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删文》黑色纸鸢

2、Chapter 1.2

　　那时候，差不多已经十二点多了，最后一班11号线从他们的头顶疾驰而过。“我嚓，这运气可以再好一点吗？”刘天祺喝得醉醺醺的，被高嵩和黎城一人架着一条胳膊，说话含含糊糊，脚上踩着的低帮匡威好像随时会飞出去似的。
　　他们七个人杵在刚被落下的地铁站铁门前，面面相觑。Y高是一所寄宿制高中，位于上海的郊区嘉定。唯一往来于市区间的公共交通工具，也就只有刚刚错过末班车的11号线而已。荒郊野外，放眼望去，一片荒芜，只有七个人。
　　顾希沉重地叹了口气，如果是在平时的话，也许还会有几辆黑车停在这里，不过今天可是元旦啊，谁还乐意大半夜地跑出来拉客。“早说了，让你们速战速决，快吃快喝，还整得跟一群蜗牛似的，现在好了，末班车飞了，你们说今天晚上怎么办吧？”
　　项雨乐打了个响嗝，蹦出四个字：“露宿街头！”
　　“呵呵，真是有建设性的意见。”顾希干笑两声。毕业以后，见面的机会到底不多，好不容易聚一次，高嵩就多点了几轮酒，想说来个不醉不归的，现在倒好，个个都醉得东倒西歪的，却回不了家，别说是家了，能够回到市区顾希就已经很满足了。
　　项雨乐整个人都靠在苏准身上，像一摊烂猪肉。秦风的酒量也不好，只是和刘天祺、项雨乐手舞足蹈的酒品比起来，那种只是皮肤泛红，目光迷离呆滞的样子要好太多了，也就是让人担心会不会分分钟扑街，摔个狗啃泥而已。顾希发誓，如果秦风真的摔着了的话，她一定会心痛到拍地狂笑，然后再认真思考是踹一脚，还是拉她一把的问题。
　　在原地折腾了将近半个多小时，当项雨乐第四次准备坐到地上，实践她露宿街头的建议时，黎城终于看不下去了。“还是回学校吧，找找看有没有学弟学妹可以借宿。”
　　这个至少比项雨乐的野外生存听起来靠谱多了。高嵩打了个响指：“有道理！我这就给梓宣打电话。”他兴奋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压根就没发现，黎城已经不声不响地把刘天祺的另一条胳膊也架到了他的脖子上，然后偷偷溜到了顾希的身边，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
　　顾希斜眼瞥了他，“友情呢？就这点义气啊？”
　　“就是为了友情！”黎城理直气壮地说，“他今天绝逼是把啤酒当水喝了，酒气也忒重了。我怕他吐我身上，那就真的友尽了。下辈子都没得朋友做。”
　　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顾希连连摇头，“处女的洁癖啊，真是活该被黑到死。”
　　黎城勾过她，惩罚似地用胳膊夹了夹顾希的脖子。“啊？你这张嘴巴说了什么？”
　　“咳咳，什么也没说！”顾希假装痛苦咳了几下，却没有逃离。

　　最后，集他们希望于一身的靠谱学弟并没有接电话。这也是当然的，毕竟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只要一想起明天早晨六点半的晨跑，再失眠的人也都困了。当初，就算是精神力旺盛到让人难以理解的项雨乐，也必须在凌晨一点以前躺到床上休养生息，至于是在床上看小说呢还是玩手机呢，那就说不定了。
　　他们只好先摸进学校，再从长计议。
　　校门口看守的门卫是一个六旬老爷爷和一个三十出头的小青年，年轻警卫大概每隔一个小时都会绕全校巡逻一次，一个晚上，大概四趟，五点是最后一轮。至于那个老爷爷，纯粹就是个打酱油的，简单来说，他就是把睡觉的地方从家里搬到了警卫室而已。这些资料都是他们高一的时候，从上一届学长那里流传下来的，根本目的自然是为了半夜溜出去吃夜宵，据说是拥有百年历史的逃学神器，顾希他们自然也传给了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们，不过，显然“百年”这个说法还是有点夸张了，毕竟那个花甲老爷爷到底是没过百岁。
　　摸进学校并不困难，趁着警卫巡逻的时候，男生翻进去开小门就是了，困难的是之后去哪里。教室基本上每个班都会在晚自修后上锁，不使用的教室自然是常年开不了的，要说睡在操场和跑道吧，未免有些太凄凉，和睡大街也没什么区别，而且随时会被警卫发现。
　　“哦，对了！”高嵩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在口袋里东翻西找的。刘天祺已经在他背上睡着了，顾希拍了张高嵩背着他的照片，准备在刘天祺醒来以后狠狠嘈一下。找了老半天，高嵩终于从兜里掏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钥匙，“体育馆，你们值得拥有。”他扯出一个猥琐的笑容。黑暗里露出的那两排洁白牙齿特别诡异，看着相当渗人。

　　还在校的时候，高嵩是校篮球队队长。每年四五月份，为了备战六月的市运赛，篮球队都会在晨跑的时候单独去体育馆进行训练，为了方便，教练就给了他一把后门的钥匙，避免自己睡过头时，一群人只能在外面干等。
　　Y高的老师睡过头并没有什么稀奇的，还能编出各种各样奇特的理由。顾希记得高三的物理老师还学着卡卡西的样子说了一句什么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路了，被他们笑了整整四个月。
　　估计毕业的时候高嵩这个懒人懒得把钥匙还回去，就这样一直随身挂着了，现在倒好，正巧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说实话，照顾三个喝醉的人并不是最困难的，目前最痛苦的是今天可是元旦啊，元旦代表着什么——冬天！顾希今天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沿海城市，昼夜温差大，她发誓再多待半个小时，她也要被冷醉了。
　　然而，当他们满心欢喜地将金子一样的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高嵩尝试旋转了四五次，就是没能成功把门打开。
　　“我勒个去，老高也太不厚道了吧，竟然换锁！”高嵩不可置信地把钥匙拔出来，对着缩孔瞅了老半天。
　　顾希冷得瑟瑟发抖，“我觉得他一定是发现你没把钥匙还过去，所以换锁了。”
　　“靠！”高嵩踹了踹门，“这都行？难不成还怕老子半夜溜进来撬门吗？一个破体育馆有什么好去的？”
　　“……”黎城淡定地吐槽，“那你现在在干吗？”
　　“撬门，大半夜的！”高嵩露出一个贼笑。
　　老高毕竟当了他们三年的体育老师，高嵩这群人能干出什么事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以前也没少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比如大半夜失眠，他们几个男生就溜进体育馆打球，或者是直接把藏在宿舍的锅子捎过来，在这里蹭暖气蹭电吃火锅。估计老高是觉得哪怕毕业了，他们这种勇于破校规的行为也是不会消停的，所以就干脆换了锁。
　　“啊啊啊啊！好烦，好冷啊！”顾希不耐烦地瞎嚷嚷。
　　黎城赶紧捂住她的嘴，“嘘，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半夜闯进来啊。”
　　“可是我冷啊，又冷又困，简直就像是难民营出来的！”顾希嘟着嘴。
　　“人家难民营个个都饿鬼，你该庆幸，你是吃饱了再受罪的。”苏准说道。
　　就在他们又陷入一筹莫展的时候，苏准怀里的项雨乐忽然醒了过来，之前她都一直半眯着眼靠在苏准身上，顾希还以为她睡着了呢。
　　“啧，什么玩意儿，就这么一个小破锁，随便撬撬就好了。”只见她推开高嵩，钥匙也不用的，便直接转起了门把手。“来，跟着乐乐做，左两圈，右一圈，左一圈，再往右一转，砰！这不是开了嘛！”
　　在项雨乐大力地转了几圈后，门锁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门竟然就真的这么开了。顾希吃惊地长大了嘴巴，项雨乐特别淡定地挥挥手，“学校的锁万年都是一个德行的好吗，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小半年没来Y高，顾希都忘了项雨乐还有这个“门锁破坏狂”的称号。
　　因为晚上教室门会被上锁，所以第二天必须由班长拿钥匙开门才能进教室。只可惜他们班的班长是个慢藤子，基本上不到早读开始前三分钟是不会出现的，而项雨乐早上又要去教室抄作业，所以久而久之地似乎就研究出了撬锁的诀窍——左两圈，右一圈，再左一圈，就能开了。
　　这三年间，不知道教室的后门被她撬坏过多少次了。顾希在心中为学校的维修人员上了根蜡烛，然后心怀感激地给了项雨乐一个大大的拇指。他们一群人就这样顺利地溜进了温暖的体育馆。
　　高嵩把刘天祺扔到地上，然后自己靠到篮球架下，甩甩手招呼他们，“睡了，睡了，妈的，累死老子了。”
　　这里就像他家卧室一样随意。黎城和苏准从休息室里拿了篮球队备用的大毛巾过来给她们女生盖上。冬天穿的衣服本来就多，而且体育馆可以开暖气，勉强睡一觉应该是能凑合的。
　　刘天祺和项雨乐几乎是脑袋一沾地就睡过去了，他们今天确实是喝多了。折腾了一晚上，其他人也都累了，随便闲扯了几句便没了声音。
　　刚才还喊着又困又冷的顾希这会儿却睡不着了，黑暗中的天花板是如此的熟悉，却已经不再属于他们了，这么一想，高中毕业时的伤感与叹息又涌上了心头。
　　本以为早就睡着了的秦风忽然握住了她冰冷的手，“顾希，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她轻声说道。
　　顾希好像看见了她眼中的泪花闪烁，一时之间，似乎被感染了，鼻子也开始发酸。就在她准备用炽热的语言回应的时候，身旁的项雨乐却忽然一翻身，嘟囔着梦话，“唔，秦风，你丫的把鸡腿给我！”
　　“噗嗤——”顾希和秦风弓起身体，凑在一块儿捂着嘴笑了好一阵，项雨乐真是总能给他们带来惊喜。
　　顾希记得那个晚上她好像和秦风聊了很久，可是具体聊了些什么她却忽然又想不起来了，明明很多都曾被遗忘的事情，在回忆的时候却格外清晰，细节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但惟独，顾希就是想不起来和秦风聊了什么，也许是因为那时候已经困得迷迷糊糊了吧，又或者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和秦风聊天这件事不会再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没有去在意，这只是她们青春岁月里再平凡不过的对话，就像没有人会记得去年今日的早餐是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