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落雁》听雨如斯

38、隔山望海

　　这时候天色已黑，沉寂的将军府院，只能听得到风动树技，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簌簌摇曳。程玉落轻轻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微微沉眉说道：“打算？我还没想好。”
　　原本她一心一意想找个老实可靠的好男人嫁了，过着滋润的小日子，可是造化弄人，陆子熹早已经是过去式，再后来经历的种种，早已脱离了她原本的谋划。对于李沐风，在被掳劫的混乱中她刚刚才开启的小小心扉，只是感情的驱使，自己还没理清楚，哪有什么理智的打算。
　　想到这里，玉落突然想起来，低声问道：“易三没有托大娘带什么信给我的？”
　　看着姜大娘疑惑的眼神，玉落心情莫名有点低落，她垂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旦有感情的羁绊，就会患得患失，她竟会盼着能收到李沐风的书信了。
　　姜大娘没有发现玉落的不妥，接着说道：“小姐跟那位赵将军是咋回事，我来的时候听到他们的悄悄话了，挤眉弄眼的，好像是把小姐当成未来的将军夫人了。”
　　程玉落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回答，觉得真是一团乱麻，之前本不愿亦未敢多想感情之事，只愿这一世平平安安、简简单单的过了就好。谁知命运错手，当她准备顺着心意去恣意一回的时候，又知道还被另一个人如此这般执着惦念着，只是自己终究是要辜负了，愧疚和感激绞结在一起，心中一下愁肠百结。
　　姜大娘见玉落情绪低落，也不再提及此事，只说起在晋北的生意详情，玉落这才提起点兴致。两人正说着，侍女走进来通传道：“姑娘，赵将军回来了，在花厅旁的书房，请姑娘过去。”姜大娘正要随着玉落一道前去，却听那侍女说道：“姜大娘就在此等候吧。”
　　玉落向姜大娘笑了笑，示意让她放心，自己朝亮灯的花厅走去，不知为何，心中却忐忑起来。走上青石阶梯，远远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赵鸿歌站在门口，高悬的灯笼光辉洒落下来，他站在光影里。玉落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唯独觉得一双湛黑闪亮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自己。
　　“赵雁回将军，不知唤我过来有何事。”玉落停下来，微微仰着头问了一声。
　　赵鸿歌“嗯”了一声，默默望了她片刻，低声说道：“外面冷，进来说。”
　　玉落提着裙子，慢慢的穿过花厅，走到书房。书房里干净整洁，桌案上一尘不染，橱格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物什摆设，只有一盆楠竹置于桌案一旁，才略微使屋子不那么冷硬，稍微添了些生气。
　　赵鸿歌请玉落坐下后，给玉落倒了一杯茶，看着茶的气晕袅袅的升腾，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前一阵我率兵去剿灭北固游军，河谷地区已经占领。只是还是让吴名跑了，所以吴名掳劫姑娘到底是何打算，目前仍然没有眉目。”
　　赵鸿歌看了看玉落一脸无辜茫然的神色，继续说道：“青城府康王世子派了人过来，人已经到了晋北，过几天就会到函谷关来。”听到这个消息玉落眼睛亮了一下，心中一阵欣喜。
　　见到玉落的欣喜，赵鸿歌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因了然而生出的酸涩之色，心下黯然，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顿了好一会儿，他再次开口，缓缓的说：“从北魏内部传来的消息，北魏发生内乱，怀安王等人起兵，发兵十万至北魏京都。与打着“勤王”旗号的靖阳王军队在北魏京都外对峙。”
　　玉落微微有些惊讶，赵鸿歌讲的这些北魏国事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但他又如此郑重其事，仿佛要告诉她，让她了解北魏的内部盘根错节的局势。
　　玉落有些踌躇，垂下眼睛暗自思付着，忽又听赵鸿歌继续说道：“就目前的消息，怀安王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发兵，是因为北魏皇帝出手剿灭怀安王军权。”
　　玉落之前全然不晓得北魏国内的势力情况，对这些王候将相也是全不认识，越听越糊涂，想了想，玉落终是抬头对上赵鸿歌的眼睛，说道：“赵将军，北魏的国事我实在没啥兴趣，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事呢。”
　　赵鸿歌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看着玉落，说道：“北魏吴皇后娘家是北魏的望族，吴名是吴后的侄子。想来抓你应该是吴家的意思。斥候还在继续打探，等后面的消息吧。”
　　“北魏吴氏？”，玉落一脸茫然，疑惑的说道：“我跟他们无亲无故，抓我要做什么呢？”
　　赵鸿歌凝望她片刻，忽然说道：“玉落，你可信任我？”
　　玉落一怔，见他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竟是答不上来，顿了一会儿，才喃喃说道：“赵将军，承蒙你救我性命，又安排人医治我，我寸情未报，惭愧不已。只是你我之间，将军处庙堂之高，小女子处江湖之远，说到信任，实在折煞小女子了。”
　　赵鸿歌黯然了片刻，转过脸去看了看窗外的灯火阑珊，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接着说道：“玉落，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你的身后。”
　　程玉落心中一跳，抬头看着赵鸿歌，他的目光炯炯，坦然坚定，在烛火和月光的映照下闪耀着流水般澄亮的光芒。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玉落忽然觉得自己的头脑空白了，她差点就要不由自主应了，要把吴名告诉自己的话和盘托出，赶紧稳了稳心神，客气疏离的说道：“多谢赵将军美意，玉落心领了。”
　　赵鸿歌静静的看着玉落，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虽然早知道会这样，听她亲口拒绝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玉落说完，心中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提点自己要跟赵鸿歌划个楚河汉界的，所以说话处事都拿着捏着，这一下子开口婉拒了，心中就释怀了。
　　她不敢告诉赵鸿歌吴名那些话，一来未曾证实，她自己都不相信，二来如果是真的，那更加可怕，自己就置于危险之中，既不容于天楚，又不容于北魏，在这个世间是毫无无立锥之地。
　　人拘着谨着，头脑反而活络起来，玉落想了想，又说道：“将军能否把当年晋北军与北魏易修鹰决战的详细情形跟我说说呢？”
　　听着她的问题，赵鸿歌压下心中的苦涩，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讲述着那场震动天下的战役。
　　那场改变北魏和天楚政局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赵鸿歌虽没有参加过当年的大战，但跟随赵青山征战多年，也听当年的老人们讲述过，对详细的情形还是有所了解，加之他是从无数的战争中浴血而来的，这故事从他口中娓娓道来，自然又有一番惊心动魄的力量。
　　当年晋北全境已经被北魏军队踏为焦土，整个天楚都危在旦夕。晋北王赵青山率晋北军破釜沉舟，率军突击北魏，与易修鹰的鹰甲军决战瞿塘关，最终一战成神，力挽狂澜，救天楚于水火之中。其间的艰难困苦、九死一生暂且不数，数以万计的晋北将士更是将英魂留在那一片不毛的戈壁之地。
　　只是听赵鸿歌道来，那场战争后面还有更令人惊惧的隐情，易修鹰的鹰甲军最终被晋北军全歼，不仅是因为晋北军的骁勇善战，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是鹰甲军竟是被晋北军和北魏皇帝派出的另一路大军夹击，才最终全军覆没的。
　　玉落惊讶的听着，历史后面果然隐藏着血淋淋的事实，各种权力的更替都离不了这样的阴暗内情。玉落沉思了片刻，又问道：“鹰甲军中是否有随军的皇子呢？”
　　赵鸿歌顿了一下，说道：“听父亲说来，北魏皇长子随军，算来还是当今北魏皇帝的兄长，当时北魏领军的是北魏吴氏，他们支持的是皇次子，瞿塘关一役应该是北魏吴氏铲除皇长子的一场阴谋，想来这也是当年北魏军痛下杀手的缘由吧。”
　　朝代更替，每次都是一次大杀戮，无数的历史都证明了这一点，隐藏在历史迷雾中的真相往往都是血腥残酷的，玉落也深深明白这一点，只是想起按照吴名的说辞，怏怏的叹了口气，
　　赵鸿歌低头望着身边的女子，他身材很高，低头看下去只看见她如羊脂玉一般光洁的额头和剔透的耳垂，一双眼睛水波潋滟，身材婀娜，如娇嫩的兰花，因为沉思而紧蹙的眉头更显出触目惊心的美。
　　她还是信不过自己，赵鸿歌自嘲的笑了笑，什么时候自己的心这么卑微到尘土里去了，明知道她心中有另外一个人，明知道在她心中自己什么都算不上，却还是这么想要守护她。
　　赵鸿歌知道吴名一定跟玉落说过些什么，可是她不愿意告诉他。他也不想逼她，其实玉落不说他也能猜出几分，她可能是北魏人，甚至是北魏皇室的后人，可那又怎样，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身份，他都不在乎，她还是他心中的独有的精灵。
　　只希望她有一天能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哪怕拼了性命也要护她周全。只是这终究是他的一厢情愿，枉世人说他兵道诡谲、杀戮果断，可面对着她，他就是个初尝爱情的毛头小子，束手无策。
　　玉落告辞了赵鸿歌，轻轻的走出了花厅，即将要揭开的身世谜底让她心中充满惶恐，父母之死肯定也与之息息相关。对如同重重迷雾的未来，她完全没有把握。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还在看本小说的亲们，感谢你们的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