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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苍白的火焰 ...


  •   幼时,每当父亲打猎回来时,母亲总是会绽开一副过分热烈的笑脸,亲亲热热地纠缠过去,几番哄弄之后,抱得满手的肥肉回来,然后切个均匀,拿木条串了放在火上烤,烤好后就唤我过去,让我将肉全部吃下去,自己则是坐在一旁,啃着配味的野菜,满脸殷切。

      她总是希望我多吃些肉,然后长得高高壮壮的,好让我在族人欺负她时将那些人全部打回去,让她能过个好日子。

      因为她过够苦日子了。

      她的身形瘦小,不好生养,折腾了好几年也只得了我这个傻小子,还平白惹了我爹不喜,在希望破碎之后,她索性也不再指望我的智商,只一门心思地给我吃肉,指望着我能够凭借身体碾压那些聪明人。

      所以尽管我实在不喜欢吃肉,每次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将那些肥腻的肉块大口大口地咽下去。

      她为此已经变得疯魔了,而我还是一个孩子。

      后来,我果然长得高高壮壮的,打赢了部落里的所有人,但她却在之前便死去了。

      她是在我眼前死的,怀中照旧抱着肥肉,脸上是难得的喜悦笑容,下一刻,便硬生生摔在了突出的石块上,血溅了一地。

      我看着她,视线停留在染了血污的肉上,最后我将肉烤了,大口大口咽下去之后才在旁边挖了个坑,将僵硬的尸体埋了进去。

      而自那之后,我的身体便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一样,飞快地膨胀起来,再出现在族长——我的父亲面前时,他已经在我身上找不出一丝我的母亲的痕迹了,我肖似他。

      他很高兴,手掌拍在我肩上时,力道很重,却也没能让我塌下肩膀,于是我勾起嘴角,回了他一个笑,应该是充满傻气的吧,看着我那聪明的弟弟眼中的轻蔑,我笑。

      第二天,父亲第一次带我出去打猎,混沌的天边只有微弱的一丝光线,我克制着朦胧的睡意,在高高的苇草中蹲着,等着父亲他们将猎物驱赶过来。

      男人们嘶吼的声音透过空气,有种变了调的尖利,便着羚羊惊起的嘶鸣,血液似乎从四肢百骸通通涌入了他们的大脑,淹没了脆弱不堪的克制与隐忍,只余下野兽的本能。

      但人相比起老虎、狮子,到底还是脆弱了不少,仅仅是羚羊尖锐的角便能捅穿人的肚子,引得血流不止,所以我才会蹲在这里,忍受着蚊虫的骚扰,企图着最后致命的一击。

      那无疑是健壮的一只羊,小脑袋上的菱角在已然明亮的天际下闪着冷锐的光,像极了剑的锋利。

      我屏住呼吸,无声自通地调整到一个蓄势的姿势,在那只坚硬的蹄子踩在我的肩膀上那一刻,我猛然起身,手中削得锐利的木枝直直地刺进了羚羊的脖颈,将将从另一边冒出头来。

      吃痛的嘶鸣响起,温热的血液溅了我一身,又随着羚羊无力的动作打在草叶上,在一切安静时,凝滞在羚羊角上草叶破碎的汁液中。

      我躺在旁边,被直接撞到的大脑嗡鸣地响成一串,以至于肩膀的疼痛都被暂时隔绝,我看着终于透亮的天空,血蒙蒙的一片,便又转头看羚羊,它躺在一大片血液中,身体犹带温度,胸膛却不再起伏。

      父亲带着男人们姗姗来迟,我摇晃着站起身,看着被绑住四肢的羚羊,目光逡巡过凌乱的道路,动了动嘴,猩红的视线里豪迈的歌声飞扬着欢庆,名为父亲的那个男人哈哈笑着,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概的意气风发。

      于是什么也没有说,掠过惊乍的弟弟和族人,我凭着直觉走着,待到人声渐息,脚便凭空绊了一下,额头重重撞在了厚重的石块上。

      那一刻,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我只是突然间便失去了站起来的力量,突然间,想着就这样算了。

      但偏偏,视线游移间,羚羊带着血的肉块闯进了我的视线,白花花的一大片,于是恍惚间便是时光重流,力量重现。

      我终于是慢慢站了起来,手掌支撑在石头上时才发现是熟悉的那块,于是便也没再麻烦,草草架了火烤着肉,目光呆滞。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像是被重重束缚着一样,又像是什么也没能抓住一样,沉甸甸的,偏偏又空落落的,我看着在日光下苍白扭曲的火焰,想起了那个女人。

      后来,天气转入寒冬,我跟着族人们离开了平原,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后来,弟弟偷了父亲的一件宝物,连夜逃出了部落,父亲被他刺死,我便被老人们从炽热的火焰中拉了出来,当了下一任首领,娶了族里最能生养的女人,却偏偏只有一个儿子。

      被剑锋凝滞的时光在族里最高的位置上扭曲加速,身体被拖着前行,我却被抛回到那一日——羚羊的血与那个女人的血一起喷溅在石头上,苍白的火焰扭曲而寒冷,而我的脑袋放空一片,嗡鸣着却找不到回音的那一日。

      我不再铸剑,因为那炽热地燃烧一切的火焰抛弃了我,因为,我抛弃了它。

      然后,变得麻木的日子里,我的弟弟回来了,带着瘦弱的不像话的身躯和泯灭的自尊,让我发现了心中坍塌的一角。

      呵,我笑,看着那双沧桑的眼睛里的胆怯,想着,就是这样了。

      不管我选择什么,始终,就是这样了。

      心中的事物终于不再鼓噪,我看这弟弟讨好的眉眼,看着那件宝物散发出的熠熠神光,点头。

      第二天,我便上了榣山。

      杏黄衣衫的青年温润如落在掌心的细雪,我对着他傻笑,说:“你好,我是角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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