十字路口，我该往左边走，还是往右边走呢?

　　肚子在这个时候很不争气的响了起来，我很饿，可是我没有半点胃口。我的口袋就如我行囊那般的羞涩，而我的身上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能够用来换上一次的温饱。昏黄的路灯江我的影子拉出长长的一道，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孤苦无依。

　　夜风吹过。我站在天桥上，看着桥下车来人往，忙碌而充实。

　　好像，我真的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

　　我在街上寻找着都市夜归人的身影，只是想要证明我并不是孤单。我在地铁站口蹲了一夜，甚至没有乞丐的从容。我想找一份工作，可是我没有一技之长，除了年少时胡乱的涂鸦。如果我的画能够赢得别人的欣赏，我还可以为路人作画，以此谋得我的生存。可是我不能够。
　　我在一家叫做“青丝如诗”的美发店找到了小工的工作，每天的任务是烧水拖地洗毛巾，偶尔店里生意好时，还帮着给顾客洗头。老板娘是四川人，一张脸上画着怪异的浓妆，有时在我的梦里，还会充当吸血鬼的角色。我这样想，其实很是不应该，因为她毕竟是在我最困顿的时候收留了我，除了管吃管住，还给了我每月300元的工资。

　　店里空闲时，意姐会陪我说几句话。她是美发店里最和善的女孩，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一笑起来，会露出一颗小虎牙。她并没有比我大多少，顶多是一两个月吧，可是却要担负起一家的生计。

　　“倾颜，你家在南方是吗？第一次来北京吗？”通常，她会端着一个卡通瓷杯，里面放上几片西洋参。

　　“嗯，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意姐，我觉得你应该去南方，那里的空气都隐动着花香呢。”凡有空，我就会向她们讲述家乡的美丽。我想，这是我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

　　“或者，我真的会去南方呢。”意姐说这话时，眼里含着对幸福的向往。

　　“哎哟，小意啊，在想你的坤哥呢？他去南方也快半年了吧，怎么不见他打电话来找你？”安第是店里我最不喜欢接触的人，她说出来的话，通常都会很扫人兴致。

　　“又不关你的事，他打电话来的话，你也不会知道呢。”直觉的，我只想着要护着意姐。

　　安地刚想生气，店门的风铃响了起来，表示有顾客上门。安地马上摆了笑容，用那甜腻的声音问：“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发型？要不要我帮你设计一下……”

　　我在她背后作了一个鬼脸，与意姐相视一笑。

　　美发店的旁边是一所大学，在填志愿表时，我曾经想过要来这里就读。后来在妈妈的坚持下，我报了本地的一所学校。想不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见识了这一所大学。

　　北京的大学通常都不是很大，特别是在市区或者是近郊的。每天早晨起床，我都会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散步，看着假期的校园空荡荡的寂寥。这里，我看不到成片的草坪，取而代之的，是浓密的古树。应该是法国梧桐吧，厚大的叶子，在晨风里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一起跑吗？”我的思绪正在漫游，忽然听到我的身后有人说话。我转回头去，看到一个男孩的笑脸。他是想和我搭讪吗？

　　“近来都能看见你在这里漫步呢。你也是不回家吗？”他显然是晨跑归来，额头还带着亮晶晶的汗珠。我没有理他。我讨厌陌生人对我的搭讪。

　　他很识相地跑了开去。

　　曾经，我也是校园里无忧无虑的学生呢。我看着一片刚刚离开枝头的梧桐叶，不子觉得想着。好像，鼻子有点酸酸的感觉。可是眼泪始终流不下来。

　　已经是暑期了，顾客以学生为主的“青丝如诗”发廊显的有些空闲。老板娘特别开恩，晚上准许我们轮流着休息。意姐看着我对北京市很陌生，于是提议，到四处逛逛。

　　北京的夜晚没有N市的那种繁华，不知道是因为我们去的地方比较偏，或者是它原本就是一个沉寂的城市。事实上，我们也没有很多钱，可以去那些高级的娱乐场所。新世纪广场、国贸大厦，很多时候，这些就是意姐梦想的代名词。她说，她梦想有一天，自己穿着华丽的礼服在名车的接送下，由这里进进出出，别人看着她的眼神，是尊敬、羡慕甚至是嫉妒。她的梦想，简单而纯洁。

　　我笑着附和她的梦想，心里却对她的愿望不屑一顾。所有的美丽都是堆积在金钱的虚妄里，什么时候，当人的心里再也承受不了这种虚妄，他的世界，就会在顷刻间轰然倒地。

　　我们去一个叫做红叶的酒吧。我跟所有的打工者一样，喝2元一杯的啤酒，大声地嚷着叫着，起哄着这个绝望的世界。我的酒量向来很好，我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喝醉。

　　直到有一天……

　　农历八月十二，那是我的生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会记起自己的生日来，在家时，从来都是要妈妈一再的叮嘱，我才记住要早些回家的。我向老板娘请了一天的家，从潮湿里买了一些零食，一瓶红酒，一个人坐车去了颐和园。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来这里，看着碧波荡漾的湖面，我甚至有一种跳下去的冲动。

　　虽然是大热的夏天，游客还是很不少。我找了一处有树荫的地方，铺开了事先准备好的油布，摊开了我的零食，还有红酒。我慢慢地品尝着，想起了往日的种种，喉咙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堵得难受。我想到了妈妈准备地满汉全席，爸爸送的钻石项链，吴明韩精心策划的节目，每一次我都认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

　　“阿姨，你怎么哭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趴到我的面前，用她那双天真的眼睛看着我，“阿姨，我把我的玩具熊借你玩一下好吗？妈妈说，爱哭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孩子的母亲尴尬地抱起自己的孩子，道：“你别介意，孩子不懂事……”
　　我抹了一把眼泪，哭着笑了，道：“没有关系。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找不到人和我一起过，所以有些难过。小妹妹，谢谢你。”

　　小女孩的母亲是一个娇小的女人，细腻的皮肤，可以看出她有一个养尊处优地环境。她带着优雅的微笑，对我说：“很巧，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呢。我先生特地抽出一天时间来陪我们出来玩。我叫乔以戎，我先生姓王。如果你愿意，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度过生日。虽然有点冒昧，不过我和我先生都会是很开心的。”

　　我当然不会答应了。虽然她的态度很诚恳，但毕竟是陌生人，我没有理由去打搅他们好容易才有的天伦之乐。我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但我竟然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失望。

　　她们母女俩走后，我继续喝我的酒。我竟然喝醉了，看到了柳树在阳光里幻化成六七个影，摇晃得我头痛欲裂。

　　“颜颜，颜颜……”我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出现，我以为这是我的幻觉。我摇着头，对自己说，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切的一切。可是我分明地感觉到自己被人拥进怀里，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梓勿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