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梅花五

1、皇上今天没吃饭

　　皇上今天没用晚膳！
　　皇上对尚食局的饭菜很不满意！
　　都察院刘御史在外书房等着觐见的时候，皇上的贴身太监王贤对他透露了这个极为重要的消息。
　　这可是天底下的第一件大事，刘御史登时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忘了个十七八九。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比龙颜不悦、龙体没有正常进食更严重的？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百姓黎民，刘御史一边向前迈步，脑子一边急速运转。
　　明定宗朱永昶，也就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辉文韬武略英明神武的当今万岁，虽然才二十多岁，可是登基以来，治国平叛的那一番手腕，大智大勇的那一派谋略，俯瞰终生游刃有余地那一番功夫，无不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崇拜之情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有如此明君，实乃天下之幸，万民之幸，怎么……怎么能让他吃不上饭呢？
　　刘御史推金山倒玉柱地跪地磕头，同时不忘偷眼觑向皇上。朱永昶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着金底缂丝孔雀羽便服，手捧着一章奏折，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薄唇微翘，脸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豫之色。刘御史跪了一会儿，方听到朱永昶发话：“刘爱卿来了，平身吧。”
　　刘御史谢恩起身，一言不发地先听皇帝指示。朱永昶道：“刘爱卿此来，是为雷舍求情吗？”刘御史躬身回道：“雷大人误书文牍，实在不该。然而此人一向恭谨尽责，又能及时发现自己错误，上书纠正，也算没有酿成大过。微臣代都察院诸位同仁恳请圣上，能否念在其十几年来兢兢业业的分上，从轻处罚？”朱永昶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眼里似有若无地掠过一丝笑意：“雷舍不过写错了一名被荐者的姓氏，你们心中定是认为朕对他的处罚过于苛刻了吧？”刘御史忙道：“微臣不敢。”
　　朱永昶笑意收敛，道：“古人奏牍皆存敬慎，石庆书‘马’字缺了一点，忧惧及死。如今雷舍荐贤误书人姓，又焉知其才？他轻率至此，如何称得御史之职？把他贬为知县还是轻的！朝廷之所以设都察院，就是要你们举贤荐能，审谬察误，严令纪纲，肃立风气，行督察之职，为高瞻之任，这般惫懒草率，对得起所拿的俸禄和身上的官位吗？今天雷舍这事算是个教训，你回去传达都察院上下，务必以此为戒，若再有什么差池，更加严惩不贷！”
　　刘御史本来对此事也不在意，为雷舍求情只不过是碍与同僚情分，做出一种姿态，见朱永昶如此说，自然只有磕头如捣蒜的份了。刘御史捣了几头蒜之后，朱永昶又同他探讨了一点朝堂上不便探讨的政事，便命他下去。
　　刘御史抬起头，眼中含满情深意切的关怀：“微臣听说圣上今天未用晚膳，这是何故啊？圣上万金之躯，可不能由着性子来呀。”
　　朱永昶满不在乎地道：“噢，尚食局最近也不知怎么搞得，所做饭菜愈加味杂难吃，朕今日腻烦的紧，便叫他们撤了。”
　　刘御史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圣上今日龙体欠安，胃口不佳？与或是吃多了尚食局的口味，腻了去？要不要叫尚食局进上些新鲜菜式，或者叫内务府再挑几个新鲜御厨？微臣府里有个厨子还不错……”
　　朱永昶挥挥手打断他：“不用了，朕什么时候在吃上那么在意了。何况换来换去，也是如出一辙，尚食局那些人，总能把好好的菜做得粗鄙，庸俗！”
　　刘御史听到这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皇上，若说到雅致美味，臣倒是想起一个人。户部主事袁伯宗，不知皇上听说过没有？”他看朱永昶没有露出厌烦之色，又继续说道：“袁伯宗籍贯广东，在厨饮之事上十分讲究。袁家三代为官，却均不得志，到了袁伯宗这里，更把仕途升迁之类看的淡了，一门心思只放在饮食上。他长年在外任职，既不买房，也不置地，把官银俸禄都用在研制菜品，宴请同僚亲友之上。无论日常家餐，还是请客盛筵，都极为用心在意。从采买选料，到甄味调配，无不躬亲指导，自己也不顾‘君子远庖厨’的古训，时不时亲自下厨露上一手。也算是……人各有志了……”
　　朱永昶颇有兴致地道：“苏东坡云，‘我今入世本为口’，这袁伯宗可是深得其真传啊。”
　　刘御史道：“谁说不是呢，袁主事真真是在吃上下了大功夫了！那人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人缘又好，若是有心上进，也不至于现在还在户部挂个虚名。他自己爱吃爱做，也爱交流互通，爱让别人品评欣赏自家手艺。自调入京都以来，每月必设一宴，邀请亲朋好友，官员同僚，去袁府大快朵颐一番。听说了谁家有什么好菜品，必将千方百计学来；听说哪个友僚有什么嗜好，也必想方设法满足。开始我们只道他有什么所图，后来才知道他那样用心，竟是不图回报，只要看别人吃得开心，便自得其乐。他以食会友，以吃相交，别人夸他诗文经济他似听不听，只有于饮食之上体会了他的深意，方乐不可支起来。”
　　朱永昶挑挑眉毛：“是这样的人……刘爱卿又怎么了解得这般清楚？”
　　刘御史是有名的刘八卦，朝里朝外的大事小事没有他不关心，不打听的，此时见问，只得回道：“袁主事身为朝廷命官，在饮食上的这份轰轰烈烈，还不被当作奇闻奇事传得厉害？朝中文武十个倒有七八吃过他家的饭，又怎么能不知呢？微臣也曾赴过袁府家宴，得以见识袁主事府上厨艺的雅致美妙，实在名不虚传！圣上若有兴致，何不召袁主事给您献上几式，他必将受宠若惊，倾尽全力……”
　　朱永昶道：“你不是说他每月都要布家宴吗，朕何不去尝个原汁原味的。既如此，也不必给他下旨，你替朕打听打听他这个月何时开宴，朕到那天亲自到他府上去看看不就是了。”
　　刘御史见皇帝意兴盎然，自己也颇为自得：“臣遵旨。只是袁主事这回可要突如其来地诚恐诚惶一番了！不过圣上，臣又想起一事，听说如今袁府上继承衣钵，把袁家菜发扬光大的人已成了袁二公子。袁二公子其人，据说比他父亲袁主事还要怪异。他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什么的都十分精通，说起来书读了不少，见识气度也是不凡，偏偏十八九岁年纪的人了，半个功名也不去考，正途仕务避之不及，每日价就是研究做菜，真是‘青出于蓝而青于蓝’了。微臣听说，那袁主事也不责怪这袁二公子，反倒觉得他衬合心意，最最宠爱于他。想必现在承办筵席的是袁家二公子，臣没见过袁二公子，也不知道他厨艺如何，不知他能否当得起接待圣驾的重要职责啊！”
　　朱永昶托了腮：“这袁家的人还真是有点意思……无妨，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