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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番外:堕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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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飞扬。
茫茫人间,不见踪迹。
梦里梦外,无处可寻。
魏重云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
那时,阿丑已失踪了很多年,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于是去了天问派一趟,详细询问一番后却毫无所得。不得已,去了阿丑惯常所在的竹楼。
当年他是因为紧张师兄会看上阿丑,于是迫使几个人去监视他,更知道了他所在何处,长年定居的地点。却不想,在今天派上用处。
但不知为何,越接近那栋竹楼,他越感到恐慌。
它一如以前那般,沉默地隐藏在山林中,外在青翠,内里空洞,陈旧的好似一个梦。
里面的摆设很少,一切都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模样。
他的手从那些稀少的家具上慢慢抚过,白皙的手指沾染了一点灰色的尘埃。他却好似未曾发现,表情恍惚。
终于,他在一个同样用竹子做成的桌子上,看到了好几瓶丹药。
他把这些丹药的瓶塞拔开,细嗅里面的药香,竟是当年他送给他的那些可以晋升金丹期的丹药,外加一瓶……白骨丹。
这些丹药出生的大致年份,所经历的时间,他都可以精准的判断出来。
也因而他清楚的知道了两件残酷的事实——
阿丑是靠他自己晋升金丹期的。
白骨丹是新买的,阿丑似乎想还债。只是人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而在其中一个药瓶里,他发现了一枚古朴的戒指。
这是一枚空间戒指,好听点叫须弥纳戒。这应该是阿丑的,但是……
他竟然可以用神识探查里面的东西……
这代表,这个戒指无主……或者他的主人已经……
他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却靠着完美的自制力很快镇定下来。
戒指不一定是阿丑的。
阿丑不可能会死。
他持着这两个念头,探查了里面的东西。
出乎意料,里面只有一叠手稿。拿出来一看,洒脱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锋利如剑,可见其人傲骨。
他又看了封面,《重生之为你成皇》?作者,我笑他人看不穿?
他看不懂,却莫名的笑了起来,拿着这叠手稿,匆匆离开。
就在那之后,他做了这个古怪的梦。梦里的光景与现在仍旧相同,却又有很多的不同。
师兄远比现在要更加热情,阿丑要比现在更加沉默。不,准确的来说,他在梦里总是搭理师兄,很少去理会阿丑,于是他才变得越来越死寂,总是默默的,默默的做事,从不叫人察觉。
漫长的时间过去,在这个梦里,他终于迎来了结局,他与师兄共治天下,成为史上无双的佳话。
然而他四处寻找,竟然寻找不到阿丑。仿佛他就此消失了。
他恐慌的从床上坐起,才发现,这是个梦。
但这梦太真实了。
他连夜去了天问派,让掌门亲自带他去放着魂灯的房间。
魂灯跟一个人的生死有关,进入天问派后,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长老,都必须得把自己的灵力注入到魂灯里。
魂灯亮,表明此人尚在世。魂灯灭,则此人已步入幽冥黄泉。
他在放着长老魂灯的那一排四处寻找,却找不到阿丑的魂灯,只在最后一个位置看见一个叫“燕锦”的人魂灯黯淡,已是仙逝。
他一时觉得“燕锦”二字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于是问旁边的掌门。
掌门捋着胡须,半晌才答:“是很久以前,您送入天问派,实力只在筑基期,却当了长老的一个人……好像是个哑巴?”
掌门的话让魏重云浑身冰凉,一股冰寒无法抵抗的从外而入,进入他的心窝,很快将他全身冻得麻木。
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不听使唤,想要说一些话,却很快被哽咽住。
他强迫自己问了掌门几句,好证实一下。然而当他真正问话时,声音却不自觉沙哑低沉下去,仿佛有悲凉渗入其间。
“我是不是曾经送过这人一些晋升金丹期的药?”他问。
“是。”
“他是不是还回复过我一封信,然后我从此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
掌门点头。
直到这时,魏重云才突然想起来,阿丑也是有名字的。
哑巴阿丑只是一个称呼,因为太多的人叫他阿丑,于是他也唤他那个称呼。
但事实上,他有名字,他叫燕锦。
魏重云神色麻木,一路跌跌撞撞的飞回他和齐宁玉居住的地方——太虚仙府。
自从靠千山暮雪度过这一世最大的危机后,他的境界就一路提升到大乘期,已经巩固下来。在听到阿丑……燕锦乍然逝世的消息后,他的境界又有回落的趋势。
他不知走了多久,疲劳一重又一重地冲击着他整个人。意外的是,他在走廊上碰到了师兄。
魏重云茫然抬头,看见在月光的照耀下,师兄出奇冷峻的脸。
“他死了,对吗?”师兄问。
这个“他”字指的是谁,魏重云竟听懂了。
他想回答一声,却连嘴巴也无法张开,他此刻满心悲怆,要承认“死”这个字,实在是太难了,最后改为点了点头。
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月光下的师兄从未有过的陌生,那是他从不曾有过的感觉。仿佛有一些事,伴随着某个人的死亡,逐渐变得清晰可见了。
“既然他死了,那么我也不必遵守约定了。”师兄的声音太冷,不含一丝感情。
他转过身,正面对着他。
“毕竟再隐瞒下去,也无济于事。”
师兄向来面无表情,但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还有比面无表情更冷的神情。
“你与我结为秦晋之好,说到底是因为千山暮雪。但是真正得到千山暮雪的那个人,不是我。”
他的双手双脚都僵住,“师兄,你……”在说什么?
“你感动于我的痴情,想报答我,将一生都允诺于我。但事实上,痴情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刚刚才知道的,已死亡的那个人。”
魏重云几乎崩溃的听着面前的人将一些他无法承受的事情,一一道来。
“他只是一个金丹期,我告诉他,只有丹霞秘境的千山暮雪能治好你。于是他就去了。很勇气可嘉是不是?
最后他真的得到了千山暮雪,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喉咙、容貌却都被毁掉。他那时差不多也到达了涅槃境,但是这超过了他本该有的实力,身体崩溃是迟早的事。
我看出来了,但是并没有告诉他。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他随后告诉我,让我去代替他。把本该属于他的幸福让给我。
于是我确定下来,他应该也知晓自己身体的状况。
而他给我的理由是,他配不上你。
他给了我很多很多的理由,都是从为你着想的角度出发。真的是很痴情啊。”
魏重云思绪几乎要爆炸了一般,他眼眶迅速红了起来,咬牙切齿的道:“那你当时为何、为何要答应我的提亲?”
“因为我以为你会一眼就看出来。
能够为你这么做的人,即使实力再怎么低微,你也可以有理由去怀疑。我只将千山暮雪递给你,却从未说过它是由我亲手得来。更何况当时我全身发饰衣服都很整洁,不曾提高过实力,也不曾降过,身上更没有受过伤的痕迹。
你却一厢情愿,先入为主。
于是我从那时候开始确定,你从未将那个一直对你好的人,放在眼里。
你一直……在忽略他。
我为他感到不值。但因为与他的约定,我无法说出事实。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起了报复的心思。”
魏重云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般,狼狈的瘫倒在地。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两手颤抖,却强迫自己靠这两只手撑住,断断续续,牙齿打着颤的问:“他的死……?”
问话不完整,齐宁玉却仿佛听懂了似的,他转过身,背对魏重云。
“他的死,因为我,更是因为你。”
这一句落在魏重云耳里,恍若一声霹雳。
他突然控制不住的吐出一口血,大乘期的境界没有落,但是他这一生,终究无法成仙了。
“哈哈哈!”他仰头大笑,状若疯狂。
齐宁玉面无表情的转回身,看着魏重云手脚不稳的站起身。
他的眉心有一道鲜红的竖痕,眼睛中缓缓流下两道血泪。衣袖翩飞,气质癫狂。披头散发,神情阴冷。再不见往昔的从容镇定。
他无法成仙,却堕魔了。
太虚仙府是仙人之地,容不得魔。它第一个反应过来,欲要逐魔,即使这个妖魔是仙府之主。然而法阵刚现,仙府就被毁去一半。
站在一堆废墟之中,齐宁玉的手中缓缓提起剑,对着对面的人。
魏重云好似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别处虚空。
一幕幕与燕锦有关的景象从他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在双极秘境里,他为他所写的那些话——
重云的话,一定是为了变强吧?我相信你一定会变得很强,但是越强大,身边的危险越多。你的身边需要有人保护你。离霄师兄很厉害,他一定可以把你保护的很妥当,可是仍然会有一些猝不及防的危险发生。到那时候,即使是去死,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发挥一定的作用,这大概就是我的修炼意义所在,不是为了变强,而是为了保护……
那后面的话,他几乎可以猜出来了。为了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他苦笑起来。
他终是为他而死。而他说出的那些话,竟一语成箴。而他为他所做的,极少极少。
师兄说得对,他一直在辜负他。
他为师兄炽热的爱情而颤抖,几乎如飞蛾扑火般,也想要不顾一切。然而直到最后才发现,燕锦静水流深中又潜藏着极高温度的爱情,才能够真正温暖他。
他这时才明白,其实不管是何种爱情,都不过是各自不同的爱的方式,而他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那种人,那种炽热的爱情,但说到底,如果真的爱了,还会管什么爱的方式?
他只要燕锦这个人,就够了。
魏重云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眼中只余冰冷,“多谢师兄将这件事告诉我,恐怕这是我最后叫你一次师兄了。正道和魔道不相往来,我不后悔堕魔。以后再见面,希望你不要手下留情。”
话落,他召唤出一把飞剑,脚踏剑身,迅速离开太虚仙府。
月光如水,齐宁玉收起剑,负手在后,毫不阻拦,任他离开,剧情虽已大乱,但与他何干?
他心中的愿望早已实现。再过几年,他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回到现实生活,有些事,有些人,珍藏在心里就够了。而魏重云,他必会终生都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包袱。
冬季过去,春季到来,又是柳枝抽芽的季节,淡绿染遍了大地。
颜色如翡翠般的绿叶轻旋着,慢慢落到水面上,有鸟轻点水面,又迅速飞离。
过往的一切都如这通向大海的湖水,浩浩荡荡,终不可见。
而那逝去的,也一去不复返。
魏重云站在湖边,眼中装着这初春美景,心中却异常空洞。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不停地寻找燕锦的尸体,哪怕是死,也希望两人一起。但是,他即使很努力很努力,也依然找不到他了。
而他最后算出来燕锦最后死去的时间,恰是他成亲之际。
那冥冥之中的一眼,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错过了什么。而一错过,即是永恒,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成亲时的热闹欢快,大红大红的颜色,杯酒不停,再回头看看,多么讽刺。
每当想起这些,他的心就好似被蛇鼠虫蚁啃噬,痛得不能自己。却控制不住,一遍一遍的回想。
来往的游人从他身边绕过,笑笑谈谈,满脸喜悦。
当年他被许多人围绕,身边却无他。待他终于明白了他所要的是什么,那个人却早已离开,自此,永不再见。
他失魂落魄的抬头看天,道:“真是美丽的景色。”
仿佛有人在他身边说:“对啊,你怎么了吗?”
他迅速转过头去,身边一片空白。
回过头来,他怔怔看着清澈映照着碧蓝天空的河面,许久,一滴透明的眼泪从眼角划过,落入地面。
远处的江面上,歌女们在咿咿呀呀的唱:“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去,离别苦,旧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