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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四.骤雨.初歇 ...

  •   (一)
      木制的梁,镂空的窗,香屑袅袅,铺陈而下。
      有人自山中蹁跹而至,白衣猗猗,风华天成。
      身后日光尽覆。
      少年醒来,便是此景。
      ————————
      我起了个大早,室内仍然昏沉沉的样子,透过竹帘向窗外望去,天还没有大亮。我揉了揉眼,然后小心地把我手从他胸口上抽出来,这握了一晚上,也该松了。
      醒了之后,我给他掖好了被角,然后探了探额温,嗯,没有昨晚那么烫了,但还在发热。于是我穿好衣袍,清水胡乱抹了把脸,确保自己的形象不会给佛门蒙垢之后,从厨房里拿了一块昨天剩的蒸饼①,便匆忙下山了。
      (①蒸饼:顾名思义,使用笼屉蒸制而成的面食,范围比较广,包括包子,花卷,馒头等等)
      其实,大多寺院都会无偿收养一些孤老贫苦的病人,所以寺里的僧人都多少会一些救人的法子,甚至有的高僧大德精研于此,要论起胸中青囊②,即使是和外面那些盛传的名医相比也不遑多让。当然了,我自幼长于寺庙之中,耳濡目染之下对岐黄之术也略通一二。虽谈不上多好,但也够用了。
      (②青囊:也代指中医。据传,名医华佗被杀前,为报一狱吏酒肉侍奉之恩,曾将所用医书装满一青囊送与他。华佗死后,狱吏亦行医,使华佗大部分医术流传下来,后人遂称中医为青囊)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一边啃着蒸饼一边往山下走,看他的穿衣打扮,只怕非富即贵,又想想他通身的气派和那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宝马,再加上他腰间悬着的上好镔铁刀,估计不是非富即贵,而是大富大贵了。
      唉,我啃了一口蒸饼,同时不忘警惕注意着四周,怕有人看见,昨晚未用晚膳就直接睡了,以至于今早翻身下床的时候一时头晕差点就跪了,还好他没看见。没办法,谁让对象是他呢,要是换一般人的话,我就自己给治了,别的不说,就医术而言,其实我是不差的,而且伤寒发热什么的,以前在寺院里也没少见。
      但是万一给他要治出事了呢?这个风险我是担不起的,要是再万一,他的耶③娘不是好相与之人,见麟儿④受损,非要闹到寺里来,那到时候,方丈怎么办,师兄怎么办,寺里其他人怎么办?哦,还有我怎么办?
      (③耶:唐朝对父亲的称呼)
      (④麟儿:赞扬别人家的孩子的美称,也可指代自己的孩子)
      所以说,还是找个靠谱的医生看看为好,万一出了事,责任也不在我身上。
      看吧,我一个沙弥(见章一注,对年龄不足20岁,或其他初级出家男子的称呼),关键时候都怂成这样,难怪方丈总说,世间最怂的医生莫过于御医,特别是那些尚药局的奉御⑤,虽然只有两人,还是正五品,但是官越大人越怂,没办法,谁让他们治的都是些贵胄高官一类的,而且就算是高官,那还不是一般的高官,得是特别受宠的那种。就这么一个近乎于不用镀金都闪闪发光的人躺在床上让你治,你能放得开手?还不得找些中庸之法来,不然一不小心治死了,怎么办?虽然圣人不会一个愤怒就叫人把你拖出去砍了吧,但是你也难辞其咎。所以御医看病啊,温吞二字足以。
      (⑤尚药局奉御:尚药局里的最高行政,属于中高级官员,平时为皇帝负责,某些时候也可为受皇帝荣宠之人诊治)
      我记得那时,师兄就在旁边点头,沉痛的表示附和。
      真不知道他们以前都经历了什么。
      但现在,我很理解那些御医。不过,我比他们强,他们有过,只能自己抗,而我,却能把它甩给别人。
      多令人振奋啊!
      这么想着,我在下山前吃完了最后一口饼,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别的人,关于这一点,我很满意。虽然这个时间,也不太可能有人吧。
      于是,赶在第一波报晓鼓响的时候,我进了西市。此时天色尚早,还有很多商铺未曾开门。不过有家胡饼店到是开了,芝麻的香气溢满了整条街,门口高鼻深目的师傅正在吆呼着什么,但我没有细听,而是东拐西拐进了一条较为偏僻的小巷,朝着一家并不起眼的药铺走过去。
      这家药铺的主人是个面容年轻的男子,甄姓,无名。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多大,但估计年纪也不轻了。其人医术很是精湛,却没有被官府请走,而是在此当了个闲散的闾阎医⑥工。不过这里与其说是药铺,不如说是医馆更恰当些,因药材质优药价便宜,再加上铺主为人大方,常无偿救治一些伤病贫弱,所以在这一片倒也有了些名头。
      (⑥闾lǘ阎医工:指民间医生)
      尽管他一直号称自己每月一三五休诊,二四六活人不医吧。但我们都知道,要是有人真病了,他还是会带着医箱屁颠屁颠跑去的。
      所以,我站在药铺门口,使劲敲门道:“甄医工甄医工,开门呢!甄医工!“
      我估摸着这个时间他应该还没起,所以怎着也得多敲一会儿,结果没两下,门就开了。
      给我开门的是一个长的很好看但是又不太年轻的人,穿戴整齐,腰间别着一把剑。
      我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嗯·········
      我急忙把手放下,双手合十立于胸前:“郎君安好,小僧搅扰了,敢问甄医工可·········“
      话还是没说完,就听得一句阴柔又略显不悦的叫声:“来了来了!”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甄医工从内室出来,一张白净的脸上恹恹的,他在外面套了件绿沈色半臂⑦,一边走着一边系着上面的带子,同时还不忘抱怨:“什么事啊,大清早的,催魂呢!整天对着些死死活活的,好不容易有个好梦········”
      (⑦半臂:半臂即短袖或无袖上衣,交领,下接襕,形似短裙。不要鬼畜,谢谢)
      我闻言尴尬一笑,刚才怕叫不起他来,所以喊的声音不大,敲门的力气倒是用了十分。
      我正寻思着怎么跟他赔个不是,结果还没开口,他倒是笑开了:“哟,小师父你呀,怎的,大清早如此匆忙,莫不是有候衙要搦你勒⑧?“说完,还伸手,作势要掐我的脸蛋,我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他不饶,走上前来,一双眼都笑弯了:“小师父别躲啊,还是老规矩,不掐不给看~”
      (⑧搦nuò你勒:唐朝俗语,意为把你抓走)
      这时,那个一直站在我们旁边腰间别剑的那个人开口了,他一头长发并未完全束起,留了两捋垂在脸庞,声音和人一样,冷,也好听。
      “人是来看病的,收手。”
      甄医工闻言,撇了撇嘴,但也收手了。我感激地朝那位侠士看去,这下,甄医工不高兴了,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我,一双桃花眼带了几分嗔怒:“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再看给钱!”他大概是起的急,一头青丝也不曾束,披头散发的摸样再加上刚才盛气凌人的神情,倒像是坊里传说中那撒泼卖疯的悍妇了。说完,又收回双手抱于胸前,斜瞥了一眼那位侠士,十分不屑到:“一个野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而那位被称作野男人的侠士到是什么反映都没有,只是平静的向甄医工这一瞥,然后,天啊,我看见了什么,如斯美人竟然翻了个白眼!
      “切!”对于这个白眼,甄医工拢了拢头发,如是回到。
      “那个?“我小心翼翼的开了口,甄医工看向我,恍然大悟到:”对了,差点忘问了,小师父是有哪不适啊?“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一抖,布包散开,里面充满了银针,各式各样的银针,在太阳底下一闪一闪,明晃晃的简直是要亮瞎人眼。而此时的甄医工笑的跟西市酒楼里大喊胡姬让利的无良店主一样,他看着我,说:”要不要来阿兄(见章②哥哥的意思)这扎几针啊?一刻治病全程无痛的哦~“
      我的阿弥陀啊,甄医工你一大把年纪还自称阿兄我就不说什么了,可你还随时带针?你不是才刚起的吗?
      我看着那一排中最大的那根银针,打了个激灵,直接摇头:“不了不了,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甄医工拉着往屋里拖:“别客气嘛,小师父来,先让奴扎两针练练手~”
      我连忙推辞,阿弥陀啊,现在的郎君怎么都这么喜欢打断人说话!
      正在我们僵持不下时,一条绿影从甄医工手上斜射而过,嗖的一下,甄医工一惊,直接放开了我的手,而那绿影却一直向前钉在了墙上。我当时没看太清,只道是什么东西黄绿黄绿的?然后我往墙上一看,哦,柳条啊。
      嗯?柳条!
      我望着那露在外面的半截已经软下去的柳条,再望向那位射柳条的侠士,一股钦佩之情由内向外自上而下地涌了进来。
      高手啊!
      虽然我的心中充满了敬意,甚至还想鼓个掌,但甄医工那边显然又不高兴了。他收好了长针,柳眉一蹙,向那位侠士开火了:“田舍奴⑨,汝忆耶忽没⑩?耶忽没?“
      (⑨田舍奴:唐人中比较流行的骂人词语,意为乡巴佬,亦有鄙其无知之意)
      (⑩耶忽没:唐朝俗语,意思是怎么样,忆有想的意思,汝忆耶忽没,就是你想怎么样?)
      我赶紧上去劝,没办法,家里还有个病患呢。
      甄医工推了我一把,嘴边兀自起了一丝笑,眼波转了又转,而后落在那位侠士身上,明明是嗔怒的语气,却带了三分情,再配上一副芙蓉面,倒是有些风流意味了。
      “我不是给他看了吗,你干嘛?又不是不看!奴混迹室井,靠的还不就是一双手吗!世情凉薄人心险恶,奴自幼伶仃,孤苦无依,好不容易习得一门技艺,平素遇人伏低,与人做小,如今却遭如此对待!你这胡汉⑪,平素薄情也就罢了,寡幸我也忍了,可刚才,哼!“说完还跺了跺脚,然后装模作样地用袖子擦了擦眼。
      (⑪此词解释太长,详见文尾作者的话)
      而那位先被骂田舍奴后被污蔑胡汉的美貌侠士则十分平静,他朝甄医工这边看过来了,看过来了,哦,又是一个白眼,一个干净利落的白眼。
      甄医工则很有骨气的轻哼一声,转过头去,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不再理会。
      我在一旁表情冷漠,然而内心早已目瞪口呆。方丈说的对,果然山下之人多戏精,师兄说的也对,只要能装你就赢。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毕竟我家里还有个病患等我去抓药呢。于是,我轻咳一声,打断了现在的沉默。
      那个白眼,不对,那位侠士可能是良心发现,看着我对甄医工说了一句:“不是他病。“
      甄医工很傲气的回了一句:“我当然知道,只是逗一下,哼,真没情趣!“然后拉着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其实这时,我真的很想回头看看,那位侠士是否又翻了一个白眼。
      但我不敢,嗯,确切来说,不是不敢,是不好意思。
      不过无论怎样,反正我没看。
      直到进了内室,甄医工拟好了药方,我和他去了药室,按着药方抓药,这才谈起了那位侠士。
      甄医工说他叫李林大,我一惊,国姓啊!
      “可不是~”甄医工拢了拢头发,自豪的说。续而又叹了口气,跟我说起那位侠士,哦,不对,该叫他李林大。甄医工说,他原本不是这样的,只是后来遭了点事,而且好像还不止一件,这才成了这样,冷了吧唧,跟块遭了水的木头似的,怎么也点不起来。
      我闻言笑了笑说没事,我不歧视断袖。
      然后甄医工也笑了,一边笑一边说我真可爱。
      这时,李侠士进来了,见我们这一幅宾主尽欢的模样,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药单,就开始找药。从头到尾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别听他瞎说。”
      第二句是:“我叫李麓。”
      嗯?李麓,我看向甄医工。不过随即便反映了过来,也对,麓者,林之大也。
      甄医工倒是很淡定,他反驳道:“我才没瞎说,不信,你问他,是吧,小师父~”
      “是。 ”我干笑到,然后专心找药。
      不得不说,甄医工脸面生的确实是好,桃花眼薄红唇,平时即便不笑也带了三分笑意。更别提现在他还在刻意向我递着眼波。
      虽然他眼角皱纹都出来了吧。
      我看着面前药柜,觉得还是不要把这一点告诉他了,否则以他的个性,又要苦恼不休了。
      终于,在李侠士的帮助下,我们很快找好了药。然后甄医工伸了个懒腰说他要继续回去睡了,昨晚闹了一晚上。他这次执意不收钱,我无奈,只好应了他抄几卷佛经,等有时间让我师兄送来。听到这话,甄医工生生把眼角上的细纹从一道笑成了三道。
      咦~
      而李侠士则把我送到门口,全程一言不发,而我不知怎的,对着他这张似乎是冰做的脸,忽然就来了句话。
      “麓者,林之大也,郎君此名,是要成才啊。”说完之后,我满意的看到李侠士眼中浮现出的异样神色,然后再接再厉,单手成掌立于胸前,对他稍一点头,“就送到这了,郎君止步。”
      哎呀,师兄说的对,满腹学识显摆完就跑,这感觉真爽!
      在门关上后不久,里面便传来了利刃破空之声,其音飒飒,似是蛟龙出水,青鳞盘空,动如雷霆万钧之势,去有鸿流不止之境。
      我当时刚走了没两步,还沉浸在刚显摆完的喜悦中,听到了此声,恨不得立刻转头啪啪鼓掌顺便再扔两个钱。
      但我没有。
      家里还有个大活人呢。这么想着,我急忙往回走,没看到李侠士舞剑固然可惜,但家里那位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更可惜了。唉,就是不知道那位李性侠士何时再来,又何时再见,唉,他舞的剑听声音就知道比外面集市舞的好太多了。
      于是,怀着这份惋惜,我抱着药,回了草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章四.骤雨.初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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