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君泪》甘露長楚

1、第一章

　　我时常会有些念头。尤其挂想，若两年前父亲并无向皇帝妥协，而是坚持辞官，事态将如何变化。

　　是否，我便不需受那巧言令色之流，巴望着我的身分，争相奉承逢迎；是否，我便不需向往烟灵山的遍野美景，却只居留于此，宛如囚禁？然而，我最希罕的并非这些。

　　我想，倘若当时走了，我便不必担忧进宫这回事了。

　　比起那金碧辉煌、奢侈华丽，却必须成天战战兢兢，巴望着皇帝垂怜，才以安然度日的皇宫，我更希罕寻一处青山绿野，牵着那肯守着自己、诺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过着闲云野鹤的悠闲日子。甚而一箪食一瓢饮，便足已。

　　可惜，那终究是如果，一场单纯的梦。如今木已成舟，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只是，想着爹娘万般不舍的神情，心仍是隐隐作痛着。

　　谈及进宫，便是牵扯起两年半前，熙昂二十六年时发生之事。当时，先帝毫无征兆地突然驾崩，朝廷乱成一团，夺位之心便蠢蠢欲动，谁想，熙昂帝先见之明，早已立下遗诏，传位青云王尹靖平，赐封嘉维。

　　嘉维帝继位后，雷风厉行，叛乱一党迅速抚平，之后，嘉维帝力精朝政，不仅改善前朝弊端，甚至整顿了吏治。短短两年半的时间，大暄国力蒸蒸日上，前朝遗留的民不聊生，荡然无存。

　　只是，嘉维帝专注政事，好了国家，却急了众臣。青云王御极之时，甫过弱冠之年，并未娶妻，登基后，众臣为传接皇室血脉，多次奏请皇上充实后宫，然嘉维帝性子冷漠澹泊，总是兴致缺缺；且是皇太后求孙心切，皇帝又从来孝顺，才于即位二载后应下选秀一事。

　　进宫之苦，即因嘉维帝首次选秀。

　　而此次选秀，由于攸关后位，礼部操办得格外慎重且盛大。旨意一下，但凡年过十五未满二十、家中血亲官位五品以上之完璧女子，皆需参选；其余适龄闺女则自行参报。经过一月期的礼部统整，人数达万余人，可初审却是派了百名官员奔波全国。如此看来，我道是本末倒置了些。

　　我父亲官职丞相，我自是列于“必须”参选一辈。然而，无论是我，或者爹娘，皆不愿我中选入宫，只日日夜夜盼着能早早离了那淌混水。却叹吾父在朝地位高重，先帝逝世而意欲归隐且自请辞官时，还是嘉维帝自降辈分亲口请求留职教导，如此厚重背景，又如何能落选？又叹吾母乃当年流传“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燕丹第一美人，我有幸遗她真传，如此倾城美貌，又如何能落选？

　　甚至当我故意在礼部官员前仪态尽失，那干人仍睁着眼皮说瞎话，蘸墨一挥，龙飞凤舞地写上“尤氏心蓉，貌美如花、仪态得体、品行柔佳，得以进选”。

　　我呕得只怕一口气喘不过来，血就硬生生给吐了。倒是难为了爹娘纵使心痛无奈，仍是扯着笑容安慰我，说着若我这身份初选就落，可不丢脸，说不准进了宫就给人赶了出来。这话听是有理，我却知是痴人说梦，但那口气还是给吞了。

　　于是，前前后后又过了整整三月半，初审总算告终，却瞧那礼部仍是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倒是提了速度，进选名单不到半日便已传得沸沸扬扬。人数删删减减，终只剩余百人。

　　礼部接着旨意一下，先说进宫日期定于九月十五，后提进宫该作的准备。

　　算算日子还有月余，而那时正是季秋之间，秋高气爽，是见那一片片橙黄随风飘摇，且满月高挂的日子。众人一听，只赞礼部得体，给了人充裕时间准备，又选在皇太后最喜爱的时日进宫，然我且是心下一沉，不禁冷冷一笑。慈芳皇太后的生辰就在九月二十，礼部如此安排，恐怕别有用心，可照着那群官人心子推算，想是受了皇命。只是，顶头为何如此安排，便不得而知了。

　　至于消息一放，许多人家开始大张旗鼓的准备，巴望着月余后自家闺女能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之外还能庇佑家族。但我和爹娘只是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依然过着我们尤府悠然的日子。

　　在那之后几日，便是中秋，我和爹娘如往年地特地将晚膳设于庭院，以观月娘之姿。卫叔叔却突然领了个宫里来的太监，说是皇太后身旁的人，要见父亲。我和娘亲不明所以，只瞧父亲大手一攅，脸色却未变，向来人微微颔首，低声寒暄了句“陆公公许多不见”，便起身领了人转往书房。

　　见此，我和娘亲面面相觑，瞅着卫叔叔的焦躁脸色以及父亲更是紧绷的神情，到底与事不解，顿时亦了然来者不善，恐怕拥着我们不待见的结果。

　　果然，父亲一送走陆公公，卫叔叔便十万火急地唤了娘亲去书房。我心底一紧，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全身，又见卫叔叔离去时眼底夹杂的心疼与怜惜，只怕，令我们全家人最不安的事情，是无法避免了。

　　思及此，我赶忙朝了书房走去，可是等呀等的，直到半夜，却是一点动静也无。我抬眼瞧着如漆如墨的黑夜，却见满布乌云掩盖了圆满的望月，竟是连一丝微光都不肯透过，我暗叹了口气，恐怕，爹娘是不愿让我知晓了。

　　我死了心，起步要走，却被一双大手搭上左肩，身后传来卫叔叔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蓉儿，莫怪妳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