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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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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王娡,是大汉朝的皇太后。
我的儿子刘彻,是大汉朝的皇帝。
虽然看起来我很威风,但是说实话,自打刘彻登极以来,我就被他们小两口的糟心日常给闹得鸡飞狗跳,甚少有哪天是安宁的。
常常前脚皇后阿娇哭哭啼啼地进来告状,后脚我儿就一脸不爽地跟进来反驳。
我念及馆陶长公主当年的恩德,总是劝戒刘彻大度忍让,但现在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了。
我和刘彻密谋,打算在狩猎这一天设计陈娇,然后废了她的皇后之位,这样我也能过几天安静日子。
更何况大汉需要的是一位贤德的皇后,而不是一位骄纵蛮横的大爷。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上林苑茂林修竹,鸟兽喈鸣,晴空万里,正是宜人狩猎的好时候。
陈娇就坐在我旁边的鸾驾上。看她慵懒斜靠软椅,但神情却十分专注,好像有点兴致勃勃,又仿佛索然无味。
我问道:“皇后如此神情,想必是倍感无趣?也怪哀家思虑不周,一人在明光宫清静惯了,还当皇后也会喜欢这热闹。罢了,送皇后回宫。”
我拉下脸来这么一激,陈娇尽管兴致缺缺,却也立刻正襟危坐,对我笑道:“太后好意,儿臣也甚觉热闹,尤其陛下雄姿英发……”
刘彻早都纵马而出不知多久,看得到影子才怪,还雄姿英发……你千里眼呢!
我心底冷笑,再一看她悻悻的神情,想必也在暗暗腹诽我。
“那就好。”我慈祥地点头,然后下了软轿,望着一条林间小道目露犹豫之色。
陈娇立刻上当,也到我身边来,一把搀了我的手,亲近地说:“太后可想去这条小道上散散步?儿臣愿同往。”
我不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地笑。
一路越走越偏僻寂静,渐渐跟在身后的护卫队也不见了。整个林子里只有鸟鸣,以及我俩沙沙的脚步声。
陈娇意识到不对劲,突然撒开我的手,转身想跑。我哪里肯给她这个机会,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死死扣住,厉声喝道:“皇后!你想做什么?”
她长长的指甲掐在我的手背上,一边挣脱一边也冷怒地问:“太后!原来您还知道儿臣是皇后啊!”
随后我们两人互相口不择言指责对方,并且扭打在一起。她抓着我的头发,我撕扯她的凤袍,到后来直接碾压一地枯叶,翻滚着,咆哮着……外人见了必定以为我们俩是山顶洞人,不幸突发羊癫疯抽搐了。但其实我们仪容虽然惨不忍睹,但神智是十分清醒的。
就在她将我压在地上,双手并拢想掐死我的时候,刘彻终于带着大队人马“及时”赶到,拉开发狂的陈娇,怒道:“陈娇,你竟敢谋害太后?!”
我按着老腰缓缓站起来,颤抖的手指指着她,欲言又止,最后颓然叹了口气,流下两行屈辱的泪水,控诉道:“皇帝,皇后如此欺凌哀家,实属丧心病狂,你看着办!”
刘彻当机立断,说陈娇大逆不道,猪油懵了心,必须废后让她清醒清醒。
“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好的海枯石烂,携手白头,金屋藏娇呢!”陈娇悲痛地凝视刘彻,好像刹那看到她生命的终结。
刘彻这时候哪还有心情跟她磨叽,不耐烦地道:“宫里孤树池的水已经被朕命人放干了,刚改的名字——孤树海。河南颍川前几天发生山崩,烂石一堆。你被废之后退居长门殿,朕会钦赐御匾‘黄金屋’,你说说,哪一条朕没做到?少跟朕这耍赖皮。”
我在旁边不自觉露出讥笑的神情,他下定决心废了你,别说海枯石烂,就是肠穿肚烂也能圆过来!
陈娇大概是被我的表情给刺激到了,像风一样冲过来扑倒我,破口大骂道:“你们母子就没一个好东西,这么冤枉我迟早三刀六洞!”
我们俩又开始抱成团在地上翻滚,我好容易喘口气,忍不住回嘴:“那也是陈娇你自恃恩德,把我们逼成这样的!”
我刚说完,斜眼看见奔过来想要拉开我们的那两名宦官一脸惊恐。正一头雾水之际,陡然身下一空,我和陈娇两人不受控制,咕噜咕噜顺着山坡就滚了下去。
刘彻闭眼,那叫一个不忍直视。
(二)
不知道在黑暗中过了多久,我终于醒了过来。刚一睁眼,旁边太医便语气古怪地喊了一嗓子:“醒了!陛下,她醒了!”
我有点生气,这太医好大的胆子,竟敢称呼我为“她”?是嫌太医的差使太轻松,不想干了吧!
我儿刘彻负手于背,居高临下地站在榻边,一脸唾弃且悲愤地道:“陈娇,你不知悔改,一再谋害太后,实在罪无可恕!朕不但要废了你,现在连金屋也不让你住了,自个儿住天牢去吧!”
我呆了一呆,脑中一团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艰难地问:“你叫我什么?”
刘彻怒了!
他忍无可忍道:“别跟朕装蒜!你自己说说你假装离魂症装了多少回了!哪次不是朕进门说三句话就好了?要是以为这么大的罪朕还会放过你的话——陈娇,那么你就太天真了!”
“儿啊!皇帝,你看看清楚,哀家是太后,是你的母后啊!”我简直慌了,一把揪住他的龙袍,难以置信地将我的脸凑上去,指着自己,“我的儿!你没事吧,哀家和陈娇你都分不清了吗?你是不是脑子摔……”
我后半截突然没了声音,因为我感受到我手指下的皮肤娇嫩如玉,年轻而富有弹性——这绝不是我的脸。
“镜子!快把镜子拿来!”我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刘彻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那眼神闪烁着明显的不信任,以及冷笑。
昏黄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唇红齿白,肤如凝脂,不算绝色,却也俏丽美好。
我的老天!
竟然真的是陈娇!我我我……我怎么会变成她的样子了?!
也许是看我反应不似作伪,刘彻便将信将疑地和太医讨论我精神失常的可能性,气得我简直想拿镜子砸他们一脸!
我一点也没疯,我是王娡,是大汉朝的太后,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那边讨论了半天,终于得出结论,觉得也有可能是摔坏了脑子。我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唤过刘彻。从他小时候尿床到前一段时间他跟我诉苦,但凡是只有我们母子在的场合,事无巨细,我一一道来,分毫不差。
刘彻面色十分震惊,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喜悦。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变成陈娇这神奇的事件,使他更加肯定了长生药的存在,最近他在痴迷这个。
就在这时,另一名太医从帘幕后面转出来,面色似惊喜又似古怪,说道:“陛下,太后娘娘醒了……”
太医话音刚落,我便看见“我的身体”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神情颇为激愤,嚷嚷道:“你眼瞎呀!连本宫和那死老太婆都分不清——啊!!你你你、你是谁?你怎么和本宫长得一摸一样?”
占据着我身体的陈娇像我刚才一样尖叫了一声,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看着她,突然有点同病相怜,站起身来慈祥地说道:“阿娇,哀家是太后。听哀家说,之前咱们一同滚下山,可能发生了什么奇异的事情,所以……哀家和你的魂魄互换了……”
我极力表现得很镇静,害怕刺激到陈娇,促使她做出什么伤害我原本身体的事来。然而我自己已被自己说的话给惊得声音发抖。
宫殿里瞬间沉寂了片刻。
寂静得让人心慌。
刘彻处于一种尴尬的状态中,眼神放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听一声振聋发聩的惊叫,陈娇扔掉了刚刚宫人递给她的铜镜,发疯一般推倒殿内所有陈设。我担心地望着她,要知道我那年迈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如此剧烈的运动?
果不其然,撒泼之后陈娇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心疼得连忙冲上前去扶她,真是要了老命了!我那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几摔啊!要是被她给折腾残废了,我回去之后还怎么活!
“阿娇,站起来!不要气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皇帝一定会找到办法将咱们变回来的!”我诚恳地鼓励道。
陈娇冷笑一声,眼睛里爬满邪恶的念头。我心知不好,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她啪一声就一个巴掌摔在自己脸上了。
“叫我嘴贱!太后,您别拦着儿臣,让儿臣受点惩罚!要不是儿臣肆意妄为,又怎会连累您……”陈娇说着,抬手又一巴掌要糊上去,我连忙抓住了她的手,心都凉了半截儿,欲哭无泪道:“阿娇,别这样,哀家不怨你!你可千万别再伤害你自己了啊!”
陈娇连忙摇头,一脸的感激,做出要磕头的模样。我又立马拦住了她——笑话!好歹那是我的身体我的脸,要是传了出去,太后给皇后磕头,我以后不要想有威严了。
她犹自不肯,我也怒了,指着自己的脸道:“阿娇,你再这样客气,哀家也过意不去,只好毁了这张脸,以回敬你磕头大礼了!”
于是我们俩眼中充满感动的泪水,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亲昵地贴在一起。我对刘彻说:“皇帝,这一次的事件原本是哀家与阿娇闹着玩,然后发生了些争吵,如今也算是雨过天晴,就不必再计较了。废后的事,也不要再提。”
刘彻面对着我那张陈娇的脸,纠结好半晌,终于挤出一个“好”字。
当然只能答应了,不然硬要废后,那么是将我占据的这具陈娇身体打入冷宫呢,还是将我那太后身体里的陈娇魂魄打入冷宫?
从这一天开始,我与陈娇日日见面,形影不离,相敬如宾,俨然成了宫中的模范婆媳。
因魂魄互换一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刘彻禁令当日太医和一干人等议论此事。卫姬不明就里,曾来拜访我——确切地说是拜访太后,幸好我眼疾手快拦住了她,不肯让她进明光宫。否则还不知道陈娇那个“太后”要怎么对她呢!
卫姬虽然觉得委屈,但是这举动也十分符合原本陈娇的形象,于是也没有多想便走了。
事后陈娇知道了,又是绝食,又是掐自己的肉,看得我钻心地疼啊!我只觉再这样下去,迟早身体要被陈娇给搞垮,万念俱灰之时,突然刘彻招来了一名禁咒师,说是能有办法把魂魄换回去。
终于不必再受那恶婆娘的气了!
我兴奋之余,当着她的面恶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就好像打在陈娇脸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