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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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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川市的四月是浸泡在雨水里的。连瑾刚从浴室出来,此刻正擦拭着头发。她瞟了一眼窗外,天地都淹没在黑暗里,只有远处的点点昏黄光线仍旧颤颤巍巍的遥射过来。
她拿起手机,嘴角自然上扬:“汤霍。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的声音平稳的不带一丝温度。“二十三号,晚上九点。临川机场。”
“我去接你。”
“好。”
对话到这里本该结束了。连瑾却忽然说了一句:“汤霍。我今天差点没命。”
——
四月二十一日,上午十点。睿美公司顶层。
警戒线外。一群又一群的人拥挤在睿美公司的楼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奋力仰着脖子。天台之上,隐约可见两团黑影。
“昨天刚死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今天居然又有人跳楼。啧啧啧。”
“你怎么知道是一个漂亮姑娘?”
“你不看报纸啊!昨天那姑娘还是高材生呢,报纸上说她是睿美公司的职员。叫于……于……什么来着?”
“于敏。”一名警员刚挑起警戒线。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就快步穿了过去。警员立刻跟着男人小跑起来。等到两人在电梯里站定后,警员才继续开口。
“于敏,女,二十三岁。自称被睿美公司的总监江韩强.奸,败诉以后于四月二十日晚上十二点,在睿美公司的天台跳楼。现在在天台上的是她的妹妹于颖。于颖也许是接受不了姐姐死亡,也许是为了引起更大的关注,所以才来同样的地点自杀。“说完这些,小警员幽幽的叹了口气:“不过顾队啊,这于家两姐妹怎么都喜欢用死来解决问题?”
顾牧之看着不断变化的电梯数字,沉声说了一句:“无论如何,我们的职责是救她。”电梯的数字跳跃到三十三,门开的那一刹那,顾牧之像一支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顾牧之以为,当他到达顶层之时,会看见许许多多奋力拯救于颖的同事。谈判专家会努力的和于颖交涉,救援小组会有条不紊的采取紧急救援方案。可当他的脚踏到顶层的地面上时,他却愣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胶着在一个僵直着背的女子身上。天台的风很大,女子只穿了一件长袖的衬衫。此刻,风把衬衫吹鼓,活像一个充斥着热气的热气球。顾牧之觉得,若是风再大一些,连带着那个瘦弱的女子都会被风吹走。
顾牧之转身去向警员了解最及时的情况。警员表明,这件事事出突然,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女子就已经在那里。由于于颖的情绪激动,不准他们任何人靠近。所以谁也不知道那个女子和于颖的关系。
他们只能从女子散落在地上的手提包里,找出了女子的身份证。
顾牧之接过警员递来的身份证。
连瑾。
二十二岁。
谁都没有注意到,顾牧之的手微微颤抖了。当他再次看向那个女子时,深棕色的眼瞳似有别样的波澜。
时间紧迫,顾牧之按捺下情绪,快速和负责的警.察整理最佳的救援方案。可就在这时,连瑾慌乱的尖叫了起来。
场上的警员还未反应过来,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连瑾抓着于颖,顾牧之抓着连瑾。三个人的重量都仰赖半个身子挂在天台之上的顾牧之。
连瑾低头,愤恨的看着于颖。
“你是真的想死么?你不要动,他们会来救我们,我们会得救的。我们会得救的。”
“你不要动!”
最后一句,连瑾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在害怕。
顾牧之奋力的把连瑾往上拽,在他的身后,许许多多的警员也在出力。
可于颖却像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即使她的脚下是深渊,即使知道她一松手面对的就是死亡,她还是无比从容的,一根一根地掰掉连瑾的手指。
——
风声呜呜,刺激着耳鼓。
连瑾的左手猛地一轻,所有的重量都消失了。
当她被拉到地面上时,她像是魔怔了似的,跌坐在地上,抓住顾牧之的衣服,一遍遍的说:“她死了,她从我的眼前,掉了下去。她死了,她死了。”
——
“小瑾。”
过了很久,连瑾还是沉浸在于颖坠楼的惊吓里。
“连小姐。”
“连小姐,于颖并没有死。”顾牧之挂掉手里的电话,把整理好的手提包递向连瑾。
连瑾下意识的接过手提包。同时抬眼向上望了望。
连瑾这个时候才真正看向了顾牧之。顾牧之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向上褶皱,紧实的手臂上有许多条深红色的刮痕。是刚才拉她的时候弄的。
连瑾刚想说声谢谢。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上一直都披着一件陌生的风衣。
灰褐色的,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住,很温暖。
顾牧之唇角冷峻,重申一遍:“于颖没死,落在救生垫上了。我是负责南区的刑警顾牧之。”
连瑾如释重负,踮脚把风衣归还。终于露出了笑容。“你好,我叫连瑾。于颖就拜托你们警察了。”
——
顾牧之是今天上午六点钟到达临川市的。早上九点刚刚在临川警局完成了所有的交接工作。一上任他就办起了临川市新近发生的一桩命案——四二零于敏案。
此刻,他站在于颖的病床前。于颖的眼圈红的可怕,可她却一滴泪都没有。她坐在雪白色的床单上,头发早就乱了。
在她的身侧,站着三个医护人员,他们的职责是防止于颖再有过激的行为。
顾牧之合上手里的询问册子,径直坐到了病榻附近的椅子上。他直视于颖。“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带来更大的问题。”
于颖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起来,她愣了愣,看向顾牧之。良久,她才对着顾牧之说:“可我没有一点办法,但凡是能看见一点点的希望,谁又愿意去寻死呢?我姐姐......”
“受害者于敏。”
顾牧之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法医的报告和痕检都显示,受害者于敏是他杀。”
于颖的眼瞳骤然变大。
“自杀的猜测已经被推翻,到抓到凶手的那一天前,临川市的每一个警察都会不遗余力的为受害者于敏而努力。所以,不要轻易的剥夺自己的生命,让罪犯在他方,嘲笑你的软弱。”
顾牧之再次摊开询问本,黑色的中性笔盖子,被拔出,然后盖上,再拔出,然后盖上。受害者家属的异常行为,往往是解决一个案子的重要线索之一。顾牧之在等,在等于颖心甘情愿的说出那些,法医检测不出来,人眼无法窥视的,心底的秘密。
——
“我姐姐,今年刚好二十三岁,六天以后就是她的生日。谁能想到,生日会和头七是一天呢。”于颖抓着被子,一字一句,散乱的头发贴在脸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念书早,和姐姐一起毕业。毕业了我们一起到睿美工作。姐姐的性子比较软,做事却十分的可靠。很快,就被江韩看中了。我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忍受那些日子的。也不知道江韩那个混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姐姐不规矩的。那时候呀,姐姐每天回来,都是用笑容面对我们大家的。我也并没有注意到,姐姐再也不穿裙子去上班了。”
顾牧之的笔在册子上不停的记录。
“两个月前,姐姐跟我提要换工作。直到我无意间在姐姐的包里发现了避孕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姐姐一直以来都被江韩欺侮着。”
“是你让姐姐报案的么?”顾牧之抬头,阳光洒在病床附近的金属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于颖点了一下头。
“姐姐一直不敢报警,是我,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姐姐的。我不想让姐姐生活在这种痛苦里,也不想让江韩那个混蛋逍遥法外。姐姐只是性子软,大是大非拎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我们都单纯的以为。在如今的社会,法律能够保护我们。”
“法院确实为此做出了努力。”顾牧之点点头。可这一刻,他却看到于颖露出了一个无比苦涩和悲哀的笑容。
她的手从被子上松开,指着顾牧之的心口说。
“但我没有想到,人心不放过我们。”
“我们整个小区,甚至是整条街上的人,再也不像以前一样看待我姐姐了。”
于颖的手掌按在顾牧之的胸膛上,一只手牢牢抓着床沿。
泪水从眼眶里流出,绵延在脸颊上。迎着窗外的光,看起来既凄惨又可悲。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出来的话也带上了哭腔。
“为什么呀。”
“我姐姐什么错都没有却被所有人唾弃,好像她做了这世上最低贱最恶心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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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午饭前,顾牧之再次去了案发现场,当他站在顶层的时候,却听到连瑾略带吃惊的声音。
“欸!顾警官!你是回来找线索的吧?”
方才,顾牧之没有太多时间和连瑾说东道西。于颖一到医院,顾牧之就马不停蹄的过去了。
连瑾光着脚丫子,冲了过来,全然不是刚才的那个,被吓傻了女人了。
“顾警官,刚刚真是谢谢你了。你走的太急,我都没来的及道谢。要不然等会我请你吃一顿饭吧。”
顾牧之盯着连瑾的脚丫子。
连瑾脸也不红,嘿嘿笑了两声。“多亏了顾警官,要不然就不是一双鞋掉下去的问题了。”言罢,她很热情的把顾牧之拉到台沿附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指着台沿前方,坏掉的防护栏。
“整个顶层,只有这里的防护栏坏掉了。据说是早就坏掉的,一直没人来修。因为于颖的跳楼,痕迹已经很混乱了。不过我还是找到了线索。”
连瑾把一个白色的塑料碎片放在手心,递给顾牧之,“就当是谢礼啦,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应该是......手机壳的碎片。跳楼的那天,于敏应该在和什么人打电话,你们警方也应该在楼下找到过相关的碎片。”
顾牧之接过连瑾手里的碎片。不说话,只是看着。
警员例行询问的资料上记载。如今的连瑾是一名私家侦探。独自经营一家侦探所,为附近有需要的人查案,也查自己想要查的案子。
可这样的连瑾,长大了的连瑾,已经不记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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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时候,顾牧之做了一件好事。他把他所有的零用钱都用来资助了一个叫连瑾的孤儿。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听从父亲的教导,想做一些好事。但是后来,他并没有想到能够收到连瑾寄来的感谢信。
十岁的连瑾用稚嫩的笔触,表达了她对他的感谢。
顾牧之更没有想到他们这一通信就是六年。
如果当时家里没有发生变故,如果当时连瑾没有被人收养而再无音讯。也许他们能够通信更久。
有人说,天才往往是孤独的。对于顾牧之而言,因为早慧,因为过高的家庭期望,他的童年一直都是孤独的。除了无尽的知识,无休止的学习。他的童年什么都没有。周遭同龄同阶层的孩子,并不喜欢跟一个样样比自己厉害的人玩,也没有时间和他玩。
只有连瑾。愿意一封一封的写信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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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牧之把碎片笼在手心,收进了口袋。他朝连瑾微笑,道了一声谢。
能看到儿时的同伴,一切安好就够了。
大家通信六年,又分别六年,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这样就够了,相认也并不是那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