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盖毓番外 流年似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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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
拥挤的街道，熙攘的人群。
一辆马车驶入城中，车轮滚动的“吱呀”声瞬间被湮没。
盖毓失魂落魄地坐在马车一角，眸子里全然没有神采。马车外的繁华喧闹与她无关，只是沉浸在父母过世的悲痛中无法自拔。
马车在一间府邸门口停下。
盖府。
嬴政之前赐给盖聂的府邸，盖聂在咸阳时便一直住在这里。虽然不大，但是却古朴典雅，住他们兄妹二人和几个小厮婢女，也是绰绰有余了。
整整三个月，盖毓对一切的人和事都是木然以待，不和别人说话，让她吃饭就吃饭，让她睡觉就睡觉。
时间固然是治愈伤痕的最好良药，然而外面虽已结痂，里面到底是愈合还是腐败溃烂，只有自己才知道。
盖毓的贴身婢女唤小竹，只比她小两个月，模样乖巧，活泼伶俐。小竹不知道自家主子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也不敢多问，只能想方设法逗盖毓开心。
“阿兄，你回来了……”刚刚到家的盖聂见盖毓竟主动和他打招呼，霎时一愣，继而欣喜，知道她已经渐渐恢复，放心了些许。盖毓也知道盖聂的担心，她要学会坚强，这些事情没有人可以代替她，只有才试着改变。
每天改变一点点，日积月累下来，就变成翻天覆地了。
渐渐地，盖毓变回原来开朗的模样，和盖聂说天下大事，和小竹小菱谈天闲聊，抚琴给众人听。偶尔也会上街逛逛，却不敢走出太远。
师父仍是每个月十五过来，但府中却没有一个人知晓她的存在。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离盖毓十岁的生辰还有一个月了。
秦王已经灭了韩赵两国，下一个目标就是魏。盖毓虽然知道历史的进程，却也毫不关心。历史的轨迹本应如此，她无法左右。有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个不思进取的人，若是别的穿越女，说不定早就闯出自己的天地了，哪像她总是窝在一隅，只希望自己关心的人平安喜乐。
她当然也会想起父母和白衍，比如现在。
盖毓坐在亭中，垂首沉吟，起指一挑。
清幽琴声，潮水般四溢开去。如山泉潺潺涌出岩间，顺山势而下，委婉连绵。
四周俱静，仿佛人人都屏住呼吸。
悠扬的琴音中渗着一丝酸楚，渐渐转为急促，到最后，以一个高亢颤音结束此曲。
忽然一阵掌声从不远处响起，盖毓抬眸一看，竟是盖聂与另一个男子。二人走上前来，盖聂便让众人退下。
那男子二十多岁，生的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贵气，朝盖毓拱手，语气中满是赞赏：“姑娘小小年纪，能弹奏出如此乐曲，琴技与琴意皆是上佳，秦桑佩服。”
“秦公子过奖了，盖毓愧不敢当。”盖毓俯首施礼，瞥见他腰带上挂着的龙纹墨玉环佩，心中一惊，仔细一看，上面隐约是东方的青龙七星。
据传此块玉佩是秦国君王代代相传的信物，而面前男子的年纪显然不是嬴政，那么……
此人竟是扶苏吗？
其实盖毓之前就听盖聂提起过扶苏。盖聂为人耿直，又不善言辞，自是容易得罪旁人，有心之人难免会趁虚而入，扶苏惜才，屡次在嬴政面前替他美言，如今扶苏来盖府也在情理之中。
扶苏之所以未报上真名，只因他这次到盖府是私访，怕嬴政说他结党营私。盖毓眯了眯眸子，扶苏一说桑树，如此化名便是说出自己的身份了。知他有所顾忌，盖毓也不点破。
扶苏本想再求一曲，又未免唐突，便说时辰不早，他要回去，盖聂也不挽留，只是将他送上门口的马车。
“阿兄，此人是扶苏。”
“不错。”盖聂见盖毓猜出，也不惊讶，只是点点头。
“他来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尽量不与皇室的人接触吗？”盖毓心中疑惑。
“实在难以推脱。”扶苏听到盖毓琴音时的讶异，盖聂全都看在眼里，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也许以后不会风平浪静了。
之后扶苏以听琴为名，又来过几次。盖毓对扶苏只是疏离有礼，弹琴也是随性而为，不想弹时也不会勉强为之，只是委婉拒绝扶苏。盖聂当然不会任由他们二人独处，若非有紧急的事情，他都会在二人身旁。
今日就是盖毓的生辰，昏迷半日之后醒来，看到盖聂坐在她身侧。盖聂曾答应她，生辰之时都会陪在她身旁。盖聂从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所以府中其他人并不了解盖毓的情况。
午时过后，盖毓醒来，盖聂陪她吃了点东西，还说最近他比较忙碌，没有时间陪她。
“是要攻打魏国了吗？”盖毓问道，她自然是知道历史进程的。
“不错。”
“秦国自然是会胜的。”盖毓只是玩着自己的手指，随意说着，又忽然笑道，“魏国倒是当真可怜了。”
“为何？”
“魏国位于中原腹地，人才辈出，还有大批其他诸侯国人才涌入魏国，使得魏国在开始时具备了较大的人才优势，这是魏国崛起的根本原因之一。可惜魏国又是一个留不住人才的国家，人才的大量流失使魏国很快走向衰落，最终灭亡。
“第一个人才就是吴起，他一开始在魏国变法，让魏国迅速强大，但是又触犯一些贵族的利益，遭受排挤，他逃到楚国，在楚国又变法，虽然楚悼王过世之后，吴起被灭三族，变法也以失败告终，但是楚国的国力的确强大了起来。
“第二个就是公孙鞅，帮我们秦国变法，大家都有目共睹了，还有和阿兄师承一派的张仪也是如此。
“兵家的孙膑，在魏国被庞涓迫害，逃至齐国，桂陵之战围魏救赵，马陵之战逐日减灶，庞涓终是自杀，魏国也从此一蹶不振。
“最可惜的就是信陵君魏无忌，最后也只得郁郁而终。”
其实信陵君的遭遇与秦国脱不了干系，当年秦军兵围赵国都城邯郸，信陵君窃符救赵，捶杀魏军主帅，亲率魏军主力击退强大的秦军。信陵君因惧怕魏王怪罪，留在赵国十年不敢回魏国。秦国恢复元气后大举进攻魏国，魏安釐王才想起信陵君在魏国时，秦军一直不敢犯边，这才急令信陵君回国。
信陵君回国后，联合其它诸侯国大败秦军，随后又乘胜率领五国联军伐秦，秦国紧闭函谷关门不敢应战。秦昭王对信陵君又恨又怕，派人到魏国行离间计，谎称信陵君要自立为王，并派出使臣特意向他祝贺。
魏王信以为真，派人代替信陵君为上将军。信陵君从此闭门不出，不肯再为魏国效力，四年后郁郁而终。
盖毓虽然现在是秦国人，但是在她心中别国的人也并没有什么差别。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她没有办法改变，只能去适应而已。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盖聂只叫那人进来。他当然知道门外有人，以为是哪个小厮婢女，并未在意，可是来人竟是扶苏。盖聂二人连忙起身施礼，扶苏只是还礼。
“二位不必多礼，是秦桑冒昧来访，打扰了二位。”扶苏微笑道，“为表歉意，秦桑想请二位去寒舍，以尽地主之谊。”
盖聂心中自是千般不愿，知道扶苏已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妹妹。他即使得罪扶苏，也不想妹妹与宫里有什么牵扯，正准备拒绝时，盖毓问道：“不知秦公子家住何处？”
“盖姑娘请恕我欺瞒之罪，我本名并非秦桑，而是扶苏……”扶苏解释道。
“原来竟是扶苏公子，盖毓之前多有失礼，还请包涵，”盖毓故作讶异，“只是扶苏公子的家不就是咸阳宫吗？宫闱重地，盖毓只是一个平民女子，实在不敢擅入，公子的好意，盖毓心领了。”
扶苏当然知道盖毓的顾忌，只是笑道：“我自会保姑娘周全，姑娘无须担心。”
“此事实在不合礼数，盖毓身份低微……”
“我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姑娘以为如何？”
盖毓见扶苏话已至此，她再拒绝实在太过无礼，毕竟扶苏是嬴政的长子，咬了咬唇：“那盖毓与长兄便叨扰了。”盖聂剑眉一蹙，心中的担忧又加深了一层。
翌日，扶苏便来接二人进宫。盖毓和盖聂坐上马车，一路上通行无阻。扶苏还在车上备了一些桂花糕，盖毓只能谢过。但是内宫是不允许马车进入的，所以只能徒步走进。刚下马车，就听到不远处的吵嚷声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偷东西吃，叫你偷！叫你偷！下贱东西生的贱货，死了一了百了！”
原来竟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厮被人杖刑，背上被打得都是血痕，触目惊心，但他却一声不吭，咬牙强忍，一张脏兮兮的脸，只有乌黑的眼中满是倔强和不屈。
盖毓蹙了蹙眉，即使知道这个世界的残忍，但是真正看到之时，还是会于心不忍。她当然不是莽撞之人，不可能冲过去叫他们住手，只能咬咬唇。
在一旁的扶苏见到盖毓如此模样，便吩咐随从让那群人停手。
盖聂看见扶苏的动作，轻皱一下眉。
盖毓跟着扶苏来到众人面前，询问之下原来是扫地的小厮偷吃了尚食局的东西。盖毓急忙跑回车上，把之前的桂花糕拿出来，放到小厮面前。
盖毓知道，他恐怕是饿极了才会出此下策。
小厮盯着盖毓还有她手上的糕点，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却不敢接过来。这时扶苏说道：“赏给你，你就吃吧。”小厮听了这句话，抢过盖毓手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塞。
盖毓知道，她能救他第一次，没办法再救第二次，只听扶苏吩咐道：“和尚食令说一声，他以后去尚食局做事。”
周围的人都暗道这个小厮真是好运，小厮也连连叩首谢恩。盖毓见扶苏如此，也投去感激赞赏的目光，心中对他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扶苏的殿前是一池睡莲，可惜夏季未到，池面上什么都没有。望着盖毓略有遗憾的神色，扶苏说道：“等睡莲开时，再来观赏。”盖毓下意识地点头，却丝毫忘记了不该再让扶苏找到理由接自己进宫。
哺食吃得极为丰盛，恐怕是盖毓穿越后最好的一顿饭。盖聂节俭，俸禄也的确不多，盖毓对吃得不太挑剔，觉得粗茶淡饭也无所谓。本以为扶苏会招待些大鱼大肉，谁知道菜色多是清新淡雅的，即使有肉类，也是油而不腻，就比如面前的这盘鹿肉。
席间，扶苏会和盖聂说上几句，盖毓只在一旁倾听，并不多话。扶苏也会问她菜色如何，盖毓只是点头说好。
后来，扶苏到盖府更勤，却鲜少有机会与盖毓单独聊天，一般都有盖聂或婢女们在场。盖毓也对这位扶苏公子不再排斥，敬重他的贤德，把他当做兄长尊敬。
扶苏曾与盖毓说过，他十分羡慕盖聂与她的兄妹之情，自己的兄弟姐妹之间都是勾心斗角，根本没有可以信赖之人。盖毓也是十分同情他。二人的关系愈发好起来，称呼也渐渐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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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儿，我殿前的睡莲开了，你曾说过想去观赏的。”
盖毓猛然记起，她的确曾经表达过想看的意思，可是盖聂不在，她独自一人实在是不方便，正踌躇间，盖聂竟然回来了，于是三人一起进宫。
事有凑巧，二人忽然都有事情要离开，只得留盖毓一人。谁知领路之人内急，盖毓看那人隐忍的模样，只能让他先去，自己在原处等他。可是那人迟迟不归，盖毓等得有些不耐烦，便按照自己的记忆朝前走去。
如果说一个路痴不迷路的话，那么太阳大概就要从西边出来。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那么盖毓理所当然是迷路了。
一路上也看不见宫人，盖毓七拐八拐，不知绕到了什么地方。
周围很静，没有人声，远远地看到一座宫殿，盖毓也不敢轻易上前。忽然见到复道中走出一人，一道玄色的身影踽踽独行，衣服上绣着明显的龙纹，盖毓心中一惊，原来竟是嬴政。
嬴政似乎感觉到后面有人，猛然回头，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急忙召来侍从。盖毓吓得魂飞魄散，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跑去。要是被当成刺客之类的，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盖毓跑得喘息不及，到了拐角处猛地撞到上一个人，一下子摔坐在地。
“少君没事吧。”撞到她的人连忙过去扶她，盖毓抬眸一看，原来是个小厮，看上去有些面善。小厮把盖毓扶起，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盖毓点头致谢：“我们是不是见过？”
“少君竟对仆还有印象，仆真是受宠若惊。”小厮只是低着头，语气真挚。
盖毓只觉得奇怪，这宫里她只不过第二次来，这人竟然认识她。仔细看了一眼他的样貌，原来竟是那日偷东西吃的小厮。
“你可以带我去扶苏公子那里吗？”盖毓咬了咬唇。
“少君请随我来。”
一路上，盖毓与小厮随意地聊了几句，问他近况如何，有没有再被打，提点他一些宫中的事宜。小厮对盖毓态度极其恭敬，唯唯诺诺地应着。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扶苏的殿前。
小厮身份低微，无法靠近宫殿，只将她送至了殿门的不远处。
盖毓见已然到达，向小厮致谢就离开了。扶苏殿外的戍卫不可能全都认识她，所以她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戍卫拦了下来。
“你是何人？”戍卫带着面具，声音有几分模糊。
盖毓不愿暴露她的真实身份，稚嫩清甜的声音认真道：“我来找我阿父。”
“你阿父是谁？”
“我阿父就住这里！”盖毓指了指宫殿。
“你阿父是扶苏公子？”戍卫愣了半晌。
“扶苏公子是什么？”盖毓继续装天真无辜。
戍卫一把将幼小的盖毓抱在怀中，冷冷道：“你若是不说，我就带你去见陛下！”
“哇……”盖毓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小手捶打着冰凉坚硬的盔甲，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根本是蜻蜓撼石，“坏人，坏人！放开我！阿父……呜呜……”
“毓儿！”扶苏听带路的内侍说与盖毓走散，相当焦急，想回宫派人寻找，却听见了女孩的哭声。
略显瘦弱的面庞上满是泪痕，眸中张皇惊恐，相当无助。
扶苏急忙将她抱进怀中，盖毓则攀紧扶苏的脖颈，边哭边指着戍卫告状：“他好凶！他欺负我！我要回家……”
“好，我们马上回家。”扶苏轻拍女孩的后背，安慰着她。他又亲自将女孩抱至宫中能上马车之处，将她送回了盖府。临走之前，盖毓偷偷地向那个戍卫做着鬼脸，脸上哪有半分惊慌之色。
嬴政没有在宫中找到盖毓，猜想是有人将她带出了宫，大发雷霆。
盖毓回到家，将事情向盖聂叙述一番，盖聂也并未苛责，只说宫里不能再去。盖毓只觉得自己相当倒霉，迷路倒也罢了，竟碰上了嬴政。扶苏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是看宫中的动静和盖毓的反应，也猜到了几分，再没有邀请盖毓进宫。
可是师父与盖聂都不放心，想要让盖毓外出躲避一段时日，而最好的去处就是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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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盖毓番外 流年似水（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