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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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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绒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炖牛肉。小小的火,慢慢的等,满屋子淡淡的香气,忽然微笑,觉得好象有容和我。
有容是我的丈夫,心脏科医生,大半的日子是忙的,不过忙得愉快。有容的家里有点复杂,他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再娶,得了个女儿,就是丝绒,他家偏偏又姓阮,读起来却是温柔的紧。有容第一次见我,惊讶中带了点微微的笑意说,“咦,真巧,慕容小姐的名字,和我小妹好似一对,”我叫做锦缎,慕容锦缎。
后来有容才对我说,“其实我本想说,和我好似一对,瞧你姓什么不好,偏姓慕容,这不是摆明了仰慕我阮有容吗。”我啐他不知羞,他却拥住我,低低的笑,“自然,怕羞怎能娶得到你------”
电话铃声里我回过神来,拖着鞋去接听,生怕是杂志社催稿,待听了细细的一声 “锦缎”,才安下心来,愉快的回答,“丝绒,要不要来吃炖牛肉?”
电话里丝绒的声音更加细薄,“锦缎,我又要去相亲了。”
我微微一愣,“有什么不妥?”丝绒是个好女孩子,只是陌生人前沉默些,所以一直没有男友,偏偏阮家老爷子紧张的很,大有吾女不嫁誓不休的势头,常常赵钱孙李扯了来吃饭喝茶聊天唱歌,有容和我也被拉去做陪两三次,一桌人没话找话的闲扯,丝绒却是一直沉默地微笑,微笑地沉默,于是万事做罢。
“陪我去好么?”丝绒的声音低低的,话筒里还有点回音,象是小孩子睁大了眼睛要求,“给我一颗糖,一颗糖。”
我善良的心无法抗拒,于是老老实实地说,“非常不好,但我还是陪你去。”
丝绒呵呵地笑了,然后就说,“家里还有辣酱么?”
“刚被有容吃光了,带一瓶来吧,”我放下电话,去厨房又取了一副碗筷,等阮家妹子上门。
丝绒从不唤我嫂子,只“锦缎锦缎”叫个不停,有时候干脆是你啊你的,中间都没什么停顿,有容便奇怪,“怎么丝绒与你如此话多?”我不肯告诉他,心里却暗暗叹息,你们从不说她喜欢的,又怎能怪她无话。
第一次见到丝绒是在阮家,大阳台藤条长凳上女孩纤细的背影,走近了,不禁低呼一声,“呀,SNOOPY!”女孩转过头,眼睛里有惊讶,还有一点点的犹疑,我顾不得许多,“可不可以借给我?”她看着我,笑容渐渐浮上来。
后来,后来我嫁了有容,全套SNOOPY是他的陪嫁之一。
我与丝绒有无穷谈资,两人均爱金庸,亦舒,SNOOPY,日本漫画,恶劣的或不恶劣的电视剧,有时有容当值夜班,丝绒便来住,两人谈至半夜,才浑浑睡去。丝绒修的是会计科,毕业后进了一家公司做财务,心细,又不多话,老板很是放心,事业上看去风平浪静,一片光明。一日伊在我家吃饱喝足后,躺在沙发上,忽然大发感慨,“真的,如果没有一个总要我相亲的老爸,我的人生就没什么污点了,”我正在剥石榴,听得此言大笑,手一倾,白裙上登时殷殷红印如梅花盛开。
算算时间,有容也该下班了,把牛肉捞出盛碗,再端上黄瓜凉盘和紫菜豆腐汤。啊,你误会了,不,我不是全职主妇,我是一个写作人,或者说写手。嫁给有容前我是杂志编辑,变着法子编织专栏,也做采访,摆弄文字的活计,后来认识了有容,打算结婚了,总不能两个人都忙吧?于是辞了职,为君洗手做羹汤,倒是一直为几本相熟的杂志撰稿,有时也帮眼选选主题,贡献贡献构思,甚是悠闲。
多少人艳羡我们,有容职业高尚,薪酬优厚,我则妆奁不薄,所以才置了房车,不必做工拼命。我亦非常满足,所以珍惜,无论物质上,抑或感情。
丝绒相亲是在3天后,地点是一个超大的商厦顶层。
与丝绒乘扶梯时还在想,那人恁地会选地方,若是谈得热络,地下一层便是影院KTV,自可乘胜追击,若是谈不拢,大大小小百十家商店逛下来,那心头未嫁恨,也消了大半了。
丝绒今天着了一件碎花捏摺吊带雪纺纱裙,外一件小小白色罩衫,果真内里春光无限,外面一派娴静。帮她挑出这套时,我就做啧啧状,“这才叫宜家宜室,做大做小,进得厅堂,下得厨房,进可攻,退可守”,伊正在梳理头发,闲不出手来打我,于是眼中万箭齐发,夹杂无数飞刀毒针,我配合地做倒地状,两人齐齐大笑。
到达时还早了几分钟,却见邻窗桌旁有人向丝绒招手,却原来已经到了。不迟到,倒是好教养,心中先替丝绒加了几分。
走过去,桌旁两人齐齐站起,先前那人便笑了说,“小阮,这就是小游,游山水,小游,这是小阮,阮丝绒。”
背对的那人转过身来,微笑着伸出手说“你好”,见我俩,却一时惶惑,那只手,便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不动声色地后退,推了丝绒一把,丝绒忙伸过手去,这才算解了窘,大家便落座喝茶。
那方的配角是个中年男子,大块头,嘻嘻哈哈的很有媒人相,自己向我介绍说是丝绒同事,小游是他内弟云云,又殷殷问询我是何人,我才待开口,却被丝绒抢了先, “她是我朋友,叫慕容锦缎,”反倒叫我不好再说了。
寒暄了几句,我们这两个奶妈丫环角色便要退场,好让公子小姐一诉衷肠。冲丝绒使了个眼色,我便站起,“我还要去买些东西,不陪了”,那面的姐夫也是机灵,看我要溜,也打个哈哈说,“正好正好,慕容小姐,我送你。”
谁料丝绒一把将我拉住,竟说,“说好了我陪你买的,锦缎你记性真不好。”我楞住,这一招可不在算计之内,丝绒这丫头又搞什么花样?
这边同丝绒拉拉扯扯,一眼瞥到游氏小生带笑眼神,一时气堵,这般婆妈,平白倒叫让人笑话小家子气,索性若无其事坐下来,“真是的,我怎么给忘了,”一面桌底下狠狠掐了丝绒一把。
“慕容小姐一定是太忙了,”游姐夫打个圆场。
“太忙了容易忘事,太闲了也容易,”游家小生忽然接口。
我一愣,这算什么意思,我忙与闲,与你何干,倒象是你支我钱粮
似的,心中一气,就待还口。
“对不起,对不起,我指的是我自己,我------”游小生自觉失言,急忙解释, “我刚放完大假,回来工作觉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咦,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三人都噗地笑了出来,这小子,倒真会耍宝,我抬起头,仔细打量游小生。
清冽,这是第一个蹦出来的词,午后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耀得他微微皱了眉头,好象有些无奈,嘴边虽还留着点余笑,却有点生硬感,怎么看怎么不合作的样子,好在年轻,看着并不碍眼。
游姐夫的红娘当得本份,急不待地开始推销,“小游是美编,他的杂志是某某某,丝绒你一定看过的对吧,小游还做摄影,经常东跑西转的,见识得可不少------”
我心里不禁哀叹,热情倒是可嘉,但------拜托,光敬业是没有用的,有点技巧好不好?索性把话头截过来,“游先生的名字倒是满配这个职业,你说呢,丝绒?” 游山水,索性叫游山玩水好了。
丝绒愣了一下,只点头说,“是------”,居然走神?!!!我简直怒不可遏,这 小妮子,脑袋里想什么呢?难不成美色当前,昏了头了?转念又想,那倒好,倒是指日可嫁了。
我这边心里转了百十个念头,却不防游山玩水说话,“阮小姐的名字也特别,象是------”一时间找不出形容词,只得笑笑,“倒象和慕容小姐是一家子。”
“什么小姐先生的,听着多生疏,叫名字好了,”游姐夫又开口了,“你说是不是,锦缎?”
干我什么事!!!我跟你很熟吗?竟然直呼我锦缎!!!虽不快,也不能坏了丝绒的好事,我只得挤出个笑容,“丝绒,上次你不是说想去敦煌吗,刚好问问小游啊。”
丝绒终于合作,先笑了笑才开口,“什么季节去合适呢?”
“要看你喜欢什么,”游小生给了个不置可否的回答,“是沙漠,还是雕塑壁画?”
“如果是看沙漠?”丝绒平静的外表下一颗狂野的心。
“那么冬天去,可以乘吉普,四面空旷,只有你自己,怎么说呢,象是打极品飞车,只管拼命开---”
丝绒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游小生有些发窘。
“别误会,我不是笑你,”丝绒好不容易止了笑,“是锦缎,锦缎她就是那么打飞车的,一路上撞过去,撞到什么都不管---”
“丝绒!”真丢脸,怎么可以讲给外人!我握着杯子的手开始收缩,想象手中的是丝绒的脖子。
游小生却双眼放光,“你也打飞车?飞车几?选哪一款车子?排名?”
我发誓我曾试图力挽狂澜,但我脆弱的意志不足以抵抗身旁两个游戏狂的洗脑及夹攻,于是相亲就演变成了一场游戏发布及交流会,等我们以怎么打通“探险道”最后一关做总结时,已是华灯初上。
看到男女主角互留电话地址E-MAIL,我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想,阮丝绒的春天到来了,慕容锦缎,你也翻身农奴得解放了。”
晚饭的时候有容问起我,我停了筷子,想了想说,“好像革命同志找到了队伍,前方从此是光明大道。”
有容看着我,忽然笑了,“我以为你说的是我第一次遇到你。”
我心中温柔地一动,第一次---我遇见他---
那时候也不知道是精力过剩,求知欲强,还是闲得无聊,好端端跑去上急救知识班。偏偏第一天就不顺,堵车迟到了半小时,又丢了一只隐形眼镜,中央医院成了个巨大的迷宫,而我就是那永远也走不出迷宫的小白鼠,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离我最近的一个移动的白色物体问,“对不起,急救教室在哪里?”
我抓住的是有容。
有容后来这样形容,“额头上带着汗珠,鬓角卷卷地贴在脸上,眼神有点迷茫,象是说‘好吗?’,特别自然又特别诱惑,所以我一见钟情。”
我不服气,“为什么不说我艳光四射,你意乱情迷?”
有容轻轻抱着我,吻我的头发,“那些你已经听过太多遍了,锦缎,你就象锦缎一样---”
说实话,那天我的可见度只有方圆50厘米,连有容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只记得他把我带到教室,交给老师,然后温和地说,“我姓阮,阮有容,心脏科,就在2楼第三个办公室,”我一面笑容可掬地说,“谢谢你,阮医生,”一面却很小人地想,哼,谁在乎,你以为我会再见到你啊。
下堂课时我又迟到,冲进门的时候,有容正在点名,看到我便微笑,“你好,慕容锦缎。”
我以为因迟到而上了黑名单,一时间龇牙咧嘴,手足无措,却听得年轻的医师说, “我是阮有容医生,你的新老师。”
有容后来坦白交代,他收买了若干同事,才当上我的老师,本来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偏偏他狼子野心可昭日月,大家都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慕容锦缎,所以惨遭敲诈。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他开始约会我,我又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一年后他求婚,也没什么理由好拒绝,于是我就成了阮家媳妇。
我们之间,始终不是震撼,不是热烈,不是爱恨怨痛的极至,只觉得平静安妥宁和熨贴,但于我,已足矣。
隔了几天丝绒又打过电话来,说是游山玩水同志请我们周末去海边消遣。
我用脖子夹着话筒,一面继续打我的“美少女”,一面说,“不去,我至少也是个花瓶,怎么能去当灯泡?”
丝绒啐我,“你以为你有机会?很多人呢,说是点篝火,还要自己烤肉,让哥哥和你一起去。”
我有点心动,同有容商量,他却面有难色,说周末当值走不脱。我立刻没了兴致,“那我也不去了。”
有容接过我手中的盘子摆好,“何必呢,出去玩玩,活动活动筋骨,再说,有你在,丝绒也自在些。”
我想想也是,便应了丝绒。
那一天是个好天气。无风,太阳极好却不暴,我带着墨镜躺在沙滩上,看丝绒他们一群人打沙滩排球。
这群年轻人极可爱,爽快,热闹,不乏幽默,点子又多,一口一个锦缎丝绒,开我俩名字的玩笑,我不禁开始艳羡“游山玩水”的狐朋狗友运。
丝绒在他们中间也自然得多,刚和人探讨过古龙的哪个名字取得最好,一转眼又被拉去充做体育健将,只听见一片欢呼,却原来丝绒这一方得了分。
忽然闻见一阵炙肉的香气,我按捺不住,起身寻去。
原来游小生正在烤肉,见我,顺手递过手头一串。
我也不客气,一口咬将下去,还有些烫,不过味道却是一等一的好,我吃得嘶嘶有声,一面向游山水竖起大拇指。
他咧开嘴笑,递过一罐啤酒,借了点太阳的温度,人也看起来暖和多了。
我喝下一大口,才空出嘴说话,“小游,看不出你还身怀绝技。”
“小游?”他大笑,“你比我大很多么,好像长辈一样,不是叫我游山玩水的么?”
这丝绒,连这也说!我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晓得给自己解围,“多个日本名字也不错。”
“那我就要叫‘游山玩水郎’,你就要叫‘慕容锦缎子’了,”他也顺着开玩笑,忽然凝视我,“人如其名,倒真是有的。”
我有点不自在,转头避开他的目光,“以前我和家里人开玩笑,如果再有姐妹,老二就叫绮罗,老三就叫纱织,结果我小弟接岔说,太好了,我可以改名叫星矢了!”
他一愣,随即爆笑,好不容易止了笑,刚要说什么,却听见很多人的叫嚷声,中间还有丝绒大声叫我的名字。
我心里一沉,扔下手中啤酒,飞奔过去。
丝绒站在海边,看到我,舒了一口气,神色却仍是慌乱,“有人溺水了!”
“有人去救吗?”我忙向海里看去,见已有人游了过去,刚呼出一口气,却觉得身边有人箭一般冲出去,一跃入水。
不过几分钟,就见游山水和另一个人拖了人上岸,我和丝绒急忙跑过去。
“有没有大夫?”游山水抹了一把脸,大声冲着围观的人群嚷。
我顾不得答言,俯下身先看人还有没有心跳,再用手指探探脖侧动脉,“还活着!” 便把我可怜的急救知识全部用上,等到溺水者吐出水,开始咳嗽,大家这才舒了一口气,救护车这时也赶到了,一古脑把伤者抬上车,我和丝绒,游山水就近也上了车,陪着同去医院。
“小林,小林,”车里,游山水试着叫伤者,看他睁开眼睛,才放下心,转向丝绒和我,“他是我的朋友,叫林木,游泳厉害得很,竟然会溺水!”
“就是因为太会游泳了,才会溺水,”丝绒的声音虽然轻,还是被林木那块木头听到了,看着丝绒,却又说不出话,咳嗽了几声。
“省点力气吧!”游山水帮他拉上一点毯子,带点惊叹的口气,“锦缎,你倒是真人不露相,连急救都会!”
我微笑,“我先生是医生,多少也学点皮毛吗。”
“你先生?”游山水皱皱眉头,象是没听清。
“是啊,我先生就是丝绒的哥哥,”我笑着看看丝绒,“他叫阮有容。”
“阮有容?”游山水重复了一下,忽然笑了,“你们一家子的名字都够别致的,”说完转过头去,只盯住林木的输液瓶,不再多话。
林木倒是无甚大碍,做晚饭时想起,便对有容说,“就是年轻,太自认拿得稳,才会出事,”半天却没人搭腔,回头一看,原来郎君正情迷一盘白菜丸子,耳朵没在家,我笑笑,继续埋头切菜。
管他呢,至少丝绒是开心的。
安生过了几日,编辑社的愿愿打电话来,说是主编生日,大伙儿瞒了她偷偷准备,叫我那日也一同过去,凑个乐子,“几岁?”愿愿哈地笑出来,“主编年年25。”
愿愿的主编叫做尹蔷薇,30多岁,为人极爽利直率,刚认识时还想,这么爱恨分明的一个人,怎么在人堆里熬得下来?后来熟了,倒觉得她难得的真实,工作上又是一把好手,倒是真心喜欢佩服。
我一到,就被愿愿扯进了会议室,我甩开小妮子佯怒,“姑娘放尊重些,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这府里可不比外头寻常人家------”
一屋子人都笑将出来,恨得愿愿只跺脚,便有人说,“锦缎,数你红楼看得熟,出口就是那个调调。”
“还不是阮医生宠得她,”愿愿瞪了我一眼,“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斗鸡走狗,不事生产,为害一方------”
“说得好,”我喝彩,“我可不是正斗鸡走狗么?”
众人复又笑倒,愿愿扑上来修理我,我一闪,她刚好撞到进来的蔷薇,两人跌在一处。
“不好了,摔到寿星老了!”大家一边笑,一面把她俩扶起。蔷薇来不及站好,就指着我就说,“就是你慕容锦缎淘气!”
“人家碎了杯子,说是岁岁平安,你这一摔,就叫‘跌跌长命’,”我袖着手,一 旁挤眉弄眼地笑,“还兼走桃花。”
尹蔷薇也笑,“若是如此,我再跌几次也愿意!”
众人起哄,然后一窝蜂冲去与美食亲密接触。
蛋糕是水果冰激凌的,果真只插了25只蜡烛。我捏了一块大嚼,却不妨背后有人拉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蔷薇,我会意,两人偷偷溜出会议室。
蔷薇的办公室极宽敞,一进去就见一幅大海报放在桌子上,拿起一看,原来是幅类漫画,人群中蔷薇颀长的身形,微微仰着点头,双手插在口袋里,右边一行竖字, “众人皆醉我独醒”,画者用彩色做背景,蔷薇的形像却是黑白的,非常有新意。
“生日礼物,如何?”
“好,”我细细欣赏,“这人很懂得用笔传递感觉。”
“若是出售,可有销路?”
“一定。”
“好!”蔷薇一拍桌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锦缎,我对你有信心。”
“等等,”我觉得不对劲,“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要出一个新栏目,连载漫画,配小小故事,有点象------”蔷薇想了想,“有点象几米的风格。画就是这人,文字自然是你的。”
“不行!”我象烫了手似的甩开画,跳到一边,“绝对不行,我是小舟难承重载,自己胡言乱语也就得了,还仿几米,简直是侮辱我的偶像,不行!!!而且,”我利动蔷薇,“要是用我,你会血本无归。”
“胡说!”蔷薇斥我,“你以为我会阿猫阿狗随便充数?没九成的把握,我敢开这个口?”
我有点心动,不语。
蔷薇打蛇顺竿上,“主题都有了,就是你提过的酒吧的故事。”
“寂寞的酒吧?”
“对,非常有噱头,又有余地,悲欢离合都可兼容。”
“这------”我想了想,“蔷薇,不是我推你,只是我现在写不出寂寞感,”想想又偏着头笑,“婚姻生活过于幸福,以至于我这个天才也平庸了。”
“幸福是真的,平庸我就不信,”蔷薇把画卷好,“锦缎,给自己点余地,试一试,然后再做定论。”
“可会有许多工作?”我迟疑。
“可多可少,计划是先附在杂志里,一次八幅,做一个故事,”蔷薇显然计划好了, “如果行情看好,再做单行本小册子,随刊发售。”
“可否容我考虑?”我皱了皱眉头,“有容已经很忙了,我的时间宽裕些比较好。”
“后天复我,”蔷薇爽快的很,停了停又说,“锦缎,你别怪我说话不拐弯,你呀,也不要一腔心思都在你家阮医生身上,留点余地,将来的事情不好说。”
要是旁人说这话,保不住我就没什么好脸色。但是蔷薇,怎么说呢,一来她天性如此,没有恶意,二来她也是个中翻了筋斗过来的,自有她的意思,所以我只是笑笑,便拉她去跟大家讨礼物。
有容倒是没反对,只是看得出他并不怎么看好,末了还加了一句,“随你高兴,可别为那点稿费累着。”他向来不看我的文字,认为那玩意既不能治国安邦,又不能养家糊口,不可与他那悬壶济世的高尚职业相提并论。
我也不与他计较,只笑笑,又去忙晚上的三鲜面。
去见尹蔷薇那天又不幸迟到,冲进办公室时先说了五六个对不起才敢抬头,抬头一看却怔住了,“怎么是你?”
“你?”游山水也是一脸的惊讶。
还没来得及解释,尹大主编施施然走了进来,“咦,你们认识?”
“嗯,”我点点头,又不好说是相亲认识的,于是说,“朋友的朋友。”
“好,”蔷薇甩甩手,“不用我介绍了。开始吧。”
“开始什么?”我和游小生异口同声。
“开始工作啊,会议室里有笔有纸,你们开工吧。”
“这就开工?”游氏还没习惯卖命尹将军麾下。
“不然叫你们来干吗,请我吃饭?”蔷薇已经翻开了她面前的卷宗,大有“此案了结”的味道。
我给游小生使个眼色,不走,还等狗头铡侍候啊。他会意,两人连忙退出,进了会议室才齐齐松口气。
“真够狠的,”游山水做个鬼脸,“就差没说‘跪安’了。”
“‘铁血蔷薇’也不是白叫的,”我拿起笔,“废话少说,想保住小命就赶紧开工。”
故事很平凡,她,叶寂寞,23岁,未婚,不特别美丽,也不才高八斗,象所有平常女子一样,经历过恋爱和失恋,有时伤心,有时快活,一份普通安定的工作,一两个谈得来的朋友。忽然有一天,她继承了一家酒吧,从此,她有了寂寞的酒吧,一个小小的光色世界,人们到来又离开------寂寞的酒吧,寂寞的城市,寂寞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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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游君很快达成共识,他的创意,或我的灵感,画先字先,无关紧要,只要另一方能够体会,懂得表现便好。
游君的功底深厚,但领悟力及感染力更盛一筹,他很擅长使用光与影,主角是永恒的黑白,在五彩的背景中异常突出而寂寥。我极其崇拜佩服,只得绞尽脑汁,出尽百宝,务求图文相切,别拖了搭档的后腿,故而常常发呆,做饭时亦念念有词。
有容见我如此痴气,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微笑摇头。
丝绒近来常不在家,我又无暇与她电话传情,偶尔见她,倒是神采丰然,眼神盈盈渐如水波,不禁艳羡游小生有办法,恋爱事业两不误,强似我百倍。
出到第十期的时候信件已如雪片飞来,尹蔷薇非常得意,一副“我说怎么样”的神气,愈发凶残地监工,有时已不及回家为有容做晚饭,不是没有一点内疚的。
我们通常下午开工,游小生手画成形,再合到电脑里上色,我虽是门外汉的满心崇拜,却也意见多多,他亦对我的故事大肆妄言,故而我俩虽不至上演同室操戈,却也时时争得面红耳赤,但工作并非意气事,且对方常常有理,所以也只得每每都叫着委曲求全,然后言归于好。
游山水精力旺盛,每每见他都神采奕奕状,且笑容满面,似从里面放出光来,与熊猫眼,呵气连天的我有云泥之别,更加感叹爱情真伟大。
周末的时候阮老爷子召我们回家吃饭,说是亲自整治酒席,我听着心头乱跳,总觉得有鸿门宴的味道,不过谁敢不去。
阮家老爷子住在市郊,平房,自己有片小花园,阳台极大,闲了便在上面晒太阳度日,一面盘画儿子女儿,什么时候嫁,什么时候娶,什么时候添丁进口,都一一想来,有容暗地里对我说,“爸爸太有统治欲,不过还好是个仁君。”我却想,左右不过是太闲,要打发时间,只好以生事为业。
我们到时,丝绒已在帮忙洗菜,她在市中心租下小小单元,独住,只为上班方便,周末倒是回家的,却也免不了阮老爷子常常嘀咕。
有容自觉接过手去,我便扯了丝绒到阳台上,“如何?”
“什么如何?”小妮子双眼闪闪,腮边一点红晕。
“问你哪,”我捏她一把,“和我装什么傻啊!你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了还问!”她瞪我一眼,却忍不住笑了,映着点日光,分外灿烂。
“老爷子知道么?”
“爸爸有什么不知道?只不过我不承认罢了,要不他又要算计着什么时候摆酒席,跟老鼠嫁女似的,”丝绒压低了声音,我想象一只带金丝眼镜,中山装的老老鼠,不禁笑出声来。
“真的,”丝绒看着花园,神情满足,“锦缎,原来恋爱可以让人这般快乐。”
我看着她神往的样子,不禁微笑,“可不只你------”
“丝绒,锦缎,都来帮手,瞧瞧有容切的这菜!!!”阮老爷子的嗓门响起,倒把我俩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人没在身后,才舒了口气,相视一笑,便领旨去打下手。
阮老爷子的手艺是没得挑,光是那味佛跳墙就吃得我啧啧有声,没提防阮老爷子冷不丁来了一句,“锦缎,听有容说,你最近很忙?”
咦,这就出招啦,我擦了擦嘴巴,摆出一个笑容,“有点杂志社的活,也不太多。”
“太忙就不要做啦,”阮老爷子悠悠喝了口酒,“好端端的,忙那个心做什么,咱们家,还不用媳妇赚钱糊口。”
我只觉噎得慌,瞥一眼有容,他却一个劲地往碗里夹菜,连扫都不扫我一眼。
“前个我见到老许,他那小孙子,那个胖啊,不过可真好玩,”老爷子只看着我, “锦缎,你们也该考虑考虑了。”
“爸,”我尽量微笑,“还早呢。”
“早什么,有容他妈妈生他时才24,丝绒她妈25岁生她,有容都30的人了,你们这还不晚?”
“我们是想,等有容做了主治医生再说,这样物质上稳定一点,大人孩子都舒服一点,你说是不是,有容?”我桌子底下踢有容一脚。
“爸爸说得对,”有容不理我的暗示,活脱脱一派孝子嘴脸。
“物质上你们不用担心,”阮老爷子大手一挥,“我知道你们小俩口花销大,至多我来贴补你们,可不能为了这个不要我孙子。”
“爸爸,”丝绒看我脸色不对,急忙来救场,“说不定是个孙女呢,您不是找了好些名字么?”
这下正中老爷子命门,于是大家饱听了一顿”姓名论命理学”,到最后一道冬瓜汤也见底的时候,领导以不容置疑的口气来了个总结,“就今年吧,”然后就降旨太子陪他下棋去了。
回家的路上,有容的车开得比往常又慢些,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有容,你到底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有容慢腾腾地开口,眼睛仍然看着前方。
“老爷子的话啊!”我掐他一把。
“小心!”有容手一颤,干脆把车靠了边,转过头看着我,“你说我能怎么想?”
“有容,”我突然觉得不妙,“我们不是说好------”见有容表情不变,忽然醒过味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锦缎,也是时候了,”有容忽然伏在方向盘上,神色有点疲惫,“结婚都两年多了,你是信不过我呢,还是信不过自己?”
“有容,”我看着他皱着点眉头的样子,不禁心软,好言解释,“这根本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而是时机未到,你看,我的连载还没做完,你在医院又那么忙,有了宝宝谁来照顾,难道你放心给外人带?还有------”
“不要说了,”有容打断我,“锦缎,这些根本不是理由,你根本不想做妈妈。”
“你胡说什么,我------”还不待我反驳,有容已经发动了车子。
一路再无话。
后来几天,我和有容都不再提这个话题,岁月看似静好,然,终是有了龌龃。
我并非不想生子,但这到底是件大事,别人不能替我决定,我也不需谁来替我定夺,况且现在这件工作,如果放弃,我日后一定后悔。
与游山水的合作尚属默契,那游小生恁地会做人,常点心水果,肩抗手提上班来,又会做低伏小,混得整编辑部的人见了他都笑得跟朵花似的,只有尹大将军是贡品 照享,鞭子照抽。已经开始策划单行本,还嚷嚷着要起名“说得自己听”,我当时就冷笑,“‘说给自己听’,那还卖做甚?一听就是个赔钱货!”尹蔷薇利欲熏心,所以立刻决定弃暗从明,仍用旧名“寂寞的酒吧”。
于是和游小生精诚合作,卷起袖子埋头苦干,毕竟要单独出版,总不能把过去边角结集了事,但若重起炉灶也是不妥,只得“一点新一点旧”,慢慢搀补起来,又要情节连贯,又不能一马平川,不见沟沟坎坎,倒颇有些费神。
有容虽表面不说什么,但看得出微微不快,有孩子一事在先,怕是我做什么他都只看得见乌云看不见银边,我也懒得辩白。
我绝对承认自己爱慕名利,但连载这件事,与名利无关------啊------绝大程度上无关。只是觉得任时光这般手心里流走,总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留点可以珍藏的记忆,故而非常用心地去写,却是很为了讨好自己,通俗说法就是有点自恋。
阮氏丝绒已进入稳定期,症状就是想起打电话给我,虽然频率奇低,但是重色轻友人之常情,我便皇恩浩荡,饶她不死。
虽然游小生抢了我红人的位置,但凭心而论,此君倒是色艺双全,于是偷偷向蔷薇嘀咕,“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让他去宣传,出卖有限色相,定可将集子卖个满堂彩,”尹蔷薇大义凛然地斥我龌龊,私底下却开始筹划安排。游君尚不知入彀,整日仍是眼角带笑,丰神灿灿。
集子终于出版,看尹蔷薇眉开眼笑就知道卖得如何,不仅游山水这形象大使与有荣焉,我坐享其成,也满心欢欣雀跃,但对着有容却不敢张狂,免得自讨没趣,也只得自己把集子翻来复去地看,非常陶醉。
有容的科室本来四个人,一个开始休产假,一个培训还没完,四个人的工作两人抗,自然就忙得多了,晚上回家时常常神色疲惫憔悴,一头扎进枕头,但愿长睡不复醒,我不忍叫他,只得把饭菜热了又热,一面看书一面守着他,有时会忍不住停下来,呆呆看着他出神。
有容不英俊,但难得有稳重大方气质,美男谁不喜欢?但有容,只有你的眼神微笑可以使我心安。
不如金盆洗手,相夫教子?不对,是旺夫生子,看着熟睡中有容的脸,我有一点动摇。
这尹蔷薇得陇望蜀,见集子叫好便要续集,倒是赶着眼下的时尚,我迟疑,但答应她仔细考虑。
夏日的傍晚还是闷热,我做好了冰糖绿豆莲子汤,想着要给有容送去,转念又想,不如再去买些糯米糕,配着刚好。
卖糯米糕的是家相熟老店,我进了门,和店主一面闲聊,一面等他家糯米糕出锅。不经意一偏头,却看见对面咖啡厅门口一对男女正相视而话,那男主角不是游小生又是谁?只是那女人,短短一头卷发,竟不是丝绒!我骇然,三姑六婆天性发作,踮了脚尖,伸长脖子只求看个仔细。
只见伊凑近了游小生,笑容满面,喂喂,小姐,大庭广众,光天化日,检点些好不好?我开始替丝绒咬牙切齿,刚想贴近橱窗观察游小生是否变节,却不料一辆卡车这当非常识趣开过来,于是观众我只来得及赶上女主角的谢幕。
我正在盘算是要替妹捉赃还是做幕后黑手,冷不防店主叫了一嗓子,“小游!”游小生闻声转过头来,我立刻无所遁形。
“锦缎?”他大步跑过来,先跟店主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对着我笑,露一口白牙,我只觉得犬牙森森。“你怎么在这?”
咦,做贼的不怕我捉贼的倒怕了!我干脆摆出一张臭脸,“我要不在这不就错过一场好戏?”
游小生一愣,旋即醒过味来,有点想笑又有点窘,我斜眼看他,反正恶人都做了,索性做个痛快,“那个可是个美女啊,是你旧日好友呢,还是远方表妹?”
游小生咧了嘴笑,不由分说拉了我坐下,然后只看着我笑。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是杀人灭口,量他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游小生傻笑够了后,忽然说,“锦缎,你很紧张啊?”
“我紧张?”我哭笑不得,“我是替丝绒紧张!”
游山水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看了我半晌才说,“你不知道?”
“什么?”我直觉不妙。
“和丝绒在一起的是林木,不是我。”
什么!!!我睁大了眼睛,自始至终,竟是我张冠李戴!这死丝绒,谎报军情,害得我丢尽老脸,还自以为惩恶扬善,我开始支吾,绞尽脑汁想个借口,“对---不起,我看你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就想一定是坠入情网---”
“对,”游小生忽然打断我,“锦缎,我爱上了你。”
我楞住。
游山水看着我,缓缓地说,“有一天傍晚,我在会议室里画画,光线有点暗,外间有人在大声说话,很吵,你就那样走进来,穿着一件淡淡湖水绿的旗袍,手里抱着一大捧白色睡莲,神情有点倦,但是眼睛里带着笑,我忽然觉得天色都亮了,而一切都寂静了,锦缎,我是成年人,我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静止半晌,忽然不怒反笑,“谢谢你,这真是我听过的最美丽的表白,”站起身,我扬声唤店主,“麻烦您------”
游山水站起,挡在我面前,“锦缎,你是说---不?”
“------对,”我凝视他,“阮有容是我的丈夫,你应该记得。”
“这对我没任何意义,”游山水固执地摇头。
“但对我有,”我迎着他的目光,“而且很多,你也许爱我,但是,对我来说,不过是错爱,”甩开他,我缓缓走出门去。
“锦缎!”游山水在身后唤我,大声说,“爱,没有对错!”我微笑,没有回头。
爱可有对错?我也不清楚。有人对我说爱我,也可以有人对有容说仰慕他,激情退去后,能够维系婚姻的,不过是双方的良心,对承诺的尊重和责任感。有容是否受得住诱惑,我无法肯定,我所做的,也不过是我应该做的,和能够做的。
能够拥有的,一定要珍惜,而如果拥有的是你曾经希望的,那么请坚持和信任。
续集在一季后出版上市,不过写手不是我,画者也不是他。我没有接受尹蔷薇的邀请,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有着脆弱的天性,不会每天都有人说爱上了我,我也未必每次都经得住那样的诱惑,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面对诱惑,不要考验自己的意志,以及---爱情。
有容仍然盼着当爸爸,而我仍然坚持,但是,我们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个时间的问题,与感情,无关。
丝绒在一年后嫁入林家,看,这世界,还是有人对爱情充满信心。
至于游山水,我没有再见过他,也许他又去了敦煌,但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他曾爱过我,那也不过是---错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