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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忍 ...

  •   酒席上歌舞奏乐是少不了的。主宾分座,菜佳酒浓,气氛正好。遍身珠翠的女子跳着《翘袖》古舞,行动间环佩叮咚,袖子带起香风,令人熏然欲醉。一旁的琴娘弹起《佳宴》,一双素手犹如雪雕,勾抹按挑,拨出流水般悦耳的丝弦之音。
      当朝太师看了那琴娘的纤纤细手几眼,不觉多饮了几杯,酒意上涌,早早告辞而去。却不知道他的瞩目早已落入他人的眼中。
      筵席的主人会心一笑,对随从吩咐了几句。琴娘的琴声还在响着,却已换了一支曲子,诉着《春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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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拓从酒宴归来,衣上也沾染了让他不喜的熏香味,立刻吩咐下人备水沐浴。水无需太热,以免催发了酒意。纵使凉一些倒也无妨,他素来强健得很,从不得伤寒。
      丝竹靡靡,酒肉蚀人,他素不爱应酬,但终究免不了敷衍一二。何况若是长久不在大兴现身,又会惹来诸多流言揣测。
      他是不爱此等宴饮作乐的场面,然而大隋贵族却泰半醉心于此。他虽掌权势,却不也不愿得罪太多不可得罪之人。
      洗去一身酒气,他又恢复了平日冷峻的模样。原本不胜酒力就有七分是装出来的,他不耐烦应酬,索性借此早些脱身。
      他泡在浴桶里,闭目沉思。今日未曾见到独孤郡主,倒是有些稀奇,但凡此种筵席,必定要请她,何况她也最爱在人前炫耀她的新衣裳、新首饰。
      忽然就听到有人在他的窗前笑了一声,“太师在里面?咦,这是谁送来的美娇娘?”正是属于独孤宁珂的娇美嗓音。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宇文太师僵了一下——她怎么来了?又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顿时头皮发麻,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往他扣住的门前走,立时道,“郡主在门前稍等,我立刻出来。”
      方起身匆匆擦干,还未来得及披上衣服,独孤宁珂又笑道,“我等得了,这美娇娘可等不了了,罢,我来做个好人,成全一对鸳鸯。”门口传来轻轻一声响,宇文拓隔着屏风见到似乎有个人被推了进来,门又关上了。
      他匆匆束好衣服,不及细想独孤宁珂是怎么开的门,绕过屏风就见到一个有两分眼熟的女子手足无措地立在他的房内,水红抹胸外只披了块透明的薄纱,肌肤曲线毕露着。
      女子怯生生抓着披帛,“太师......”洁白的手指映着若隐若现的红,细腻尖削,我见犹怜。宇文拓醒悟过来她就是方才他多看了一眼的琴娘,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哭笑不得地出门一看,早已找不见独孤宁珂的影子。
      独孤郡主一向促狭,热衷于捉弄他。他的太师府不对她设防,她来去就好似自家花园一般随意,这次竟然这般不巧,撞见了这件尴尬事,也不知她是玩笑还是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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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炀帝宠爱独孤宁珂,不仅仅因为她出身于忠烈之家,她的爹娘、后来追封的博陵郡王郡王妃,都是在为隋朝打天下的时候丢的性命。她本人容貌昳丽不说,且长袖善舞,这些年为他笼络了不少英才。
      “宁珂啊,难得这次宇文太师留在大兴,也不知他下次出征是什么时候。我看,他如此少年英雄,又有洁身自好的名头,正是你的良配。”隋炀帝道。
      这些年这样的“良配”也不知有多少个折在独孤宁珂的石榴裙下,她心里冷笑,脸上害羞道,“舅舅,人家还小呢。”
      及笄之年,确实并不大。隋炀帝哈哈一笑,“我也还想留我的小宁珂几年呐。可惜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要趁早打算。”
      她确实一直在“打算”。明面上是为了隋炀帝那些无聊的疑心,暗地里......呵,谁也不知道她真正所求,从来都不止于此。
      “宇文拓忠心耿耿,我都看在眼中。这些年他一直独身,不知有多少人来我这里旁敲侧击我都没答应。但是宁珂啊,你要是不愿意,舅舅也不勉强你。”
      隋炀帝对她倒真有几分怜惜,但也不过如此。
      他的猜忌心越来越重,连宇文拓这样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都开始不能取信于他了。宇文拓又确实是个奇才,难怪他一心想要笼络住,你情我愿的赐婚不过是一种更加隐蔽的监视罢了。
      独孤宁珂心内微冷,巧笑着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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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拓面圣出来,从书房到宫门口,御花园是必经之路。这种奇怪的格局也意味着外臣和宫中女眷有可能无意间碰见,所以隋炀帝很少召臣子在内书房见驾。宇文拓却时常能出入这里,在其余臣下的眼中,这无疑是他极得圣眷的证明。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有人在御花园里唱歌,能作出这般大胆之事的,也只有一个独孤宁珂了。
      宇文拓看到独孤宁珂懒洋洋地在花园里摆了张竹榻赏花,口中虽然唱着征战的歌词,却既不铿锵也不激昂,听来只是一味地悲凉。“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她顿了顿,又唱了一遍,“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歌声悲伤且迟疑,略有哽咽悲音。
      她养尊处优,众人皆爱她让她,竟也有伤心之事吗?宇文拓诧异地想道。
      打扇的小红已经看见了宇文太师,碰了碰独孤宁珂,小声提醒她。独孤宁珂转过头,脸上却是笑着的,“宇文太师。”
      她含笑看了看天色,“今日春光正好,前年栽种的魏紫新开了两朵。不如一起赏花?”
      宇文拓不禁怀疑自己先前听错了,道,“郡主的好意微臣心领了,但......”
      独孤宁珂用团扇遮住脸,不等他但下去,嘻嘻一笑,“说起好意,前些日子那个美人可真是洛水妃子一样的相貌,难道太师也是‘心领’的好意?”
      独孤郡主若是不提起,他都要忘记那个还被扔在太师府的琴姬了。琴姬虽美,他于女色上却向来无所用心,也未曾注意。那天他权当是宁珂郡主的一个恶作剧,不多时便把人抛在脑后了。
      她此时一说,他立时就想起当时还在沐浴时,她隔窗的倩影,以及门前一缕遗留的幽香,脸色竟慢慢地在独孤宁珂的注视下红了。
      独孤宁珂愕然地看着宇文拓羞窘神情,心想难道他真的受用了那个美人?脸色顿时也变了,心想但凡男子果真是无一不风流的,哪怕是看着正人君子的宇文拓也有急色之时。
      又想起那天他本就饮了酒,人都说酒后一时把持不住也是常有的。不禁后悔为何要开那种玩笑,因觉他不近女色视她与旁人并无不同,就生气故意拿美姬撩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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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御花园一别,宇文拓明显感觉到独孤宁珂在躲着他。
      以往三五不时就要在外碰见,如今哪怕他日日待在府里,也不见那个喜爱戏弄他的郡主闯进来。即便偶然在宫里遇到,她也宁可走远一些绕开他。
      但总有绕不开的时候。譬如两人在一条长廊上碰见,走开显然是来不及了。独孤宁珂板着脸,十分不快地瞧着他,“见过太师。”不等他说话就想错身离开。
      宇文太师十分无辜地道,“郡主因何事闷闷不乐?”
      独孤宁珂瞪了他一眼,让宇文太师更加纳闷了。
      “本郡主有什么事,什么时候需要向宇文太师报备了?”她斜斜睨了宇文拓一样。
      “我并非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独孤宁珂扶了扶鬓边大朵的绢花,面带薄嗔,“太师要拦着我的路到几时?”
      宇文拓对胡搅蛮缠毫无办法,只好让开身子,无奈窄廊太窄,宇文拓生得又要比一般人高大一些,唯有独孤宁珂也侧过身子才能安然通过。她剁了剁脚,气冲冲转身折回了宇文拓要去的方向。
      宇文太师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是为什么,心中一阵无奈。正要追上去,随着弓弦震响和箭羽破空的可怕声响,传来一声让他浑身血液冷凝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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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宁珂郡主在宫中遇刺一事,圣上已经数度在朝会上咆哮,发落了不少人。
      “你们这群废物!好好地在宫里头也能遇刺,下次刺客是不是就直接闯进朕的寝宫里了?!再查不出来,你们统统给我的宁珂陪葬!”
      朝臣无不悚然,宇文拓面色苍白道,“宁珂郡主她......”
      隋炀帝冷冷道,“听说太师当时在场?”
      一只茶盏飞下来砸得粉碎,所有人都是一抖,“你不是号称天下无敌吗?怎么混进来刺客也察觉不了!可怜宁珂都那样了还给你求情,拦着我处置你!”
      宁珂她竟担心他吗?......她从不招惹仇怨,怎么会有人费尽心机潜伏到宫里来杀她?到底是谁——若是让他抓到,千刀万剐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那枝箭射穿了独孤宁珂的肩骨,流出的血染红了衣衫。他连想都不敢想当时她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的样子,她身子那么弱,如何承受得起这般重伤!
      “臣请命追查此事!若是抓不到真凶,臣愿受任何惩罚。”宇文拓咬牙道。
      虽然受伤颇重,但宫内御医及时救治,总算保住了独孤郡主的命。但短时间内只能卧床保养了,否则稍有不慎,又是雪上加霜。
      她吃力地靠在引枕上,短短时日内消瘦得惊人,脸色白如纸片,目光也没了往日的明亮。
      “太师总算来看我啦。”她对宇文拓露出微笑。
      这个虚弱无比的微笑让宇文拓心头一涩,他努力克制住想要伸手抚平她因为伤痛而微蹙着的眉头的冲动,尽量语气平稳道,“伤郡主的人,我已经抓到了。”
      独孤宁珂欣慰道,“不愧是太师啊,这么快。”
      拷打之后他赫然发现,原来这一伙人本是冲着他来的。独孤郡主竟是替他受过,遭了无妄之灾,还险些丢了性命。
      “对不起......”他握紧了拳,“这都是我的错。郡主想要怎么罚我,我绝没有半句怨言。”
      良久没有人说话。宇文拓抬起头,发现郡主已经因为疲累而睡着了,不禁又是自责又是痛心。他将被子拉了拉,迟疑许久,终是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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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即将散尽了。
      小红为独孤宁珂打着扇子,好奇地问,“郡主明明可以躲开那一箭,为何不躲呢?”
      独孤宁珂掩唇一笑,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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