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我们回家》韩水

3、叙旧

　　薛明从顾城那里要来了冷暖的电话，接听的女声很是冷艳：“Hello，this is Warmie.”
　　薛明一愣，才问道：“是暖暖吗？”
　　对方立刻道：“哪位？”
　　“薛明，阿明，还记得我吗暖暖？”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薛明以为电话就要被挂断了，那边轻声笑了：“阿明，我的老朋友，怎么能忘了你？”
　　薛明松了口气：“暖暖你不乖啊，回国这么大的事都不和咱说，得罚你！咱约个时间，把小时候那帮人叫出来聚一聚吧，算给你接风。”
　　冷暖深吸一口气：“阿明，现在有时间吗？”
　　“有。”
　　“我在时光咖啡厅，就是小时候你们男生经常去的那个篮球场，你过来吧。”
　　薛明到时光的时候，窗口坐着一个褐色卷发的美女，皮肤白皙，大眼睛高鼻子，俨然一个混血女郎。薛明走过去，美女起身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暖暖？”薛明有些不太相信。十年前的暖暖虽然样子也颇可人，可终究只是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小少女，身材像块板儿。可眼前的女人穿着Valentino的裙子，成熟妩媚，顾盼撩人，早就没了当初的稚气。
　　“阿明,你一点都没变。”冷暖放开他，笑了笑，给他点了咖啡。
　　薛明哈哈笑着:“你难道没觉得我变帅了？深沉了？有男人味了？”
　　冷暖也笑着摇头：“一点都没变，和我当初走时一个样，爽朗热情，久别重逢却没有陌生感，总是让位我安心。”
　　“暖暖你这是夸我？你可是变了，你以前可从来不夸我的。”薛明端起咖啡小酌一口：“说说你吧。听说你去了美国？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在美国只生活了两年，后来机缘巧合去了意大利。”冷暖耸肩，“在美国的确是挺苦的，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不过后来在意大利找到了一个愿意养我的男人，现在过得很腐败。你呢？”
　　“我还是老样子啊，老爸是律师，我也是律师。”薛明拿起餐纸擦擦手，漫不经心道，“陆成禹那小子长得斯文，考了电影学院然后拍电影和电视剧了，现在很火，打开电视就能看见他。菲菲也收了收性子变成职场女性，以辰……”
　　“阿明。”
　　冷暖轻轻打断他，嘴角在笑，眼神却有些苦涩。
　　薛明捻了捻手里的纸巾，带着宽慰的语气：“你都已经回来了，不可能永远不停他的消息。以辰有了自己的公司，依旧很招女人喜欢。这十年他有时过得清醒，有时又浑浑噩噩。”
　　冷暖微笑着，小酌着咖啡。薛明身子靠在椅背上：“暖暖，十年了，别再揪着那些过去的事不放了。”
　　“都是我自己的事。”
　　“暖暖！”薛明有些急，“有些事总不能一直放在那里。十年了，就算你们当时有些口角，现在还是不能介怀吗？”
　　“是我自己的事，和安以辰，和所有人都没有关系。”冷暖仍旧微笑，“我只是没有小时候喜欢他了，或许现在我还有那么点讨厌他。”
　　冷暖身后的座椅上，安以辰闭着眼睛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听着。时光流淌，他的暖暖就在他身后，仿佛一刻不曾离开过。他还是像儿时那样，悄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坐车，看着她买书，看着她在巷口的转角跟朋友打招呼，然后他把食指放在唇间笑着让她的小姐妹们别告诉她，他就在她身后。
　　记忆里的暖暖永远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薛明曾经借来以辰的相机玩，不小心照了一张照片。画面里，暖暖在前，以辰在后，相隔十米，好似他们相隔的这十年。
　　薛明拿着照片说，以辰你看。他那时恍悟，原来他望着暖暖背影的眼神是这样子的。温暖，祈盼，宠溺，却又害怕她的转身。

　　冷暖初一，安以辰初三。那时的安以辰叛逆而不羁，常常逃课，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买了廉价的相机，走遍大街小巷照一些奇怪的东西。白日乞讨的老年与孩子，夜晚红灯区的女人与嫖客。他甚至夜不归宿，找了女人开房给她们拍照。他早恋，跟许多女孩子约会，那些女孩会送来小礼物给冷暖，讨好她让她在安以辰面前多说她们的好话。
　　陆成禹把书包摔在安以辰脸上：“你他妈做出这样给谁看！一个冷暖而已，大不了我去找她！”
　　安以辰扔了他的包，笑嘻嘻地却透着一股狠劲儿：“你敢碰我妹妹？陆成禹你胆儿肥了？”
　　那天汪菲菲气势汹汹地跑来找冷暖，劈头盖脸一顿骂：“冷暖有没有你这样的人！安家好好的，你凭什么突然出现！现在以辰成了这幅样子，全都是你的错！”
　　冷暖一头雾水，却在学校的后操场见到与人厮打的以辰。少年挥舞着自己瘦弱的胳膊，脸上淤青头上流血，一声不吭地与人扭打在一起，一旁的陆成禹和薛明拉都拉不住。
　　薛明见到她忙招呼：“你快让你哥停手，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陆成禹却皱眉说：“冷暖你离这儿远点，碰到你谁也说不清。”
　　冷暖拨开人群冲到安以辰身边，用力地拉他的胳膊。打架的两人丝毫没注意到她，挥手将她推倒。
　　“你别捣乱好不好！回你家去！”陆成禹大喊，“这是我们的事，和你们女生没关系！”
　　冷暖再站起来，深呼吸，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安以辰大吼：“别他妈打了！”
　　那是冷暖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那么大声的说话，还带着脏字。
　　所有人都静下来看着这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她大口大口地喘气，上前使劲踹了和安以辰打架的黄毛一脚，拉着安以辰开跑。
　　她带安以辰去附近的卫生所消毒包扎。坐在卫生所灰白色的硬沙发上，冷暖一边给他贴胶布一边跟他说：“等会儿回家了，我跟阿姨说我在学校被人欺负，你帮我教训那些人。你什么也不用说，阿姨问你你就说对，听见了吗？”
　　“你干嘛？”安以辰笑眯眯的，眼神却一直寒冷，“讨好我？还是妹妹你也觉得在我妈那里，我根本就比不上你？”
　　冷暖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他的眼睛。她说：“安以辰，你不要叫我妹妹，在心理上，我不知比你大了多少岁。”
　　安以辰还是笑，不温不火。冷暖站起身，忽然把手里的胶布甩在他身上：“安以辰，你承认吧，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讨厌我。你觉得是我占了你的位置，是我抢走了阿姨，你和成禹菲菲一样想让我快点离开。你不过是讨厌我，你来骂我打我不就好了，为什么作践自己！我在你眼里做什么都是错，安以辰你相信其实我不像你讨厌我那样讨厌你，我其实很喜欢你吗？你相信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你吗？”
　　安以辰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地，半天才讷讷道：“我不讨厌你。”
　　“你说谎。”
　　“是真的。”安以辰抬头望着她愤怒的小脸，笑得有了温度，“暖暖，我不讨厌你，我讨厌我自己。”
　　冷暖皱起小眉头，不解：“为什么？”
　　“你不懂，我也不会告诉你。”安以辰拉她的手，“不叫你妹妹，暖暖好吗？”
　　暖暖。
　　她十二，他十四。他的暖暖，第一次握着他的手。

　　深夜，冷暖在桌前画图，手机响起。她接起：“Hello？”
　　无人回应。
　　“Hello？This is Warmie.Who is that”
　　依旧无人回应。
　　她皱眉，看见是国内号码：“我是冷暖，请问您是……”
　　冗长的沉默，冷暖很有耐心，举着电话听着。过了很久，电话那头传来嘶哑的男声：“暖暖，你说会保护我，还算数吗？”
　　冷暖捏着眉心，冷冷道：“先生，你打错了。”
　　冰冷的忙音令安以辰的心好似沉到冰水里。
　　先生。好一句先生。
　　没有怨怒，没有仇恨。只是不知是谁的“先生”，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顾城和安以辰是大学同学，顾城比安以辰大两届，两人却是室友。
　　在顾城的印象里，安以辰一直是那种优质偶像的标准型男，安以辰一笑，周围的女生立马议论纷纷。他跟安以辰吃个饭发张照片传网上都能引来不少学妹的羡慕嫉妒恨，酸溜溜地问他，学长你居然认识以辰！
　　顾城常常愤愤，说安以辰，老子究竟跟你差在哪？你长得帅，老子也没有多丑。你学习好，老子每年也是拿奖学金的人。你家里有钱，老子家里也不是住土窑的。为啥你就那么招妹子稀罕！
　　安以辰那厮标准的笑容晃了顾城一个趔趄，摇头：“我哪知道。”
　　可是安以辰那厮居然暴殄天物，从来没交过女朋友。顾城问他为什么，那厮也就是呵呵笑笑。
　　标准的安氏笑容。
　　顾城败了。
　　安以辰的毕业宴会，顾城从法国飞回来给他庆祝，哥几个灌了安以辰几瓶酒，小丫明显开始说胡话，拽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让他们看自己的手机，上面是一张有些年头的老照片，应该是扫描仪扫到电脑上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麻花辫子，有些拘谨地站在镜头前。
　　照片不是十分清晰，依稀能瞧见照片上面人的轮廓，那姑娘笑得拘束，面相却十分清秀可人。安以辰大着舌头问每一个人：你看，这是我的暖暖，你们有人见过我的暖暖吗？你们要是谁见了我的暖暖，麻烦你们让她回家，求求你们了，让她回家，好么？
　　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顾城有些尴尬，拍着安以辰肩膀说以辰，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安以辰却蹲在墙角里摇头：“你不知道，暖暖她胆子很小，走丢了那么久，会害怕的。”
　　他抱着手机嚎啕大哭，是所有人没见过的安以辰。他一遍一遍，低声唤着那个名字，暖暖，暖暖，我错了，你回家好不好？
　　他那么优秀，那么惹人怜爱，哪有人舍得让他哭得断了肠？
　　安以辰口中的暖暖，究竟是谁呢？哪家暖暖，竟不懂他的冷暖？
　　那天顾城相亲，便见到那个叫做冷暖的女人。安以辰口中的暖暖，他的暖暖。
　　即便有着几分小聪明，捉弄顾城一番，也不过尔尔，哪有往日追求安以辰那些女孩够看？
　　酒吧里，安以辰给自己灌着烈酒，笑得轻蔑而不屑：“你哪里懂得我家暖暖的好。”
　　顾城不屑，挥动手臂跟他辩白：“安以辰我不是跟你吹，不就是个女人吗，我分分钟给你找一个比那个漂亮又有个性的！”
　　安以辰一口烈酒灌下去：“那又怎样。不是我的暖暖，天底下的女人不都一个样？”
　　顾城又败了。
　　顾城晃着脑袋点头：“行行行，你是老大。我倒是要看看你家暖暖究竟怎么个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