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谁说江湖无闺秀》黛薇眉上笑

80、第七十八章 成一回全

　　再一次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
　　身旁的人还躺在自己的枕边，从前魂牵梦绕期盼在梦里能遇见的枕边人，如今真的就在枕边。
　　陆小凤没有勇气往身边看上一眼。
　　两个人就这样平躺着，泉深呼吸轻缓，仍旧是沉睡的样子。陆小凤手心冒出了汗，在被褥底下，他伸出手去寻泉深的柔荑，一如既往地签上，然后十指紧扣。他的心紧张地跳动，嘴角翘起一味苦笑，这一瞬间他期盼许久，生怕这一刻温存缱绻会如春光、如韶华、如温度一般消失。
　　终于，他侧过身，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却撞见了一双清醒的眼睛。
　　陆小凤惊了一跳，意外地畏惧着这双眼睛，之后却觉得留恋，甚至有些贪婪这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浅淡目光。泉深待人一开始甚是冷淡，宁可欠陆小凤的钱，也不愿欠陆小凤的情。
　　就是这样不同世情、沉静内敛的女子，他们从遇见到成亲，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月，可陆小凤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根，自己的命，自己的家人。

　　“将我解开吧。”泉深最先开口说话，语气幽幽如同叹息。
　　陆小凤忽然惭愧起来，道，“你现在真想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泉深眸底干净，没有一丝恨意，道，“事出有因，我为了这个要杀你，却没有这样的道理。”
　　陆小凤心底暗道，道理，到了此时此刻，她还是按着一个理字行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女子。
　　泉深又道，“将我解开吧。”
　　陆小凤心沉道，“如果我不呢。”
　　泉深暗忖默然了阵，道，“那叶雪呢？”
　　陆小凤脸色隐隐变了，“昨夜是个计谋，无论如何，我都不该……”
　　泉深顿了顿，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如眉毛的两撇胡子忍不住扬了扬，“嘿，夫人原来是如黄月英一般深藏不露的女子。”
　　泉深淡淡道，“这话像是在嫌我丑。”
　　陆小凤默默地将心情放松了些，这番调笑，宛如两人还是寻常的一对夫妻。
　　泉深似乎也察觉两人除去往日恩怨，彼此间竟有一份难以洽说的默契。然而，轻松过后，陆小凤心底仍旧是苦涩，泉深整个人仿佛遥远而陌生。
　　江湖阴谋，曾是她最恨恶的，如今她却对此了然于胸。

　　陆小凤不愿想起两人之间的种种不适，故意道，“昨夜之后，你说我们会不会再生个小灵犀，或是陆小儿。”
　　泉深无碍陆小凤的厚脸皮，稍稍有些意外，他是想借此劝解自己，提醒自己，身后还有他这一条路。
　　泉深缓缓道，“解开我吧。”
　　陆小凤索性一只手支着脑袋，从被褥中探出另一只与她十指紧扣的手，懒洋洋道，“我解开你之后，还是能牵着你，不如先不解了。”
　　泉深窘迫地说不出话。
　　陆小凤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泉深，面庞慢慢地朝泉深的脸颊靠近。泉深躲不得又动不了，一双眼睛朝床的另一侧尽看。
　　陆小凤贴着她的耳际，呼吸喷在她微微泛红的细滑皮肤上，笑着说话，“夫人，身上好香啊。”
　　泉深只成过一次亲，成婚后也未和寻常妇人打过交道，怎会知道夫妻间鲜少有这般夸张的亲昵，更不会有丈夫如登徒子这般荒唐轻浮。此举，说是夫妻，岂知更像是情人。
　　泉深知躲不过，一双眼睛转过来正视他，咬唇道，“陆小凤，你走开。”
　　陆小凤面上是得意，心底还有一丝哀，却真的离开了一段距离，问道，“你不喜欢昨夜的风月？”
　　泉深深深喘了口气，道，“你别逼我，好么。”
　　陆小凤问，“我逼你什么了？是逼你不辞而别，还是逼你杀了我？”
　　泉深心如明镜，道，“你在逼我恨你。”
　　陆小凤诚然道，“你既然一定要忘情，那恨着我也是好。”

　　“我不会恨。”

　　“是无恨也无爱，对吧。”

　　泉深垂下眼眸，眼睫细密遮住了眸中神色。
　　陆小凤忽然道，“无恨无爱又怎么样，我不信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泉深默了许久，道，“你真的很磨我的性子，我这样的人，也真会被你激得没有耐性。”
　　陆小凤道，“你又何尝不是，我可是浪子，竟有始终如一的时候。”
　　“可你进幽灵山庄是另有所图。”
　　“你怎么知道不是因为你。”
　　泉深断然道，“如果是因为我，你和西门吹雪就不会用那么荒唐的理由。这招一石二鸟，可以激我现身，又可以掩人耳目。这一个理由只用了西门吹雪，足够让全天下的人都相信。”
　　陆小凤略略吃惊，却道，“那你为什么不信了？”
　　泉深道，“我是信了，却又不信。”
　　陆小凤问，“那日在树林里，你是故意做戏的？”
　　泉深道，“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说过的话……”
　　陆小凤脑海中闪过泉深当初说过那一番话，复述道，“当时你说，‘江湖险恶，人心不古。我不相信好人，不相信坏人，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不相信这世间的任何人和事，我连自己也不敢全部相信’。”
　　泉深道，“你还记得是这句话。”
　　陆小凤笑了，“因为从来没见过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女人。”

　　泉深深深道，“如果我不骗过自己，又怎么能骗过别的人。”
　　陆小凤凝视了她一阵，轮到他反问起来，“那你为什么进幽灵山庄？我知道你是叶孤鸿带进来的，可我不觉得老刀把子会没注意到你。”
　　泉深看着他，问道，“这是个说阴谋的地方？”
　　陆小凤嘿嘿地笑，“这世上有比床上更舒服的地方？”
　　泉深凝神想了想，仍旧闭口不言。
　　陆小凤伏了过来，顺势解开了她穴位。泉深身无片缕，手立刻携被掩定在自己的胸前，屏息警惕地盯着陆小凤。
　　陆小凤笑意慵懒，目光坚定，道，“我不会再迫你做你不喜之事。”
　　泉深鼻尖微哼，伸手去拉身下压住的衣物。
　　陆小凤眼底透出一丝热，眼睛余光似窥着被褥未遮滑露出的白皙肌肤，“再不说，我可不敢保证刚刚说的话作数。”
　　泉深并不在意，道，“你想知道我为何进到幽灵山庄？”
　　她边说边动手扯了扯被下的小衣，熟知小衣一角压在了陆小凤身下。
　　陆小凤纹丝不动，眼神仍有些发热，“继续吧。”
　　泉深也不动了，缓缓地陈诉。
　　“那就要重新说说当年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紫禁之巅的一战。当初，我潜入深宫是皇上的安排的。皇上借着公孙大娘在江湖中暗查平南王的谋逆，何尝不是借着我想在关键的一夜刺探出叶孤城的秘密。我能在决战前与叶孤城相见，再到御驾前的一一揭穿平南王谋朝篡位的阴谋，每一步都悬之又悬。皇上却一定要安下我出现的这步棋，到底意欲何为，我想了很久却一直不得其解。”
　　“还有就是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是我质问叶孤城到底知不知道屠杀我杜家的真正元凶时，不知是谁用了什么手法，我觉得身体的几个穴位都给击中一般，浑身无力便倒了下去，渐渐地失去了意识。是有人阻碍我从叶孤城那里知道些什么，却没有要我的命，而是让我昏睡了过去。”
　　“有太多的谜团我想不明白了。而且当日皇上的话里也充满矛盾，表面上我杜家的元凶就是唐门，大金鹏王朝三大家臣与白云城各怀鬼胎，使我们手足分离。一切本该尘埃落定，可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陆小凤道，“原来还有那么多不解之处。”
　　泉深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当初为什么不查下去？”
　　陆小凤点了点头。
　　“因为我害怕，那是天子要隐瞒的实情，你觉得我坚持查下去会是什么后果。既然皇上想让我们相信，我只好装作相信。那次连在御花园召见都是别出心裁的谋划，我出现在御花园之前，皇上命人带我去见了秀儿。我长姐生下的孩子真的很像我二哥。但秀儿有另一个身份，他是当今圣上的皇三子。皇上是有很多的儿子，可我长姐留下的血脉只有一个。而且，那时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陆小凤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是叶孤城在决战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叶孤城悠然道，“杏林中有一种忘情的药，多年前我服下，不料竟失效。整个计划周密巧妙，即便是你陆小凤也看不穿……但在当权者眼中，只是滑稽无知的玩笑。那一刻，人在王权之下是如何渺小卑微。江湖中的神话，在庙堂中仅是一家笑谈……”
　　他原本以为那是叶孤城因为篡位失败后的悲哀，此时想来，这段话明明还深藏着另外一层意思。叶孤城或者真的知道什么，却永远不能再说出口。

　　时隔多年，陆小凤一时感慨，怜惜地看住泉深，道，“原来你心底竟藏着这么深的秘密。”
　　泉深苦笑，“你惹到了西域魔教之后，我觉得时间到了。”
　　陆小凤争道，“什么叫时间到了，你是故意借陈静静的事和我恩断义绝的。”
　　泉深说，“一半是，一半又不是。我自知你风流的侠客，能和你做两年的夫妻也就足够了。”
　　陆小凤胸口堵着闷气，本想说什么又怕说重了的表情，道“你就没想过我，我真心实意想和你在一起。”
　　泉深背过身去，嘲讽道，“你怎知我不是。你的一生注定会有很多女人，那次竟一下子出现了四个……”
　　陆小凤极力地辩解，“那几个都是美人计，她们不过是想从我身上拿到罗刹牌。”
　　泉深道，“可你对她们中的每一个都显得很好，好得她们都不舍得离开你。”
　　陆小凤被说得哑口无言，懊恼地捂着额头，又放下手来，镇定地问，“你到底要怎样才能信我？”
　　泉深咄咄反问，“信你什么，信你对旁人都是虚情假意，对我才是一片真情？信你从未可怜过她们的遭遇，从未对她们有过一丝动心，不想保护她们，免得她们受到西域魔教的伤害？”说到最后，她也犹自叹息，“陆小凤，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能相信吧。”
　　陆小凤猛地将泉深转过身，逼她来面对他，笃定道，“你明明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
　　泉深垂眸，冷冷道，“如何不一样。”
　　陆小凤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妻子，陆小凤在别人眼底如何放荡不堪，可在你眼底不应该是这样。什么是不一样，就是我爱你，这就和别人都不一样。”
　　泉深眸底意外有了泪，竟不自由主地从眼眶中滚落。
　　陆小凤强搂她入怀，泉深挣了一阵，果然不动了。同时，陆小凤自己也动不了。
　　泉深侧过身，轻而易举地拿下陆小凤抱紧她腰的一双手。陆小凤神智还是清醒的，就是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体僵硬，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了。
　　“泉深，你把我怎么了。”
　　泉深昂着头看陆小凤，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应该懂得今时的我已经不同。”
　　陆小凤道，“这不是点穴，又是杜家的什么秘术？”
　　泉深道，“你不必知道，反正不会伤到你，只是你的身体会暂时动不了。”
　　陆小凤苦中作乐，“你还会不舍得伤我。”
　　泉深冷冷道，“你死了就没用了。”
　　陆小凤只好问，“这幽灵山庄又藏了什么东西，让你只身前来？”
　　泉深道，“还记得皇上曾经说过，在白云城出现过一个各方很像我三哥的青年。”
　　“你是想找你三哥。”
　　泉深点头，“杜家遭祸的时候，我年纪毕竟还小，既然长姐能知道一些事情，那三哥也可能知道。叶孤城死后，白云城一蹶不振，叶孤城的堂弟叶孤鸿一直韬光养晦，希望能重振白云城在江湖中的声望。”
　　陆小凤道，“是啊，谁会想到白云城今任城主，还是幽灵山庄的幕后金主。”顿了顿，又问，“你可查到你三哥的下落。”
　　泉深摇了摇头，“你进来之后也发现了这里什么鬼都有，就是没有一个人。”
　　陆小凤问，“这么多年了，你怎么确定他还是一个人？”
　　泉深只道，“杜家的人不可能成为一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