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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原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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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经停了。
白茫茫的。
早起的鸟儿的声音也显得力不从心,在寒风中撕破了嗓子。
太阳斜斜的挂在头顶,白光隔了一层雾一样射过来。紫外线没有杀伤力。
冷寂的光。
出了门,菊丸看到硬邦邦的路面上一辆银白色的BMW,鱼鳞一样泛着雪光。
“你的新车?”他哈口气在手里,鼻子被风吹得红红的。
“嗯,上车吧。”大石打开车门,“你不是说要到原来的学校看看吗?路不好走,我们早点出发。”
“好。”菊丸坐进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车开得很慢。
地上的坚冰铺了一层,只是常有车经过的地方融了一些,化成灰黑色的冰渣子,千奇百怪的躺在那里。
灰黑色的轨迹。
一切都很沉默。
菊丸望着外面,厌了。转头看看认真驾驶的大石。
专注的表情,紧绷的皮肤,娴熟的动作。
一个好人。
菊丸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词。他有点对自己莫名其妙。
一个好人,么?
他把右臂撑在窗框上支起头。
无聊,只是寂寞的衍生物罢了。
“哎,大石。”
“怎么了?”
“你说如果一直开下去,会不会看到断崖?”
“嗯?这附近没有断崖。”
“我是说如果。”
“英二,没有断崖,所以没有如果。”
老旧的大学。
这一带特有的典型棕灰色建筑,砖头一样生硬的挺在那里。沉甸甸的让人抬不起头。
灰色弥漫中挣扎出来的绿色松针,伸着双手向人乞怜。
乌云压顶。连冷寂的光都消失了。
两人下了车。菊丸裹裹围巾:“哎,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大石带路:“因为新校区快完工了,所以这里马上要拆掉了。”
“拆掉?做什么?”
“或许改建成博物馆,或者全拆了作公园。”
“哦。”
推倒了重建,不满意了重新拆除。
如此简单。
厚厚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新的高楼或者草地,原来的破败和衰亡都可以一并掩藏。
但是并不能真正遗忘。
“这里,小心滑。”大石很体贴的带着菊丸重温昔日的校园,“这是教室。”
“嗯。”菊丸走进去。
棕色的木桌,还留有小刀的刻痕,桌面上七七八八,抄的答案或是随性的小诗。
窗玻璃泛点茶色,横过来一条疤痕,四分五裂的蔓延。
仿佛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老师的黑框眼镜。
菊丸摸摸那刻痕。新的,应该是青春少年暗恋青春少女的心情。
歪歪扭扭,放佛可以感受那种悸动羞涩的心。
菊丸咧咧嘴,脸颊上肌肉僵硬,笑不出来。
他失去了那种简单的心境。
他想揣这桌子一脚。但他只是轻轻踢了一下。因为毕竟没有失去面对那份简单应有的大度。
无论如何,无辜的就不应该遭到不公平的待遇。
出了教学区,就是操场。
大石和菊丸站在铁丝网外面。
绿色的球场已经全白了。
球网也在风中摇摇欲坠。
触摸着冰冷的铁丝,菊丸很感慨:“这里,真的很怀念。”
然后他绕着球场开始奔跑。白色的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英二?”大石很不解,看着菊丸越来越快的加速跑,“这里很滑的,别摔到了。”
“这点小事,放心。”菊丸跑着,小心的平衡身体。
加速,再加速。
冲刺,再冲刺。
拼尽所有的力气,耗费所有的心力,榨干所有的鲜血。
绕着球场,没命的跑,没命的冲刺。
菊丸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光速了。
可惜光速,终究追不上时间的脚步。
酒红色的头发在空气中擦出耀眼的光痕,好像要烧起来。
头顶的乌云越加浓厚,沉沉的好像章鱼的触角,卷住肺部,挤压,呼出去的多,吸进来的少。
菊丸跑不动了,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
汗水滴滴答答的从脸侧掉落,在地上溶出一个个小坑。
他似乎可以听到白雪被烧化的“哧”的一声。
呼出去的是白色的热气,吸进来的是冰冷的空气。一热一冷间喉咙和肺部磨得生疼。
休息一会,两人来到图书馆。
看到一群年轻的女孩子在忙活着整理书籍。
菊丸很少正正经经的在图书馆里呆过,最多是借本书什么的。他嫌这里太静太闷。
“前辈。”
一个声音出现在身后,菊丸回头,看到一个小个子的女生。
“什么事?”菊丸微笑。
“请问您是从这里毕业的吗?”
“嗯。怎么了?”
“那,麻烦您,看看这个人认不认识?我们整理书籍的时候找到的,谢谢。”女生说完,递给菊丸一本书,然后鞠了一躬,跑掉了。
哎?
菊丸莫名其妙。手上那本书是墨绿色硬皮的,精装版,看起来很新,应该没几个人翻过。手感很厚实。
《枕草子》。
菊丸记得越前曾经有这么一本书,不过后来捐给了学校图书馆。
他翻开,看到书里夹的那张纸。
白白的薄薄的便签纸,上面用铅笔灰灰的画了一个人。
半长的头发,柔顺的贴着脸的曲线。
眯起来的眼睛,笑意盈盈。
画得不专业,但是很传神,看得出来画者非常用心,一笔一笔的勾勒。
他捉到了他独一无二的神韵。
菊丸的手开始颤。他翻到背面。
看到一行工整的小字。
铅笔字。由上到下排列的灰色的铅笔字。
六个字。
灰色的六个字让菊丸一下子想到了墓碑上的照片。
他在微笑,一个人寂静的对着无限空旷的雪地微笑。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牢牢地盯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看,干净,专注。
他的碑就屹立在那里,好像一座塔,一簇峰,只能仰望,不能跨越。
他的灵魂静静的在空中飞扬,穿过风,透过雪。
背景,是茫茫的雪地,耸立的碑林。
好像白色的荒漠,生长着光秃秃的无叶草。狂风,卷挟着白色的沙砾,咆哮成白色的龙卷风。
龙卷风呼啸而过,雷霆万钧。
却刮不去刻骨的墓志铭:
吾爱,越前龙马。
六个字。祭奠的是死去的人,飘零的魂。
而这里,在这片薄薄的纸上,在画中人温柔微笑的背面,同样刻骨的六个字:
吾爱,不二周助。
六个字。锁住的是活着的人,孤独的魂。
菊丸攥住纸片,蹲下来。
心里绞痛,却流不出血。眼睛酸涩,却没有泪。
六个字,何止束缚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