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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补全】 ...

  •   荟宁坊一如既往地冷清。
      店里只见两位茶客,茶小二在柜台后托着下巴打盹,老板娘低头将算盘拨得噼啪响,也不知她哪里来如此多可算的账。
      照旧是易非池偏爱的顾渚紫笋,他喝得悠然自得,像是随时能变出一把折扇吟诗作赋起来。然而与他对坐的人,就远没有这么自在。
      那枝焉谢的海棠静静躺在茶桌中央,像卸了妆容的美人,睡得深沉。
      半个时辰前,易非池带着周协左转右绕,破解奇阵一般,总算来到这间隐于市集的茶坊,对周协道:“周兄一定没有喝过柳娘沏的茶。”
      周协道:“难道其中还另有玄机?”
      易非池笑道:“称不上玄机,但沏茶的人非同一般,茶也就不是普通的茶。”
      柳娘亲自将茶水奉上桌,笑道:“易公子今天又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易非池道:“老板娘说我的情不过一盅酒的时间,所以现在心上有结的不是我,而是这位公子。”
      周协道:“怎么就成了我?”
      易非道:“花开花败是人间常事,然而花期未到,却生生有人折枝,周兄一个赏花人,心里莫大的苦恐怕一时难以消除。”
      周协沉默片刻,眼带狐疑。
      柳娘道:“两位怕是刚从醉湘楼回来?”
      周协手指一紧。
      易非池道:“老板娘消息灵通。”
      柳娘笑道:“这可不是件小事,照公子这么说,恐怕半个京城都已经是消息灵通的人。”顿了顿,“这就难怪了……我一定再给两位沏上一壶好茶。”
      易非池笑道:“上次我来,老板娘还好言相劝,如今却不顾这位公子死活了?”
      老板娘低眉,只草草打量周协片刻,便道:“我想周大人的结,应该早不在这枝花上。”
      周协眼里本没多少光泽,当下眼仁微微一闪,嘴角带起微弱的弧度。
      这稍稍出乎了易非池意料。
      他抬头看柳娘,带了些许询问,柳娘却只留下一笑,又回了厨房。
      他再打量周协,对方却视若不见,兀自啜了一口茶,赞道:“确实不错。”
      易非池倒是笑了,茶是一样的茶,只不过周协对这间茶坊的心态已经所有变化。
      两厢沉默,老板娘说话算话,又沏了一壶茶上来。
      易非池先开了口:“周兄可还记得那晚罗司务家的马车?”
      周协手一顿,抬眼与他对视,再将茶杯放下。
      易非池又道:“昨天在宿星斋,似乎还与这位大人有过一面之缘。”顿了顿,“不过报案的倒是罗公子。”
      周协似乎笑一下,纯粹的笑意,实属难得:“罗司务不惑之年,和夫人情比金坚,这点不容置疑,倒是罗公子……”
      易非池不打断,等他下音,周协却自己停了。
      倒不是吊他胃口,易非池也有些明白他的迟疑,虽然相识不久,但不难看出周协非常对得起他的职务,无论该说不该说,都没有半句闲言。看他的谨慎,不像是容易犯错的人,从千户沦为缇骑,其中缘由值得深作推敲。
      易非池并不催促,要是周协就此彻底闭了嘴,他也不会相逼。
      良久,却是周协自己接了话:“罗景沉溺女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前些年还和妓坊女子铺了堂。妙昔和他早有来往,只不过会去罗府出外条子,实在出人意料。”他停下来,见易非池要开口,又道,“罗府和江湖人士素无往来,更不可能和唐门有所关联。”
      易非池沉吟良久,道:“醉湘楼其余人没有听到任何响动?”
      周协点头。
      易非池又道:“这位罗公子……”
      “不曾习武。”周协道,“没有半点功夫底子。妙昔的房门一直没有动静,凶手能走的只有窗。”
      易非池沉默下来,也用不着质疑周协的话。有卫长渊那么一号人物,周协能尾随官府的人进案发现场查探一二也不是怪事。
      像是要安静下去,易非池却又开了口:“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样迫切知晓唐竞的下落。”
      周协抬头看他,眉目缓缓沉下去。
      易非池道:“不过有一点说不通,苏乔虽然性情古怪,却从来不会对女人胡乱下手,甚至于,她对女人大多带有毫无缘由的友善……”
      他也正是因了这种莫名的友善,才着了她的道。
      这次换做周协无言。
      之后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只等日头偏西,再亲自往醉湘楼跑一趟。
      “唐竞进店时面上可有异色?又或是行动不便?”
      “唐公子习武之人,自然是威风凛凛呀。”
      “魏老板请再仔细想想,比起往常,唐竞没有半点奇怪之处?”
      “我这眼力和记性再可靠也没有的!”
      易非池与周协对视一眼,只好作罢。
      易非池记得方攸宁玩笑话里调侃过的玉秋,在问过妙昔的丫鬟、老鸨以及一干打杂人,都毫无所获之后,又掏银两请来了这位姑娘。
      方攸宁不见踪影,玉秋恰好也得空。
      玉秋对易非池也像是老熟人,一来便朝他怀里倒,易非池不动声色地接了,再随手将她扶稳,向后撤了一步,直奔来意。玉秋起先吊着胃口不答,只不住嗔怪:“方公子说易公子怕母夜叉,我看并非如此,怕是除了妙昔姐姐,再容不得其他人……”
      易非池笑道:“方公子怕是没有说过,我的脾气也并非看上去这么好。”
      玉秋一怔,眼底水光闪烁,不料视线一挪,又撞上周协那双煞气冲天的眼睛,水波生生哽回眼廓里,沉默片刻,才道:“唐公子的确为妙昔姐姐来过几次,住局也不是头一遭。妙昔姐姐只说他是个怪人,不与她亲热,也不听她弹琴唱曲儿,只喜欢看她笑,他自己却从来不笑……”
      易非池面上不见异色,只盯着玉秋一言不发。
      的确像是唐竞的作风。
      周协道:“唐竞没有说过别的?没有其他怪异举动?”
      玉秋十分怕他,连声音都小了一些:“妙昔姐姐不曾提过……”
      再问不出其他了。
      又请来另几位与妙昔接触不少的姑娘询问,完全问不出其他,妙昔似乎也不常与姐妹说闲言碎语,和易非池心中所描绘的样子所差无几,妙昔适合一身素衣,像是安静的玉瓷,就连与她朝夕相处的人,也摸不透她的悲和喜。
      易非池和周协失望离开,命案造成的影响不小,昔日这个时辰早就户限为穿的门厅,眼下竟然有些荒凉。老鸨更是哭红了眼,对醉湘楼而言,并不仅仅是一桩命案这么简单,一棵树倒下了,能生金银珠宝的树。
      然而脚下的毯子是红的,纱帐是红的,牌匾的底子也是红的,目光所及,皆是一片喜庆。
      连易非池的心也不由空了下来。
      眼见即将踏出门槛,周协忽然停下来。
      易非池跟着驻足。
      周协转回身,朝老鸨道:“还有一事想请问魏老板。”
      老鸨迈着迅疾如飞的碎步赶到两人面前,一张粗糙流油的脸开满笑:“周大人请说。”
      周协道:“昨晚在妙昔隔壁的,都是些什么人?”
      老鸨一怔,忙道:“那唐竞进门后,妙昔那里就再没有想动,房门决计是没有开……”
      话没说尽,几粒碎银已经已几到了她掌心里。
      魏老板这样的人,舌头也是练过功夫的,要是舌头上的功夫也评高低排次序,她大概也能算一个武林高手。银子到手的一瞬,弹到舌尖上的话也吞回了腹里,速度之迅捷,就是长天门方宇途、岁华城主司空琼羽一干一流剑客也难以匹敌。
      “多半也是巧合……”话音一转,满是谄媚的细小眼睛特地往易非池身上停留片刻,“相邻两间房,一间空闲,另一间,住的是方公子……”
      易非池沉下脸,打断道:“哪位方公子?”
      魏老板道:“方攸宁……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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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非池道:“魏老板,话不可胡说,方攸宁没有与玉秋同寝?”
      魏老板道:“昨晚方公子打的是干铺,哪位姑娘也不让伺候。”说完笑意更甚,“这天下巧事多了去。”
      易非池道:“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魏老板道:“一早罗少爷发现妙昔出了事,我们就全乱了套,也不见方公子是什么时候走的。”
      易非池不再说话,周协却道:“罗少爷来之前,方公子究竟还在不在?”
      魏老板嗫嚅,又被周协一个眼神骇得哑声。
      周协又往她手里放下一粒碎银。
      魏老板徐徐道:“已经不在,我一早便在门厅,不曾见他从正门离开……”
      话已至此,谁也没有再问下去。
      被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炙烤着,魏老板后背衣衫已经湿透,紧贴着肥硕的肉。
      晃神间,魏老板手里又多两锭银子,她也是头一次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这么多次收到银子。
      她抬头看易非池,脸上又挂满灯笼一般暖意融融的笑。
      易非池道:“在官府主动问起之前,方才的话,不要向任何人说。”
      魏老板一愣:“那若是官府主动……”
      “那就只有直言。”易非池道,“魏老板不必为难。”

      唐竞没有中毒之样,与易非池来说是个好消息,如果不再问出别的事,他应当高兴。
      天色算不上晚,两人腹里空空,却一路无言。
      行至一个路口,周协在一家糕铺前停下,易非池觉得熟悉,等周协到店里买了糕点出来,才想起当时停下来看那个孩子耍双锏,碰上周协,正是在这个路口,那时候周协也来了这家糕铺。
      周协手里提着纸包,出店门与他的视线撞上,稍有一愣。
      易非池一笑:“怎么?周兄是忘了还有我这号人?”
      周协敛容,淡淡道:“想是你已经走了。”
      易非池道:“猜想总有意外,我原本也在想,周兄是否要同我翻脸了。”
      稍作思忖,周协道:“因为那位方公子?”
      易非池道:“毕竟周兄花光几个月的酒钱,就为替妙昔姑娘找出真凶,我却要压下线索。”
      周协面不改色:“你瞒了官府,并未瞒到我。”
      易非池了然。
      他护他的犊子,他查他的案,两不干预,就看谁能事成。
      周协的性情,他倒是已经摸清一半了,像是雾中寻宝,越探越是惊喜。不得不承认,他比他最初所想的,要讨喜得多。
      脸上不知不觉带了笑,易非池又道:“并非是非不分,倘若方攸宁当真有所关联,我自然也要给妙昔姑娘一个交代。”
      周协深深望了他一眼,这一眼和往常不大相似,但不容他揣摩其中意味,他便迈了步子,继续前行。
      易非池跟上,两人各怀心事,一是沉默,易非池便找话道:“周兄也喜甜?”
      周协低头一看手里的纸包,道:“不是为我买。”
      易非池道:“我以为周兄心里容下一个妙昔,已经满了。”
      周协道:“公子似乎也没有把柳娘的话放进心里。”
      易非池道:“放进了一半,又让周兄的那几个月的酒钱拿了出来。”
      周协侧目一瞥,闭了嘴。易非池也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不料没过多久,又听他道:“卫叔的喜好。”
      易非池倒是愣了:“卫大人?”
      周协不言。
      沉默了几步,易非池道:“周兄一片孝心,我当时年少,也不曾做过孝敬家师的事。”
      周协不接话,不知是不是夜市灯火的缘故,易非池从侧面看去,竟然觉得他的神色颇为柔和,像是重新回到白云观那个傍晚。
      或许是鬼迷了心窍,易非池心中所想立即脱了口:“卫大人与周兄,像是师徒,又或是义父子?”
      周协背脊一僵,脚下一顿。
      易非池低头去看他的脚,再抬头,周遭灯火依旧,叫卖声也没有减弱,这张脸上的柔和却已经烟消云散。
      也或许是他花了眼。
      周协扭头看他,目光停留太长,出乎意料的,倒不见凶色。他用一种极其平静的神情注视他,好像只不过是视线恰巧落于此,而人一不当心走了神。
      连路人看他们目光也变得十分怪异。
      周协转开了头。
      “天色不早,告辞。”
      实数奇闻,这还是他头一次出言道辞,易非池倒是一时接不上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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