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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 晃悠晃悠江湖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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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的天际,一朵夕阳斜斜捎在悬崖边的古松枝头上,武当的晚钟咚咚地响起,郑重而庄严,整座山中蒙上夜幕来临前的宁静祥和。
泉深伫立在山上的一处高高的崖上,梳着妇人的发式,素白色的衣角如雀翼一起一落翩飞,对着山下武当庙宇,奏着一曲深远幽长的曲子。
山下的钟声停了之后,武当的许多弟子都听见了这箫声,本是晚课时分,弟子顾不得师父的管束,纷纷跑出屋,围聚在空旷的门前广场,昂头去寻找箫声的来源。
“在那儿呢!”一个弟子指着一处山崖,一个出尘的白影。
山崖上的泉深浑然不知山下的骚动,吹奏完了这一曲,收起了箫,转身问,“道长看,这可抵数。”
木道人摸着长须,笑着连声说,“可抵数,可抵数。”
木道人身后是陪他们夫妻一同前来的花满楼,另外还有黄山派的古松居士,以及做得一手好斋菜的苦瓜大师。
木道人号称围棋第一诗酒第二,剑法第三,生活极风雅的名士做派,让他来做批判,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泉深认真地问,“那我夫君?”
木道人说,“自然是会放了他。”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在众人身后懒洋洋的说,“木道人,就你以为能关得住我。”
闻声,花满楼不由得一笑,“我们没人认为武当的牢笼能关得住陆小凤。”
古松居士也说,“那是你陆小凤太混蛋,连你夫人也骗。”
泉深睁大了眼睛,看住大摇大摆慢慢走来的陆小凤。
陆小凤见了泉深由担忧转为失落的神情,不由得咽了咽,干笑地唤了声,“夫人。”
泉深并不说话,只向木道人等人施了一礼,经过陆小凤故意视若无睹,闷闷不乐地往山下走。
花满楼走过老友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下次别让陆夫人担心了。”
古松居士说,“为了吃口斋菜给人关起来,还让夫人来赎人的,江湖上最大的混蛋非你陆小凤莫属。”
陆小凤忙争辩,“没那么严重吧,只是开开玩笑。”
走在最后的苦瓜大师和木道人,上了年纪,对事也看得宽容,所以未对陆小凤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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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人的人都知道,要尝苦瓜大师亲手做得斋菜,需要沐浴熏香,安静打坐,费一番功夫之后,才可得苦瓜大师的首肯,吃上那么一小碟。
花满楼耐着性子打完了坐,一向脱略形迹的武当长老木道人也换上干净的蓝布衫,古松居士是个老学究,脾气做派最对苦瓜大师的脾气,所以这三位客人令苦瓜大师十分满意。
苦瓜大师带着三位客人去品尝自己做好的一桌斋菜,禅房的竹帘一掀开,一桌的斋菜除了味道,早让一个人风卷残云了去。
别人沐浴焚香,这人却像是从泥潭里爬回来似的,看见众人来了,连头也不抬。
古松居士最看不惯,说,“这人好像饿了三天三夜似的。”
苦瓜大师笑了,“遇到这个人,我一点方法也没有。”
木道人摇头说,“他上次也是偷喝了我两坛女儿红,我本以为他成了亲,能收敛一些。”
花满楼这时问,“陆小凤,陆夫人呢?”
泉深如今多了一个称呼,叫陆夫人。
陆小凤的动作停了停,过了一阵,也没理睬花满楼,继续埋头苦吃。
木道人也问,“对啊,他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了,我还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陆夫人。”
古松居士嫌弃道,“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忍受得了。”
陆小凤这时抬起头来,脸上还沾着泥土,对古松居士说,“伪学究,你那是嫉妒。”
苦瓜大师笑起来,“我说陆小凤怎么会让人骂不还口。”
陆小凤苦笑,“道人说的没错,我真的是饿了三天三夜。”
花满楼坐到了他的身边,立刻皱气眉,“你这也是三天三夜没洗过澡了。”
陆小凤大大咧咧地回到,“是啊,我被司空摘星缠了三天三夜,后面光顾着逃了,差不多十天没洗澡了。”
花满楼失色问,“十天?”
陆小凤倒是一派轻松,说,“是十天。”
花满楼问,“这十天你是怎么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成亲之后,不就从你家出发去了峨眉么。”
花满楼点点头,“可是峨眉发生了什么事?”
陆小凤苦笑,“岂止是发生了什么事,都乱成了一锅粥。”
木道人也侧目,“峨眉派不是新上任了一位姓马的女掌门,怎么还会乱?”
陆小凤说,“掌门虽然年轻,但震住下面的弟子的魄力还是有的。我和夫人上峨眉,是因为金九龄帮马掌门传话,那位叶秀珠叶姑娘需要医治,随便看看我的那位小姨子。”
古松居士颇为好笑的神色,“你陆小凤也会有小姨子?”
陆小凤说,“我有了妻子,自然会有小姨子。”
花满楼问,“可是孙秀清姑娘出了什么事?”
陆小凤还没说什么,古松居士讶异道,“峨眉派的四秀之一孙秀清是你小姨子?”
陆小凤扬眉,还没说什么,木道人先说,“你别打岔。”
“我和夫人还没上到峨眉,在山下就见到了峨眉派的弟子拿着剑在四处寻人。我刚上去和峨眉弟子打招呼,就被人拿剑架在了脖子上。”
古松居士不由笑了,“那一定是你没自报家门,不是就是你长得太让人嫌弃。”
陆小凤说,“不是我没自报家门,也不是我长得太让人嫌弃,而是峨眉派要抓的人就是我小姨子孙秀清。”
众人皆是一愣,苦瓜大师说,“峨眉派抓自己的弟子做什么?”
“因为孙秀清已经不是峨眉派的弟子了,准确来说,是自己逐自己出师门。”陆小凤眼睛明亮,语气沉稳,“峨眉派的弟子说她已经叛出了师门。”
花满楼微微蹙眉,“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啊。”陆小凤感慨,“起初我和泉深都不相信,认为其中是有误会。直到被那些弟子不由分说的押上了峨眉,见到了马掌门之后,我们才相信是真的。能孙秀清叛出师门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西门吹雪。”
在座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望的人,西门吹雪在数月之前杀了峨眉派的前任掌门独孤一鹤,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此时,只有了解过前因的花满楼会问,“是因为西门吹雪么?”
陆小凤点头,“马掌门对于此事无不痛心,峨眉派经过上次一劫,年轻一辈损了苏少英,四秀只剩下她与孙秀清,如今孙秀清叛出,一下子令峨眉派上下寒心不已。”
木道人沉吟问,“这件事究竟与西门吹雪有什么关系?”
花满楼说,“江湖上只知道西门吹雪与独孤一鹤一战,因为霍天青和独孤一鹤此前交手,而使西门吹雪险胜了独孤一鹤,却不知他之前还救下了独孤一鹤的弟子孙秀清。”
西门吹雪也算是当时难得的剑术奇才,孙秀清如果爱上西门吹雪这也不是稀奇的事,但他们二人之间却隔着师门恩仇的千沟万壑。
古松道长不屑道,“若是因为私情,叛出师门,那孙秀清和西门吹雪确实令人诟病。”
陆小凤却说,“两情相悦有什么错,为何要用世俗眼光看待他们二人?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可以讲道义,但不可以不讲人情。孙秀清便是为了这一点,才会逐自己出了师门。”
古松道长不服,“你这是护短,一个是你小姨子,一个是你好朋友,你说话自然向着他们。一个门派出了这样不光彩的事情,你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陆小凤也不悦,“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死守规矩的事情,万事没有商量余地?”
花满楼最了解陆小凤,便问,“尊夫人没有跟来,是因为此事?”
陆小凤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古松道长露出笑意,“看来尊夫人还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木道人对苦瓜大师说,“无论谁是谁非,我还是比较想知道,峨眉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小凤继续说,“孙秀清本来一直和我夫人借住在黄石镇老板朱停家,几个月前,我和夫人一同去花满楼家和花伯父祝寿,孙秀清便回了峨眉。其中,我也不了解发生了什么,西门吹雪是一路跟着她上了峨眉。孙秀清前脚刚回了峨眉,弟子便来报掌门,说西门吹雪上山寻仇了。”
西门吹雪是个心自有道漠视旁人的性格,但,他绝不会无礼到恣意上他人门派滋事挑衅。
“当时,峨眉派上下那叫一个紧张,个个严阵以待。马掌门才继任不过几日,若是连此事也担不过去,那掌门之位拱手让人都可以。这个时候,孙秀清站了出来,说由她去对付西门吹雪。”
古松道长“哦”了一声,“看来这小女子心里还装着门派。”
“西门吹雪上峨眉到底是为了何事?”花满楼不由问。
陆小凤无奈地说了两字,“求战。”
“求战?!”木道人和苦瓜大师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我这位朋友就是这样的性格。明明知道此时峨眉派已无他的对手,偏偏上门求战。我也不明白他到底是在想什么,但孙秀清提出对战,那么这一战势必你死我活。”
所有人都明白,孙秀清根本没能力对战,一旦上场不过是白白送死。
“在那众目睽睽之下,西门吹雪没有动手,反而是孙秀清提剑便上,连一招都没有,便一剑刺入了西门吹雪的胸膛前。”
陆小凤说得并不带什么情绪,简单的话语已经形容得十分生动,仿佛让人看见了整个对战的场面,无声而沉重。
“西门吹雪还未倒下,孙秀清便先跪下了,那剑没刺中要害,却损了峨眉派的颜面。孙秀清无论如何是下不了手,便挥剑想要自刎……”陆小凤停了下来,望向古松居士,问,“是不是必须你死我活,才算干净?”
古松居士听了经过,心中再不好判断,脸露困色,沉沉地叹了口气。
花满楼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
“是啊,问世间情为何物,我不知道这首诗下一句是什么,但我明白,情之可贵。孙秀清挥剑要自刎之际,是西门吹雪徒手握住了刀锋,生生阻了那一剑。在场众人无人能说出一句话,马掌门也为之动容,对西门吹雪和孙秀清二人说,今日便当西门吹雪没上过峨眉,孙秀清也没对过此战,一切如没发生过,让西门吹雪速速下山去,从此峨眉不再追究他的事情。”
“马掌门虽然深明大义,却也难保底下弟子不服。孙秀清朝掌门师姐叩拜三下,感激师门养育之恩,自己令师门蒙羞,从此不配以峨眉派弟子的名声在江湖上行走,于是当众将自己逐出了师门……”
苦瓜大师念了一声佛,其他人闻言,亦是心中另有所想。
“然后就轮到我这个倒霉蛋不偏不巧上了峨眉,孙秀清与西门吹雪早就离开,只是下面的弟子对掌门之命多有不满,便前去捉捕他们,我和夫人就给抓上了峨眉。”
花满楼从其中品出了道来,问,“尊夫人是和你意见有左?”
陆小凤淡淡一笑,眉宇间流露出说不出的愁与惑。
古松居士暗想,在陆小凤身上居然还能看见这样的神情。
陆小凤举起筷子,佯装无事,继续吃着斋菜,不再言语。
花满楼知他心思必是大大的不乐,便说,“总有办法,可以让陆夫人消气的。”
陆小凤倒不觉得惹老婆生气,在朋友面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笑着说,“她从不对我发脾气,只是不想对我说话。”
木道人与苦瓜大师面面相觑,他们是修道之人,早对红尘的男女之情,不作挂恋。古松居士更是懒得理睬陆小凤。唯有花满楼帮他出谋划策,“你有事情,陆夫人必是最紧张的一个。”
陆小凤则说,“她有事情,司空摘星保管是最记仇的一个。上回我们成亲,仓促了些,泉深的亲人也没来得及联系。我们上峨眉的时候,司空摘星一直跟着,却没有现身。偏偏在泉深对我生气的时候,他跑出来对我叽叽歪歪地骂了好几天。为了躲他,我不整变成了这幅鬼模样。”
木道人他们可不知道,司空摘星和陆夫人是什么关系,一下子反而觉得陆夫人的身份神秘了起来。也是,能降得住陆小凤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个寻常的出身。
木道人摸须笑道,“方才花公子有一句话说得有道理,你陆小凤有事,尊夫人生再大的气,也不会不管你。”
陆小凤踌躇地想了想,是这个道理没错,可他又不想骗她。
苦瓜大师说,“老僧做件不厚道的事,你陆小凤吃了老僧的斋菜可是一次也没付过钱。”
古松居士颔首,“没理由每一次都让你占便宜。”
花满楼也笑了,“陆小凤现在有了软肋,比寻常好对付了。”
木道人说,“由我来写一封信,你陆小凤欠债不还,给苦瓜大师扣在了武当山,要你夫人拿钱来赎。”
陆小凤抬头,“这样也太不厚道了吧,我陆小凤什么时候需要赎,明明赊就好了。”
不管厚不厚道,只要陆夫人信了就好。
泉深还在峨眉为叶秀珠疗伤时,木道人的信就送到了峨眉。一看数目,泉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想起她嫁给陆小凤之后,他还没过她安家费呢,这白花花的银子上哪里找?泉深顿时有种风雪交加,一个人流落街头,前面放着一个破碗的悲戚辛酸之感。
阿娘,你只告诉我要嫁为人、妻要恪守妇道,你怎么没告诉我,恪守妇道之余也需要夫君给钱。
马秀真还是爱玩爱笑的年纪,寻常主持整个门派要板着一张脸,私底下对泉深还是客气又友好的。听见那数目,她脑门也突突地冒青筋,不由大骂陆小凤这混帐东西。
泉深自然不会和她借钱,自己的妹子先是叛逃了,再者自己的医术碌碌,始终没对叶秀珠的病情有什么进展。于是,婉转地表示,她要下山追夫去了。
马掌门到底是一派掌门,该阔气的地方还是阔气,对泉深再三叮嘱,便送她下了峨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