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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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Ⅹ龙
黑塔再次被锁了起来,冰公主回到十三层牢狱之顶。
维尔特离开之后,魔山上的小径很快又长满了冰荆棘。一切似乎恢复到银骑士降临之前的样子,寒冷,封锁,无望。
但是维尔特说:“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我的公主,等着我。”
在大陆的最西边,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尽头,就会抵达火之崖。在那儿天是铜的,地是铁的,岩石是血一般的鲜红。在那儿寸草不生,山崖像一柄直插天空的利剑,终年燃烧着熊熊烈火,没有任何生物可以靠近。
在那儿住着可怕的火龙,传说它浑身流淌着熔岩浆汁,巨口喷出烈焰,能把天上地下一切神魔烧成灰烬。那是毁灭之域,死神在人间的宫殿。炼狱。
他说他要去那里。因为白袍祭司说,公主身上的黑暗诅咒太深太重,连金星神印也无法破除,根据他们在神殿里三天三夜的斋戒祈祷所得的神示,现在只有大陆最西边的火龙是她得救的唯一希望。
必须有一位勇士,去到火之崖,杀死恶龙,拿到龙心头最滚烫的热血,带回魔山让玛甘达饮下,才能破了这咒语。
不能再等了。公主身上的寒气正日日夜夜向心脏侵蚀,在她的心彻底冷却之前,必须有个英雄拿回龙血。
于是骑士维尔特再次擦亮了铠甲,磨快了长剑,飞身跨上白马。银盔银甲银剑鞘,他靴跟马刺闪闪发光,打马扬鞭,向西而去。
向着烈火炼狱的方向,义无返顾。他离去的时候说过,为了拯救公主,他不惜焚骨为灰。
那骑士他多么高多么神气。宽阔肩膀上银甲覆盖,皇室徽章锃锃亮,仿佛扛得起整片天空。
他将为她而战。他又戴上了面罩,钢丝之上露出一双炯炯的蓝眼睛,像太阳落在地面上。
玛甘达在黑塔最高层的囚室里,在魔镜中看到这一切。
绣花手绢依旧轻轻缓缓,一夜又一夜,拂过那冷冰冰的镜面。在镜子里她看着他手握缰绳一直向西,向着火之崖的方向,头也不回。马蹄下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峰,趟过了一条又一条河流,奔驰过一片又一片绿色的或枯黄的原野。那骑士他越过万水千山,以心爱的女人之名为誓,骑着白马挥起长剑,不得龙血,死不回还。
她在魔镜中看到他握着缰绳的手,风吹得它皴裂,太阳晒得它发黑,然而在那左手中指上一朵金玫瑰光芒耀眼,即使当他穿行在大陆西北荒原上的暴风雪中,再黑的夜色也不能掩埋这朵玫瑰花。
玫瑰戒指以黄金铸就,熠熠钻石嵌成花瓣,那是爱茉尔王国皇家的古老荣耀,指环内里雕刻着M•A。她的姓氏。
在狂风与暴雪、荒原与黑暗之中,她日日夜夜看到他手指上的光。金玫瑰,百年之约,海枯石烂。
那是她和他的订婚戒指。
玛甘达望着魔镜中那一点金光,它闪现在千山万水中,在一片又一片绿色的或枯黄的原野之上。无论昼夜寒暑,永不熄灭。夜晚她总是守候在魔镜前,一边注视镜中幻象一边轻轻转动左手上那圈指环。她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公主,只有指环冰凉的温度,带来安慰。
然后她走到窗口,仰起头,面对着午夜天空唱起一首寂寞的歌。
歌声静静地回旋在漫山荆棘之上。从玛甘达苍白的嘴唇里飘出千万片雪花,纷纷扬扬,遮蔽了漆黑的夜空。月光照着大雪,这个世界真美真凄凉。
每到12点,她一定会倚在窗口歌唱。那时维尔特已经走得很远很远,在大陆的西边,越靠近火之崖白昼就越长,到后来太阳终日不落,高悬在骑士头顶,烤得地面直冒青烟。
魔镜里一片炽烈强光,把黑塔照得如同正午。那景象真可怕。她的未婚夫在镜子里,连人带马变成一团银光,像颗流星贴着大地疾速飞行。他一定很渴很难受,他正在为了她苦苦战斗,历尽世上千般磨难。
可是午夜12点的时候,玛甘达从来不看他。她只是背对魔镜,把身子探出窗外寂寞地歌唱,茫茫白雪落在她脸上,玛甘达的眼睛没有表情。
神秘冷漠的冰公主,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就好像自从进了黑塔,她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维尔特终于抵达火之崖。
天是铜的,地是铁的,岩石是血一般的鲜红。寸草不生的高山像一柄直插天空的利剑,整座山都在燃烧。熊熊烈火仿佛要从镜子里喷出来,囚室的四面墙都被照成红色,在那邪恶的火光中荡漾着如同血海。
那就是恶龙居住的炼狱。维尔特翻身下马,摘下钢丝面罩。她看见那张英俊的脸如此憔悴,长途跋涉与高温煎熬使年轻的王子变得又黑又瘦,只有双眼明亮如初,纵使受尽折磨,依然坚定不移。他单膝跪地,右手在胸前划着十字,做起祷告。山上的火烧得那么猛,狂风吹着烈火,像呼啸的巨浪淹没了他的声音,但是玛甘达看得见。从骑士干裂的双唇上她辨认出他的话语。
在生死之战前夕,维尔特呼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嘴唇轻轻碰拢,舌尖抵于上腭,那三个音节隐晦又清晰,是通往天国的三步阶梯筑在他心底。那个女人她就是他的光,他的神,他仰起憔悴的脸,仿佛在血红天空中看到她的容颜。
玛,甘,达。
做完祷告后,骑士站起身,戴好面罩。
他纵身向山上冲去。魔镜里的画面顿时化为一片通红,漫山火舌吞没了他的身影。
那一刻从不说话的玛甘达竟发出惊呼。漫长沉默之后,这声尖叫撕心裂肺,好似喊尽了七个年头的哑灵魂。
然而烈火之中很快闪出一条道路。维尔特额上的金星印再次显示出受祝福的神力,如同那天通过荆棘封锁的冰山,神印发出淡淡金光,照耀之处火海自动分开。
骑士踏着滚烫的岩石,银色身影向上攀登。悬崖危陡,巉岩嶙峋,在他脚下一线生路如血赤红,两旁火舌舞动,像无数巨大章鱼伸展着触手舔上盔甲。一次又一次,他从死神身旁擦肩而过。玛甘达跌坐在魔镜前,攥着手绢,指甲扎透了丝线密绣的麻纱。
这个夜晚仿佛过不完了。要她眼睁睁看着他出生入死,熊熊的火海,烧着她冰冷的心。
维尔特穿过猛火。
维尔特爬上高山。
维尔特失足跌倒,自危崖坠落,重重摔在岩石上。
维尔特的银甲被熏得发黑,甲隙流出了鲜血,把红色道路染得更红。
维尔特抱住尖岩站起,继续攀登。
……
维尔特爬上山顶。黑烟与红火滚滚升腾,烟火中有个巨大的山洞,深不见底。
骑士屹立在火之崖最高处,盔甲已散落,战靴也遗失。这个遍体鳞伤的男子面对恶龙巢穴,毫无惧色。通红天幕之下他的身躯是一帧剪影,火舌猎猎展开在身后宛如宝座,绝境处焕发出王者辉煌。
他注视着龙穴,左手缓缓扶上剑柄。魔镜里只有火与风的声音。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从黑洞中卷出,山顶巨石轰隆隆滚落。魔镜直跳起来,几乎从镜架上脱离。镜面剧烈地波动像是随时可能破碎,整座悬崖都在龙的怒吼中摇晃。
维尔特躲闪着无数当头砸落的乱石,几个纵跃直逼洞口。年轻的骑士毫不犹豫。
刷拉一声,长剑出鞘。
一股大火席卷而来,如九重天倾下神罚的洪炉。骑士的身影迎着它直上像一支离弦之箭,烈火被分成两面吞天红墙自他身畔呼啸掠过,浓烟模糊了镜中画面,隐隐约约看见山洞里探出一个庞大的头颅……双目如炬,巨口如盆……被激怒的火龙冲出了巢穴!
龙嘴喷出无边烈焰,将骑士裹在其中。玛甘达找不到她的未婚夫了,镜子里只有火。这样的燃烧,就是世界末日。可是突然有道银色光辉亮起。
那男子手中剑像一痕闪电,劈破地狱火海。
魔镜里她清清楚楚看见握剑的手,光芒从他中指婚戒爆发,千万道奇丽幻变,耀眼欲盲,在他周围形成结界,敌住恶龙魔焰。那神光如金似银,巨大的花体字母交织环绕,笼罩着他的是……M•A,爱茉尔的玛甘达。
以玫瑰为盔,爱情为甲。生死关头她就是他最强大的武器。骑士心中记得在遥远的极北黑塔之中,有一个女人等着他去拯救。
以神圣的婚姻誓约之名,他就可以对抗任何邪恶。
我愿娶玛甘达为妻,照顾她,爱护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我们分离。
剑光破空!
火龙凄厉地号叫起来,鲜红的颜色喷涌而出,淹没了天与地。然后一切沉寂。
什么都看不到了。魔镜中只有一片血色,从上到下,流淌过整个镜面。这样的红,这样的红。
这样的红。
那时塔尖上的大钟敲响12点,而她没有离开魔镜。
玛甘达伏在镜架下,裙摆铺开,双手紧紧地、用力地抱住那面鲜红的镜子,用尽她全身气力。
这是七年以来,第一次在午夜12点,她没有走到窗口唱歌。
时钟转到凌晨1点,2点,3点。黑塔之中,寂静如死。
玛甘达始终不曾歌唱。
忽然在荆棘山上空,漆黑的苍穹中,响起了翅膀的声音。
迅急又凛冽,巨大翅翼拍动的风声,似乎从即将隐没的残月上降临,划破漫漫长夜。
天上有什么东西,向黑塔的方向飞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的爸爸是骑士。现在他一定在遥远的山上跟恶龙打仗吧?爸爸,加油啊!你一定能赢!)
(爸爸,你一定要带着龙血回来啊,这样妈妈就不会哭了……虽然她是不是公主,这很可怀疑……)
(世界上会有穿着灰色窄裙戴眼镜、喜欢把人按到肥皂泡里狠狠擦洗还打人屁股的公主吗?)
“宝贝,你在想什么?”
彼得打了个哆嗦,马上仰起脸来甜蜜地笑着说:“我在想为什么那个戒指会那么厉害啊,妈妈。它是一个魔法戒指吗?妈妈,玫瑰可以做盔、爱情可以做甲么,连喷火龙都烧不坏它们,是真的吗?”
“假的。”妈妈干脆利落地说,仿佛有点不耐烦,“我说过很多次了,彼得,这只是一个故事。”
彼得努力地想像着用玫瑰花做的战盔是什么样子。露台上就有好几盆这种花,它们长着很多刺。骑士把它戴在头上,难道不会被扎到吗。
“可是……‘爱情’又是什么东西,它为什么会那么厉害?它可以打败恶龙吗?”
这次妈妈没有回答。彼得想,爸爸,你还是快点回来吧。
虽然妈妈喜欢把人按到肥皂泡里狠狠擦洗还打人屁股,可是我不想让她哭。
好在故事总算快要结束了。仙女终于来了——黑塔就要被推翻了吧,骑士和公主可以结婚啦。彼得微笑着入睡,非常安心。
那个飞翔的大翅膀,才不会真的是烤鹅哩——根本没有这么写的故事。
快来吧,好心的仙女。
Ⅺ恶魔
一个恶魔降落在黑塔十三层的窗台上。恶魔全身鲜红,红得就像血,就像火,就像那面魔镜。
恶魔生着牛的角,马的蹄子,蝙蝠的光秃秃的膜状翅膀,每张翅膀边缘排列着五只小小的利爪。
恶魔瘦骨嶙峋,尖下巴长着山羊胡子。恶魔真丑真可怕,它蹲在窗台上,缓缓收拢了那对狰狞的蝙蝠翼,它手里握着人骨做的三股叉,惨绿磷火点点闪烁。
恶魔用三股叉敲了敲窗台,鬼火乱跳。它瞪起一双红眼睛,盯着可怜的公主。
它突然笑了,笑声好比铁锯擦着沙石,又尖、又厉、又难听。
恶魔说:“弗埃戈,为什么你今天没唱歌?你不想见我了吗,我的宝贝?”
这是怎么回事?故事里的恶魔都是奸诈狡猾的家伙,难道这个恶魔脑子进水了吗?
爱茉尔王国公主的名字明明是玛甘达,为什么它叫她弗埃戈?这个恶魔真糊涂。
可是恶魔说:“弗埃戈!老婆子,别装死!我来了,告诉我为什么你今天不唱歌,你的舌头被割掉了吗?还是那小子的蜜语甜言堵住了你的嘴?——你终于厌倦我了,你想去波利扬特当王后了是吧?给我滚起来说话,你这死老婆子!”
唉,冰公主是不会说话的啊。自从进了黑塔,她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恶魔什么也不知道,它真傻。
可是伏在囚室角落的那袭白纱裙动了动。苍白、美丽的玛甘达像一只断翅的蝴蝶,慢慢地转过头来。在可怕的恶魔面前,公主是这样无助和柔弱,然而她脸上没半点恐惧。
她望着恶魔,轻声说:“我不要皇冠,我不要荣华,我不要光明。我的心早已死去,因为你我甘愿在黑暗中永远沉沦,直到深渊的尽头与地狱的末日。魔镜却让我看到一个人,为了我他可以连命都不要,我无法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
“为了你吗?别做梦了,那可是光明之国的王子、正义的银骑士呀!他爱的是纯洁善良的公主,不是你,你这傻婆娘!”恶魔吱吱地怪笑着,充满嘲讽与恶意,“你以为穿上白裙子就是公主了?你黑色的心变不过来、你手上的血永远洗不干净!照照你这张漂亮的脸吧,希望你没有忘记在它下面藏着一颗什么样的灵魂,如果那骑士知道你是谁,你觉得他会怎样对你,我亲爱的弗埃戈?”
玛甘达扶着镜架站起来,面对恶魔。她没有血色的面容那样哀伤圣洁,像世界上最白的百合花。鲜红的魔镜托着这花朵,如同祭坛。
“我从未忘记过,像我这样的人,只配和你在一起。”她说,“这颗灵魂背负的罪太多,它注定是魔鬼的奴隶。”
“可你现在想要逃跑!”恶魔尖叫道,它发怒了,刷一下打开了翅膀。丑恶的、血红的蝙蝠翼遮住月光,十只爪子张开又攥拢,长长的指甲向着公主挥舞。
“弗埃戈!记住你是我的女奴,永远!一百年前你就把灵魂卖给了我,我们之间有契约,不管活着还是死去你的灵魂它永远是我的!我的!我的!”
恶魔用人骨叉使劲砸着窗框,它张嘴吐出腥臭的黑色毒雾,夹杂着鬼火朝公主直喷。它好像不敢进入塔楼,所以尽管暴跳如雷,也只能蹲踞在窗台上发威。
黑气卷到玛甘达面前,把她的长发高高吹起,像暴风雨中船头飘扬的旗帜。玛甘达的脸就要被裹在里面了,突然她额上的星印发出六道金光,刹时逼退毒烟和鬼火。
恶魔惨叫,六芒神光击中它肋条嶙峋的胸口,只听嗵的一声,它一个倒栽葱被打落塔下。
玛甘达静静地等待着,过了好半天,一只红色的瘦手摸索着扒上窗台。恶魔爬了上来,浑身冒烟,它的翅膀上全是六角形的洞。
恶魔被打得很惨。它摇摇晃晃地蹲着,伸出爪子。爪上托着四颗獠牙。
恶魔呼呼地喘着粗气,鼻孔里火花直喷。它低头注视自己的爪子,好久好久,然后张开没了牙的尖嘴,嘴里都是黑血。它的嘴张得那么大——恶魔真的被激怒了,它要吃掉公主了——
它忽然哭了。原来恶魔哭起来是这样的,又尖又细,上气不接下气,像找不到妈妈的羊羔、像被顽童们玩弄的雏鸟、像猫爪下奄奄一息的老鼠,既滑稽又可怜。
恶魔呜呜地哭着说:“你用六芒印打我。你用光明的力量对付我。弗埃戈,你放弃了你的灵魂,你忘了你是谁,也忘了是谁保护着你的灵魂,不让它在柴堆中毁灭。当天下人都要杀死你的时候,是谁站在你身边……是谁每天12点冒着惹怒众神的危险来看你,弗埃戈,我答应过一定会把你救出这该死的金星印的禁锢,让我们再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地在一起。可你竟然用它对付我,你变了,你不是我的弗埃戈!”
“我一直是你的奴隶,从百年前开始……那时我还没穿上水晶鞋,头上也没有金星印……”玛甘达喃喃地说。
“你变了!你爱上那个骑士——弗埃戈,你背叛了我!”
“我没有,我没有!我签过契约,把灵魂卖给了你。我的主人,我是你的奴隶我一直记得,我没想过背叛你!”
“你说谎,你爱上了骑士,我知道。”恶魔疯狂地喊,“你再也不想唱那首我们约定的歌,你已厌倦黑暗与寒冷——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你要跟他走了,去南方,温暖的国度当皇后,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我的主人,弗埃戈不敢背叛你,你的力量那么强大,我一直都不敢违背你的意愿!”
“但是我爱你,弗埃戈。”恶魔低声说,“弗埃戈。我的爱人。你现在是我的弗埃戈,还是银骑士的妻子,玛甘达。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我们曾在地狱中拥抱百年,互相取暖。在罪恶与鲜血的深渊你答应过我,永不离开。你到底是谁……你这没有心的冰公主……我的爱人。”
它吐出蜥蜴般的长舌头,分叉的舌尖托着一珠莹绿光芒。
“这就是你的灵魂。拿去吧,跟他走,去做波利扬特的皇后,让太阳照耀着你,为他生下王子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我只是一个恶魔。我亲爱的,请带着你的灵魂走。撒旦保佑,从此,让我忘记你。”
恶魔的舌头像蛇信一样,颤抖在空气中,咝咝游到她眼前。鲜红的舌,淌着黑色的血。那颗心形的碧绿珠子闪闪发亮,宛如一滴泪水。
恶魔说:“契约作废了。我把你的灵魂还给你,你自由了。去找你的王子吧,再见……我的弗埃戈。”
从恶魔火炭般的红眼睛里,流下两行血泪。
“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彼得听得惊疑不定,故事的发展彻底推翻了他小小脑子里的概念,“弗埃戈是谁?为什么公主说的话我全听不懂?为什么恶魔说她是它的女奴?善良的公主怎么会和恶魔在一起……妈妈,快讲下去讲下去啊,我全听迷糊啦!”
孩子急得小脸通红。但是看到妈妈慢悠悠合上书本的架势,他绝望地知道今晚的故事就到这里了。妈妈就和全天下的妈妈一样,叫你11点前必须睡觉,就决不会允许你玩到11点零1分。妈妈是一种像钟表一样刻板的生物……彼得怨念地想,同时努力没话找话,想多打探一些后来的故事。
“妈妈,恶魔打不过公主对吧?她有金星印。否则就危险了,恶魔一定会吃掉她的。”
妈妈淡淡地笑着,她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奇怪的神情,仿佛她的思想飘落在很远很远的、彼得永远也看不见的地方。
“不,恶魔不会伤害她的。它不会杀她。否则……倒好了。”她低声说。
“恶魔是打不过她呀,它太废物了。”彼得固执地说,“它都被公主打哭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恶魔也会哭呢。它牙都栽掉啦,一定很疼吧?”他捂着嘴,想起了去年被迫拔蛀牙的可怕经历。
“……我觉得恶魔其实也挺可怜的。”彼得同病相怜地下了结论。
妈妈说:“是啊,它很可怜。其实又有谁不可怜呢,不管是恶魔、公主、骑士……包括神灵自己,大家都逃不过。宝贝,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座永远走不出的塔。命运只不过是一个精美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