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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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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六。这是一个不安定的星期六。天边送来的乌云变成今天的天色,乌云带来的暴雨连绵不停地下着,狂暴的十级大风呼呼地吹刮着。今天天气恶劣,导致很多人像怀胎十月的妇女,躲在家里不肯出来。所以,道路上的人稀稀疏疏的,只有几个人拿着雨伞穿着雨衣在暴雨中乱窜。
这是整个状元镇的状况,自然也是小梨村的状况。
11:08。
叶谭硕拿着雨伞拎着饭盒从家里走了出来,雨滴砸着他撑起的雨伞,狂风猛吹着他的身体,使他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寸步难行”的成语。人的脑子总是把情况想得很糟,其实还没到寸步难行的程度。他顶着风冒着雨穿过大街小巷,到达一座破旧房子的门口。他把雨伞收上来,夹着雨伞的手敲了敲感觉不堪一击的木门,一边说:“爷爷,开门!”
“来了,来了!是谭硕吧?”房里传来一个老人的回音,声音显得很沧桑,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门被老人打开了。老人佝偻着背,拄着拐杖,他的皮肤发皱,看起来并不光滑饱满,两只眼睛混沌不清。
“果然是谭硕。”老人慈祥地笑道,“进来。”
叶谭硕搀扶着爷爷走到里屋。屋里的屋顶上去年掉落了半片瓦片,破出个脚掌般大的洞口。雨水穿过洞口,滴答滴答地落到地砖上,像极了挂钟的指针走动时的响声。屋里堆了一些过时的衣服,叶谭硕知道,这些衣服是爷爷年轻的时候穿的,他舍不得丢,一直堆在屋里。屋里还摆放着一些被蛀虫啃咬得破旧不堪的柜子和桌子,柜子和桌子的下面落着黄色的废物,散散的,像是海滩上的散沙。
“爷爷,您肚子饿了吧?”叶谭硕将饭盒放在一张不坚固的木制桌子上,说。
“还没。”爷爷擦了擦眼睛里的泪水,说。他的眼睛迎风便会落泪。
“谭硕,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我单独一人呆着无聊。”爷爷坐上椅子,两根大腿夹着他那根坚硬的拐杖,说,“至从你奶奶过世以后——唉,不谈她……”
“我生的儿女中只有你的爸爸孝顺我,其他的都忤逆不孝!生了等于白生!”爷爷情绪有点激动地说,“谭硕,你以后可不要学他们,要学你爸。”
“我知道,爷爷。”叶谭硕点头道。
“知道就好,我也知道你肯定不会学他们的,你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爷爷激动的表情换成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前几天,你二婶来我这,诉苦说他们家没钱了,向我借了两千元,还说别告诉你二伯——”爷爷把“借”字拉成长音,说道。
“爷爷,您怎能借钱给她呢?她家整天大鱼大肉的,而且,怎就借了两千呢!二婶那种人是专门贪别人便宜的,我看这两千是有借无还了!”叶谭硕打断爷爷的话,愤愤地说。
“算了……算了……”爷爷摆摆手说,后悔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又转移话题说:
“隔壁那个糟老头前几天归西了。”
“哪个?”
“李顾峰的父亲啊。”
李顾峰叶谭硕可是知道的,他是村里出了名的浪子,得知哪家有漂亮的女孩就跑到哪家门外去溜达,光着上半身,脸上满是好色之徒的专利表情。有一次,他碰见一个标致到极点的女孩,就公然扑上前去□□她;幸亏旁人阻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差点被他□□的女孩吓得哭天喊地,躲在家里半个月不敢出门。李顾峰因此事遭到村长一顿臭骂和几句警告,警告他以后再敢在村子里惹是生非,就得被撵出村子。尔后李顾峰稍微有些收敛,再不敢去□□女孩了,只是照例整天盯着女孩的臀部和□□看。村子里的女孩知道李顾峰喜欢看她们身体,赶紧把衣服穿得像古代的妇女,再不敢穿得那么性感,那么招摇了。
“哦,是他啊。”叶谭硕对李顾峰的父亲同样鄙视,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自然有其子必有其父。
“你奶奶的一生都是悲惨的。新中国刚成立不久,你奶奶就嫁给了我。可她刚入门不到半年,你曾祖就被划为地主。不可避免地,你曾祖被活活斗死,你奶奶和我也跟着受罪,我受的罪轻点儿,而她却要日日夜夜赤腿跪在棱角尖利的砟子上。当时,李顾峰的父亲是我们村里的一个村官,他心肠狠毒,提议将你的奶奶吊起来拷打,逼她交出白银。但吊了三次,每次绳子都断裂了。那时村里的人都很迷信,有一个村官说这是上天不想亡她的征兆,就劝其他村官把她放了下来。但她还是继续跪着石子,跪得膝盖满是伤口,腿脚血肉模糊。后来,她幸免于难,但日子也过得异常艰辛。因为是地主的儿媳的关系,受尽了非人的待遇,村人和村官都排挤她、压榨她。”爷爷想起一段悲惨的往事,惆怅地说道。
“他这种人早死早好!听说是得了一种传染病不治而亡的。而且死了身边还没有亲人陪伴,是邻居们奇怪他家几天都没动静,就破门而入,才发现躺在地上已死的他。后来邻居去跟李顾峰说,但李顾峰不管不问;无奈,他们只得告知村长,村长组织几个干部把尸体扛到村里的天骑山上草草地把他埋了。”爷爷摸了摸他的拐杖,语速缓慢地说。
“如果没有您说,我还不知道呢。”
爷爷顿了顿,又说,把话题扯到了民国时期:“你该知道你的曾祖以前是村里的大地主吧?”
“嗯,我知道。”
“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日军南移到这里之前。该死的日本鬼子到了这里之后,就将你曾祖的所有财产洗劫一空了。村里的老人孩子妇女都躲在偏僻的地方过夜,根本不敢出来。那段时光村民们都处在一种恐惧的状态中。即将退军时,日本鬼子抓了村里的几个壮丁去扛他们的物资。后来那些壮丁中只有一个逃脱出来,其余的都客死了。
“那段时期烽火连天,社会简直乱透了。家财被洗劫一空后,我们家生活变得非常贫困。我总是背着竹筐出去捡子弹壳,常常捡满一筐——那些子弹壳可是铜的,能卖个好价钱呢!子弹是白军与红军交战时留下的。有一次,我背着竹筐到镇里去卖子弹壳,途中不幸遇到红军跟白军激烈交战。好家伙,那一颗颗子弹飞来飞去,在充满火药味的空气里擦出使人心惊肉跳的嗖嗖声。我当时胆子不小,竟趴在草丛里饶有兴致地观看起他们的交战。你知道吗,当时有一个白痴军人竟然把手榴弹往我这边扔,差点就把我给炸了。胜利的形势向红军这边靠拢,白军渐渐没了士气,节节败退到当时我们小镇一栋最豪华的小别墅里。红军冲到别墅门口,像丢石头一样,直往别墅里扔炸弹。后来白军被迫投降了。”
叶谭硕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表,手表里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七分。
“爷爷,我要回去了,妈妈还等着我去吃饭呢。有空我再过来听您讲故事。您赶紧吃,等下别凉了。”叶谭硕对爷爷说道。
“嗯,我就吃。”说完,爷爷拄着拐杖想站起来,但被谭硕按下了:
“您走动不便,就别送我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爷爷注视着孙子远去的模糊背影,眼中闪现出一颗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