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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5-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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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小太监将茶轻手轻脚地放到皇上伸手即可碰到的地方,而后恭恭敬敬地退下。
宫殿中极是寂静,小太监把呼吸声放轻,唯恐稍一重便引来座上人的不快。往常皇上看奏折时不论多愤怒,也绝不会将恼怒的神色放在脸上。可现在,皇上脸上的阴沉连他这个刚服侍圣上没多久的太监也看得出来。
“常郡陈氏。”座上的帝王轻轻地念着,然后面无表情地撕了手中的奏折。吓得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跪了一地。
“公子,听闻宫中传来的消息,皇上撕了公子上表的奏折。”
陈渠延听此,手中的墨笔不停,“那就再上奏。皇上撕一次,就上奏一次。”
“可公子再这样和皇上对着干,恐怕对公子不利。”
“福伯。”陈渠延总算放下笔,转向福伯,“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皇上对苏言琚的玩忽职守不闻不问,反而加官进爵,不合北乌律法。我不能让皇上在诸位大臣和悠悠百姓间公然无视律法。”
福伯怔了怔,随后恭顺地低下头:“公子的一片忠心,想必皇上定能明白。”
小太监再次见到皇上动怒时是四日早朝时分,群臣跪了一地,拼死进谏,要求皇上依法处置苏言琚。皇上冷着脸扫视跪在他脚下的群臣,唇边蓦地勾起一抹笑。
“既然众爱卿拼死进谏,那朕也只好全了爱卿的赤胆忠心……”
小太监听到这,大腿止不住地颤抖。尽管他没服侍皇上多久,可对于皇上的脾性,师傅跟他讲得一清二楚。皇上这么讲,并不是因为臣子的逼迫而退步。反而极有可能动了杀念。他突然想起多年前那则骇人听闻的案件,大腿抖得更厉害。
正在此时,一人不顾皇上还未讲完的话,突然出列。
“圣上且听臣一言。”
帝王唇边的笑未褪去,反而加深:“陈侍郎这么公然打断朕的话,想必是极重要的事。”
陈渠延并没有因这句话退缩,不卑不亢地道:“此事有关圣上私事,容臣私下同圣上禀告。”
朝堂上瞬间寂静,帝王深深地看了陈渠延一眼。那个一身才华,清高孤傲的文人站在朝堂上,犹如永不会弯腰的青松。他毫不顾忌地迎上帝王的视线,这个处于万人之上的人,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普通人。
待帝王与陈渠延离去后,刚刚跪在地上的臣子俱是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有一位甚至吓得瘫坐在地上,“真是恐怖,下官还认为刚刚是回到了那次朝上。”
提到那次早朝,众人心照不宣地看了那人一眼。那个官员也明白过来说了什么,登时闭嘴。
帝王坐到御座上,看着躬身的陈渠延,道:“是什么私事值得爱卿需与朕私下说。”
陈渠延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恭敬地交给帝王。
信上的印泥尚未破坏,信封也有些泛黄。
帝王漫不经心地接过,待他看清信封上的笔迹时,所有的动作仿佛被定格住了一般,唇边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他抬起头,阴冷地看着陈渠延,那眼神宛若地狱里爬上的恶鬼:“你是从何处得到这封信。”
“十年前,武州动乱。父亲被圣上派去给叶太傅送粮,叶太傅亲手交于父亲。”
熟悉的字迹在眼前一一展现,帝王似乎能看到那人写这封信是如何模样。必然是严肃着眉眼一笔一划写下,偶尔会搁下笔,看着身侧的墙上他亲手送给他的画,微微一笑,而后又端正起来拿笔。
“叶太傅将此信交于父亲时,还说圣上虽是英明之君,但偶尔也会意气用事,发起脾气来任何人都劝不来。叶太傅知那次战役耗时多年,不能时时跟在圣上身边,嘱托父亲多多看照圣上。若圣上执意不听父亲的话,便让圣上打开此信。”
“此番武州干旱,而圣上对此不闻不问。那是叶太傅至死都在守卫的地方,圣上这般作为,可是令太傅心寒。太傅一生公正廉明,最看不得凭裙裾关系上来,没有真才实用的人。圣上这样护着苏言琚,太傅应该不想看到。”
那个陪他练字,教他权谋,替他谋划江山的人似乎在这久违的字迹中浮现。那人离开的前的话还清晰如昨。
“真的很想看到圣上的北乌繁荣无双。”
帝王抚摸着清隽的字迹,目光温和。
先生,你所要求的,你所期望的,我定会做到。
16、
苏言归已经习惯了替叶泛穿衣束发,青丝在手中柔柔地划过,像极了一尾鲤鱼游过指尖。他将一樽白玉冠替叶泛带上,叶泛疑惑地在镜中看着他。
苏言归蹭了蹭叶泛的脸,吻了一下叶泛轻微泛红的脸颊,不在意地道:“想带你去看一个人。”
在被苏言归囚禁的这些日子,亲吻和拥抱已成常事。叶泛想,也许这样也挺好。他出不去,就不用去想任何事,任何人,只要这样呆在苏言归身边就行。
苏言归解开了叶泛的锁链,但又重新给他戴上了一副镣铐。一端在他左手,另一端在苏言归右手。
叶泛没有反抗,苏言归没有安全感,他就给他安全感。
叶泛没想到,苏言归带他去了天牢。叶泛还记得他就是在这被苏言琚劫走,如果从没来过这,是不是他就永远也不用知道,那个他从不想知道的真相。
而当他看到血肉模糊的苏言琚,叶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言笑晏晏的贵公子怎么会变成狼狈不堪的阶下囚!
叶泛扭头看向苏言归,苏言归没有看他。他注视着显然已经晕厥过去的苏言琚,眼里浮现出一种残忍的愉悦。苏言归用着轻快的语调,笑着说:“叶泛,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从未有这样高兴过。”
苏言归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锋锐的寒光刺痛了叶泛的眼。他像孩童一样纯真地望着叶泛:“叶泛,我杀了他,好不好。”苏言归放在腿上的手在颤抖,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竟一手撑着扶手,摇摇晃晃想站起来。
叶泛忙扶住他,可苏言归甩开了叶泛。尽管叶泛后退了几步,但他的没有放开苏言归。苏言归晃了几下,还是撑不住地跌坐在椅上。他漠然地看着自己的腿,突然匕首一扬,狠狠刺进腿中。
“公子!”叶泛忍不住叫道,急忙往怀中找药。可自从被苏言归囚禁后,他身上就没有任何东西。他急得用手捂住流血的伤口,慌忙地朝苏言归喊道:“药!公子!”
苏言归没有理会叶泛的话,他看向苏言琚,眼中漆黑一片:“它本来不是这样的,它能走,能跑,能骑马。可是现在,你受伤了,我却不能背你。看到你在别人背上,我想把那个人给杀了。可不能,因为我无法背你。”
“叶泛,杀了他,好不好。没有他,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苏言归把沾血的匕首放到叶泛手中,微微笑道,“叶泛,杀了他。”
一切都不会发生,公子不必整日坐在轮椅上,不必整日躲着旁人,不必接受别人讶异的目光。只要杀了他,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叶泛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拿着匕首,一步步走近。苏言琚躺在地上,还没有醒过来。
“叶泛。“苏言归轻轻地喊了一声。
叶泛握住匕首的手高高扬起,而后迅速落下。
“你果然喜欢他。”苏言归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如是说道。叶泛颓然地低头,他怎么会下得去手,这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的十二年竟然比不过他的一月,叶泛,我好嫉妒。”苏言归猛然拉扯了一下叶泛,后者不受控制地跪倒在他身前。苏言归两指扣住叶泛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叶泛清晰地看见苏言归眼里浓重的黑暗。他忽然笑起来,艳丽的眉眼飞扬,风采动人。
“叶泛,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喜欢到你的眼里心里不能有他人驻足。可是怎么办?他比我早进去,我努力了那么久,还是没能把他弄出来。但我只能有你,你只能有我。”他抚上叶泛的眼,温柔说道。
眼前仿佛春光烂漫,彼时只能坐在轮椅上的苏言归褪去往日的阴霾。他送给叶泛几枝灼灼桃花,眼角眉梢仿佛也有春光流过。
“呐,以前都是你送我花,今日我也送你,好教你开心开心。”
他拿着苏言归的桃花,喜悦不知何处安放。
苏言归看着他傻愣愣的样子,唇角弯起的弧度渐渐变大。
“叶泛,我喜欢你。”
那是他一生收到的最美的花。
又是到了初春,叶泛摆弄着手中的纸鸢,纸鸢上字迹模糊,他仔细辨认,还是辨认不出。
“你看了很久。”有声音从旁淡淡落下,“你从未看我如此久。”
叶泛抬头,看到容貌绝艳的青年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可他看出青年不悦,果断地放下纸鸢,做出解释:“我刚刚在想,我是不是陪你放过纸鸢。”
“就这么点事,也能想这么久。”青年揉着叶泛的发。
叶泛看着地上有些陈旧的纸鸢,神色有些痛苦的茫然:“我只是,不想忘记和你在一起的每件事。”
青年的手顿住,他抱住叶泛。没关系的,即使全然忘却,也没关系。
只要叶泛完完全全属于苏言归,只要他在就好。
拂开沾上尘埃的旧时光,纸鸢上写着那时叶泛最重要的心愿:
愿公子平安,安好。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