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世花Ⅰ·初始之地》尹桃蹊

9、chapter9

　　杰森揽在蒂尔腰间的手看似温柔，却如同世间最牢靠的桎梏，让蒂尔丧失了一丝一毫挣扎的意愿。

　　她颤抖着，如同蛇信般冰凉的唇在她颈间滑动，杰森的语言淬着毒液，从她的脖颈开始，顺着血液流经身体的每个角落。

　　“蒂尔，我是这样的爱慕你。爱慕你的自私，你的演技，你无师自通的恶毒。你知道吗，我们啊，是一样的人。”

　　“不！”蒂尔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推开杰森。“我和你不一样的！我也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我只是……我只是……”

　　蒂尔的声音渐渐小了。

　　“只是什么？”杰森咧嘴笑着，手指抬起蒂尔的下巴。

　　“你不是说，有些人天生就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吗？”蒂尔冷哼一声，“你倒是说说，只是什么？”

　　“唔……很抱歉。”杰森手指摩蹭着蒂尔的下巴：“现在这个状态没办法读心呢。”

　　蒂尔稍稍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此时的杰森为什么不能读心，她还是将疑惑暗暗压在心底。“我只是想离开艾塞雪原。”蒂尔甩开杰森的手，刚刚一时被吓住的怯弱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是真的不害怕了，还是被她隐藏了起来。“我厌恶这一望无际的雪原，除了寒冷和艰苦的环境，还有什么？我憎恨安于一隅的艾塞族，固步自封，丧失了血性，族人们除了遵守神谕还会什么？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至于在意外知道神谕后调换了我和丝诺的预言。”

　　“我该去更大更远的地方，我不该留在这里。”正说着，她半阖起眼看着杰森，深蓝色的眸子中泛起一团诡异的黑色浓雾，看上去神秘而富有魅力，她将声音压低，吐出轻柔又喑哑的蛊惑：“外面有王族，有骑士，有马车，有鲜花，有华丽的衣裙珠宝和从未品尝过的食物，还有……最美妙的权力。”她渐渐靠近杰森，用双臂揽住杰森的脖颈。

　　一，二，三……

　　她在心里数着，数到三时，身前的人忽然推开了她。

　　她愣了愣。蛊惑术施展后不该是这种结果，难道没有成功？

　　“呵呵呵……”

　　蒂尔忽然回头，她听到了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忽然在空荡荡的室内响起，显得极为诡异。

　　然而除了面前的杰森，周围什么人也没有。

　　“蒂尔，你想蛊惑我？！”杰森推开她后，半张脸通红，眼神不满。此时的他气质与之前的阴邪截然不同，赫然是摊牌前那个老实本分的大祭司之子。

　　“你……”万般思绪在蒂尔眼底滑过，她想不到，平日无往不利的异术今日会失效。

　　“啊对不起，是我的错。”杰森抓了抓头发，脸颊的血色渐渐褪去，“他吓到你了吧？”

　　蒂尔睁大了眼睛。

　　他，是哪个他？

　　＊

　　蒂尔小时候极喜欢去杰森家里玩。她不喜欢杰森，可她知道杰森喜欢她，而且杰森是大祭司的儿子，大祭司极宠爱这个唯一的儿子，几乎是有求必应。如果他开心了，大祭司总会送给她很多普通人家拿不出来的礼物。

　　于是从小她就知道，讨好杰森就是讨好大祭司，而讨好大祭司，她就能比身边所有的女性高出一大截，包括她那个话少的可怜，只知道看天看雪看松树看霓虹灯的愚蠢妹妹，和只能靠勾引男人才能养活两个女儿的卑贱母亲。

　　一切的开端发生在一个清晨。她去杰森家，杰森为了讨好蒂尔，亲自去厨房烤小曲奇，她实在闲得无聊，便在大祭司家到处走走，发现平日挂着锁的阁楼那一天是开着的。她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在星盘上发现了那足以改变她一生的神谕。

　　她当时还是个孩子，想到的不是艾塞会不会毁灭这种问题，而是她那个蠢妹妹凭什么是救世主，而她要做人人讨厌的灾星。

　　她调换了神谕，如同做了错事一样，直到匆匆告别杰森，她的心依旧扑通扑通的跳着。

　　然后当天，她的妹妹丝诺被祭司使带走，十年里再也没回过家。而她在面对着大祭司的时候，因为过于紧张，精神力高度集中，施展出人生第一个蛊惑术。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大祭司就忘记了神谕调换后些微的不对劲，还让她和她的母亲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男女交|合的高|潮，让她浑身舒畅欲罢不能。她从前以为，她的能力是神明的馈赠，渐渐她懂得了，她用妹妹的牺牲换来荣华富贵的当天，云层彼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是不可能青睐于她的。

　　温言的诱惑，眼神的勾引，肢体的暗示，这些，明明就是魔女的本能。她所得到的能力，应该是魔鬼的馈赠才对。

　　＊

　　蒂尔倒退了一步，她看着面前杰森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怪物。她甚至听到自己掐着嗓子的尖利声音：“他是谁？！！”

　　“他就在我的身体里。”杰森憨笑着，笑容看上去和从前如出一撤的没出息。蒂尔渐渐明白了什么，后背冰凉，出了一身的冷汗。而杰森脸色却忽然沉下来。

　　“我不是怪物，我的脑子也没有问题！”他忽然抓起沙发上的鼻烟壶朝蒂尔扔过去，蒂尔来不及躲闪，额头被砸破，一滴滴鲜血滚下，和沾满灰尘的肮脏地毯化为一体。

　　在看到蒂尔额头出血后，杰森泛着血丝的疯狂眼神忽然冷静下来，她轻轻触碰着蒂尔的伤口，声音轻柔，无视她躲闪的动作和眼神：“我只是不希望你讨厌我，蒂尔，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合在一起，才是杰森·芙萝拉。”

　　蒂尔脸色苍白，想退后却被杰森牢牢固定在原地。

　　“你……现在能读心？”蒂尔迟疑着问道。

　　杰森眼神专注的擦着蒂尔额角的鲜血，点了点头，“我可以，他不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蒂尔小心翼翼的看着杰森：“我是说……读心。”

　　“十年前，你调换了神谕后。”

　　蒂尔眼神沉下来，她忽然想起刚刚她身后诡异的笑声。同样是十年前，她知道自己获得了蛊惑术。这简直就像一个阴谋。有一双不怀好意的手在背后推动了这一切。

　　“哦，杰森。”蒂尔忽然抱住面前的青年，“我讨厌你身体里的他，你这么善良，他才不会是你，他一定是一个魔鬼。把他从你身体里赶出去，好不好？”

　　话音刚落，她就被杰森推开了，“别耍花样，你忘了，我能读心。”

　　蒂尔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好了。”杰森擦干净蒂尔额头的血迹，复又对着蒂尔笑了笑，这笑容憨气十足，可蒂尔再也不敢把他当做从前的那个老实又好欺负的杰森。

　　“大祭司……怎么样了？”蒂尔不经意问道。

　　“死了，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好多血啊，没想到人的身体里有这么多血。”杰森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他站起身，又将蒂尔从地毯上拉起来：“你跟我走，上艾塞雪山。听说弗洛戈的三皇子就在山顶，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物，竟让你多少年都念念不忘？”他慢慢咧开嘴角，笑容诡异。

　　蒂尔皱着眉，不再说话。

　　此时，天光初至，艾塞雪山轰然一声巨响，艾塞城的骚乱才刚刚开始。

　　＊

　　艾塞雪山魔法阵已解，尽管山壁陡峭，落脚处是滑溜的冰雪，山风也夹着雪片不停的怒号着，可杰森依旧爬的极快，扯得身后的蒂尔跌跌撞撞。

　　山下艾塞城，以及整个艾塞雪原正经受着飞龙的怒火，仅仅几个小时，历经九百年的“水晶”国度便毁于一旦。

　　艾塞雪山作为世界的巅峰，位于三分之二的山腰处，就已经完全看不见艾塞城的全貌，只能看见灰黑的求援烽火直冲天际。

　　杰森遥望着烽火，唇角噙着一丝笑，“整个艾塞雪原都发生着和艾塞城一样的灾难，求援有什么用呢？”他转头看向蒂尔：“你瞧啊蒂尔，这些都是你带来的，如果不是你杀了镇长，如果不是你迷惑了边防军的指挥，如果不是苏伊镇不设防，如果不是你带着外人踏进苏伊镇，艾塞雪山的祭坛怎么会这么容易被破坏？平静了九百年的艾塞又怎么会在一夕间覆灭？”

　　“你果然是艾塞的灾星。”

　　“你也果然不是杰森。”蒂尔紧紧盯着身旁人的眼睛，“你是‘他’，是杰森身体里另外一个人格。”

　　“哦？”

　　“血。”蒂尔笃定道：“血是媒介对不对？只要见到了血，你就会压制住杰森的主人格。之前你杀了大祭司，见到了血后直接就到我家见到了我。后来受了我的蛊惑术，你的人格变弱，杰森压制住了你。紧接着，杰森因为过于激动，用鼻烟壶砸了我，见到血的你又一次压制住杰森，我说的对不对？”

　　“我看上的人就是聪明。”杰森脚下没停，仿佛丝毫不在意蒂尔认出了他，依旧继续扯着蒂尔往前走。

　　蒂尔低着头，看上去像是在注意脚下的山路，低垂的眉眼掩盖住所有的心思。

　　这样就好，只要不是那个会读心的杰森就好。她心想。

　　＊

　　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蒂尔隐隐约约看到，弗洛戈第三军船舰营的巨船就停靠在山崖边。

　　她朝山下望了一眼。

　　这高度够了，人掉下去绝对能摔成一团烂泥。

　　“杰森。”蒂尔忽然停步，叫住前面开路的青年。

　　“什么事？”杰森回头，眼神有点不耐烦。“又要休息？这一路你都休息多少次了？”

　　“女孩子身体肯定是要弱一点的。”她微微低着头，款款走向杰森，两人距离拉近后她忽然抬起头。眼中如夜色一样漆黑。

　　蛊惑术。她能争取的只有三秒，然而三秒，就足够了。

　　在两个杰森未完成转换时，蒂尔毫不犹豫的伸手，用尽全身力气推了他一把，他连喊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蒂尔从山上推了下去。跌进望不到尽头的深渊里。

　　她冷哼一声，将杰森在她额角绑好的手帕摘下来，朝山下随手一扔，一阵风将染着血的轻飘飘的手帕卷走。

　　“我要征服一个男人，从来都只用三秒。”

　　她抬头望向山顶，那里有弗洛戈第三军的船舰营，有她的蠢妹妹，有据说是魔女之子的弗洛戈三皇子——西亚·安尔维斯。

　　还有她走出艾塞，走出这片雪原，走进五采争胜、流漫陆离的新世界的，唯一的希望。

　　“多谢，没有你的话，我还真爬不到这个高度呢。”

　　这句话中的“你”指的到底是西亚还是杰森，除了蒂尔，没有人知道。

　　她眼中泛着漆黑的迷雾，向第三军的士兵说明身份以及之前与西亚的约定后，顺利登上第三军的飞船，安德鲁没来得及拦住她，被吵醒的丝诺揉着眼睛打开房门，她深吸一口气，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丝诺，我是你的姐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