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水墨》寻蔻

1、第 1 章

　　他坐在那儿，穿着洗的发白的青色长衫，青丝衬着肤色更加苍白，轻薄的春衫裹着瘦弱的身体，彷佛盈盈不堪一握，连这春衫都显得宽大了许多，又有谁能想到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是十年前那个剑挑七大堡的少年剑客，那个让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武林盟主，那个据说通敌卖国的奸细，吴骑当年曾在他最光辉的时候见过他一面，那个时候他少年得志，打马长安，浑身散发着阳光与骄傲，与眼前这个苍白而细瘦的人儿相差许多，正在他琢磨的时候。屋里人冲着来人微微一笑，眼睛清澈而平淡，明明是个笑容，吴骑却似乎从中看到了哀伤，看到了沧桑，到底是不是，他自己也不能确定。
　　屋里人刚要说话却是一口气没上来，忙用拳头抵住口唇咳了一阵，才缓缓道：“吴将军，好久不见了。”这声音低缓而平静，似乎他们只是好久不见的邻居，又或是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唯独感受不出吴骑曾是那个见证了他这个雄鹰泣血折翼，并亲手将其擒获的那个参将。吴骑有一点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兵丁跑来跑去的夜晚，到处都是血光，他甚至记得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个骄傲的人因中了毒药而内力尽失，体力不支，力战几百人终究支撑不住，用剑拄地，当时那白衣在一群黑色的盔甲中甚是醒目，那时的白色是一种骄傲的颜色，后来沾了血光，血迹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了红衣，他朗声道：“放过其他人，我愿被生擒，一人独立承担。” 吴骑记得是自己带人走过去将其捆了，捆了结结实实。还记得当时自己那沾满了血的手，自己当时还在疑惑，一个人怎么可以流那么多血呢。
　　“吴将军”这一声却将吴骑从七年前的记忆中拉了回来。“你，你。。。” 吴骑想说什么，却又喃喃说不出口。“我知道你是因何而来，你放心，我不会。” 吴骑此时却没想着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只是在想眼前这个人应该是恨着自己的吧，为什么看不出来呢，是自己带人绑了他啊，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通敌卖国，只是上面的人这么说，他也只有照做而已，并且因此而升为了将军，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想弄清楚什么，具体是什么，自己却又说不清。白衣人见他许久未说话，以为他是不信，缓缓拉开了自己右手的袖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颀长而莹白的手，在清瘦的手腕上，盘踞着一条扭扭曲曲的伤痕，像一条极细的小蛇一般，缠在了这只莹白的手腕上。这景象终于将吴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这是？这是？”他有些惊慌，作为练武之人，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只是不愿意相信。白衣之人以为他是不相信，于是将手腕掩了起来，轻叹了一声。缓缓走到桌旁，颤颤巍巍地双手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将茶递给他：“这里穷乡僻壤，只有这等粗茶，吴将军请将就吧。” 吴骑看着这浑浊的茶水，心里很是不忍，赶忙接了过来，不是为这水不忍，而是为这执着茶杯而发抖的手。白衣人接着道：“我手脚筋脉已断，比这茶杯重的重物已是很难执起，自然不会是前几日夜闯皇宫之人。” 吴骑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是羞愧，是后悔，似乎又都不是，原来他被捉住之后遭受了这么残忍的对待，这些都是他以前所不知道的，似乎这些都是被自己所害。他想到这，觉得自己的胸腔已经被某种情绪填满了，小小的茅屋变得很闷，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待下去了，转身就要离去，似乎要逃离什么。他喃喃道：“你，你，我，对不起。。。”声音后面小得却是连自己都听不清了。白衣人微微一愣，而后又是微微一笑，道：“昨日之事，已恍如隔世，我现在过得很好。”
　　吴骑不敢看他，心想他为何那么爱冲自己微笑，那笑容在自己看来却像是讥讽，他还记得曾经见过当年那人在马上回首一笑，真是少年风流，那笑里有骄傲、有霸气，吸引着万千女儿，如今这笑里却是只有看淡红尘的沧桑。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平时在兵丁面前煞有威信的将军一下子卑微了许多，甚至不知道手脚放在哪里，彷佛又回到了那一夜之前，眼前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少年才俊，而自己只不过是万千兵丁里很微不足道的一个，手足无措间，他看到了墙角堆放的稻草，和旁边的蜡烛，再仔细看，竟然还有几只已经编好的动物，甚是好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至少是自己很尴尬的气氛：“我今日不是来。。。我，你很喜欢小动物么？蜡烛放在稻草边是会不小心点着的。。。”白衣人闻言边向墙边走去边道：“这我倒是没有留意，多谢吴将军提醒。”说着轻轻拾起地下的蜡烛，顿了顿道：“我如今以其为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编多了自然就喜欢了，有时晚上看不太清楚，确是需要蜡烛的，多谢吴将军提醒。”白衣人平淡的一句话确是让吴骑如五雷轰顶，他以编草为生，那，那我不如全部买下来，不，他会以为我再可怜他，那他的眼睛怎么看不清呢？难道也是那次受的伤？我。。。我算什么东西。刹那间他的心思确是百转千回，白衣人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道：“吴将军，我现在过得很好。”他笑的那么淡，放佛一副水墨画，又像是一苍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