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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宿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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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气得浑身发抖,她咬牙切齿地说:“妹妹,不送了!”
柳氏猖狂地大笑着走出郑氏的屋子,嚣张地不可一世。
“夫人,您千万别把二夫人的话听进心里去,她就是故意这样说想气气夫人您的。您可千万别跟她见识。”卉儿在一旁安慰,可她这话说了十六年,郑氏也听了十六年。
“啪!”
郑氏一怒下,拿起桌上的酒壶就往地下砸。
“什么主张节俭,看看这宿家里里外外,在看她那个屋子里的奇珍异宝,她让老爷给她买首饰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要节俭!宿家有多少资产,我心里清清楚楚,给她二房的紧贴够普通人家吃一辈子了,她柳氏就是故意跟我作对,故意让我难堪!柳氏,你抢了我的相公,抢了我的媳妇,以后还要来抢我的家产!你以为我还会一直输给你吗,不,我不会再输的,我不会再输的!”
酒壶碎裂的巨响,柳氏远远地走在园中都还听得见。
“夫人,这郑氏真是个怨妇,不仅相貌已如黄花,连心境都比不过夫人您。”柳氏的丫鬟小蝶是她从扶风苑里带来的。小蝶在柳氏耳边拍着她的马屁,听得她小蛮腰扭的更厉害了。
“她还以为自己多有忍耐力,看到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心里一定在一个劲的骂我呢!”柳氏得意地翻着白眼,嘲笑郑氏。
“她哪有资格骂您呀!你可是没亲眼看到,您与她坐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还一个劲地怪夫人,也不看看自己,黄脸婆一个,连我都不爱看她,更何况老爷,她活该被冷落!”
柳氏听着小蝶的话,心里是叫那个爽啊!可是,她突然看见远方缓缓走来的一个身影,神色紧张起来。
“嘘!给我闭嘴!”她呵斥小蝶,然后立马戴上端正的面具,走向来人,说:“白儿这是又要去学堂了呀。”
来人正是宿家大少爷宿白。只见他一身青色长衫,修长迷人,黑发整齐地落在肩后,手捧课本,翩翩君子,温柔淡雅。
“二娘好。”宿白礼貌地向她微微鞠躬问好。
“白儿不必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见面哪里需要行礼啊。”柳氏亲切地笑回。
“您是长辈,应该的。”宿白的回答让柳氏也不知该说什么,她胡塞了句“姐姐在房中等你,快去吧”后,便匆匆与宿白分离。
“夫人,您为何对大少爷这么客气?”小蝶疑惑地问。
“我总觉着这宿白不简单啊!”
“夫人,您在说笑吗?大少爷可是人人都知道的软蛋一个。”
“哦,我在宿家这么多年,怎么都没听说过这个有趣的说法。”
“夫人您都忙着陪老爷,哪有时间听我们这些丫头嚼舌根呀。您想想,他整天不是在家读什么四书五经,就是去学堂教书,从不过问酒庄的正经事,甚至连账本都不会看,作为宿家长子,他够无能的吧。以前,大少爷多少次莫名其妙地被退亲,大夫人都气的差点要冲到女方家里问清楚,他却一幅事不关已的样子,只是继续读书教书,够没有骨头的吧。大少爷教书的那个学堂,都已经穷的没法给他工钱了,可那学堂的学生不让他走,他便继续在那教书,够没有主见的吧。而且,您也亲自见到了,在自己的婚礼上出了那么大的丑,他竟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着二少爷办完亲事,真是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够软蛋的了!”
听完小蝶的话,柳氏忍不住大笑:“小蝶呀小蝶,没想到从扶风苑出来这么多年,你这骂人的嘴皮子还是这么溜啊!”
“夫人,小蝶这哪里算骂人啊,小蝶说的只是实话罢了。”她一副委屈的样子,看的柳氏心里更是高兴。
“我在宿家这么久,郑氏那个老太婆已经不是我的对手。老爷对她的感情已经化为云烟了,但是对宿白,他却依然心心挂念。青儿在外帮他四处跑生意,他都没有说要给青儿娶一个官家小姐。甚至在成亲那天,沈毓都亲口点名要嫁给青儿,他都不愿意答应。要不是宿白自己脱下了红衫,只怕这亲,还成不了呢!”
虽然在争宠这块,柳氏是狠狠地打败了郑氏,但是,她拼命争宠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更讨老爷喜欢。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完胜,直到成亲那天她才看清,原来宿白宿家大少爷的地位,有那么重!
“夫人,您就是多虑了!大少爷都已经二十四了,老爷一定是为了面子不想再拖下去才会坚持原样。而且,大少爷可是对经商之道一窍不通,老爷就算真的偏爱大少爷,也不会把当家之位让给他的,二少爷已经代表老爷在外跑生意,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小蝶一番话真的说到柳氏心坎里了,她舒了一口气,蔑视地笑了笑说:“仔细一想,这宿白,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们走吧,叫厨房给毓儿做点好吃的,眼下的唯一大事就是把毓儿的身子养好,等她生下一儿半女后,还怕这宿家的家产不是青儿的吗?哈哈哈……”
郑氏坐在屋中生闷气,还好她听不见柳氏和小蝶对她宝贝儿子的评价,否则,她一定会气到动手犯罪。
“娘。”
一声轻柔的呼唤,让郑氏的心顿时平静下来。她喜悦地转身看向门口,却不想,一股无名火又蹭上心头。
“你又要去学堂!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去那种没有意义的地方,留在家里学看账本,帮你爹做点事情难道不好吗!”
话吼完,不仅卉儿惊呆了,连郑氏自己都吓了一跳。
倒是宿白,依旧一幅淡然的模样。
他看了眼地上的碎片,默默地把手中的课本递给卉儿,然后走到屋子的一个角落,拿起扫帚一边扫着碎片,一边轻柔地说:“娘,刚刚我看见二娘从您这走出去了,无论她说了什么,您都不要往心里去,不要跟她置气……儿子会心疼的。”
一半惭愧,一半感动。郑氏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恢复平静说:“我没在跟她置气。白儿,吃过早餐了吗?”
宿白把课本交换回来,答道:“吃过了。娘,我得去学堂了,可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回来时我帮您带。”
“没什么爱吃的,你自己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就是了。”郑氏牵着宿白的手,关心地说。
“知道了。娘,那儿子我就先走了。”
宿白退出房门前,暗暗对卉儿使了一个眼色。卉儿看到后,便偷偷地溜到外院。
“怎么了,少爷?”
宿白笑着轻轻崩了一下卉儿的脑门:“都说几百遍了,叫我哥哥。”
“诶呦,我知道了啦!”卉儿搓着自己的额头,虽然她看起来很痛,其实她心里很温暖,“到底什么事呀,哥哥。”
“卉儿,待会儿你去跟管门的人说一声,平时把门关紧,有人来必须通报一声才能让人进,若通报的人是二娘他们……那就别让他们进来了。”
卉儿疑惑:“那我该怎么说呢?”
宿白无奈地笑了:“听到是二娘那边的人来,你就说夫人身体欠安,已经睡下了,让他们改日再来,然后改日,你再说同样的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
“知道就好,我先走了,你回去好好照顾娘。”
叮嘱完卉儿,宿白便出了宿家,忧心忡忡地朝学堂走去。
古镇是个大名鼎鼎的依河成街的水乡小镇。
说它大名鼎鼎,真的一点都不过分。
两年前,也就是安元三年,惠帝和安平公主亲临古镇,顺着贯穿古镇的河流,一路坐船欣赏古镇的民风民情。所以,这条河后来被改名为圣临河,河岸两边的街道名为圣临街。惠帝和安平公主去过很多地方,若仅靠这点,还不足以让古镇闻名天下。
为了连通两岸,河流上有不少精致的拱桥。
当年安平公主站在船头欣赏美景时,远远地便见一男子站于拱桥之上,风流潇洒,绝世无双。当时公主连靠岸停船的命令都来不及下,一个飞身跃上桥头,立于男子面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拔下头上的发簪,摆在男子面前,掷地有声地说:“若你愿意做我的驸马,就把它收下,若不愿意,我就把它扔到河里。”
在这个女子被教导矜持守节的朝代,身为一国公主的安平公主发出如此前卫的声音,着实令百姓震撼。
当然了,那个男子最后接受了公主的发簪,成为了当朝驸马,小两口过的日子是恩恩爱爱,羡煞他人。
于是,当年公主驸马一见钟情的这座拱桥,名为“鸳鸯桥”,是古镇最有名的景点,也是天下单身男女寻找真爱的神圣之地。
而现在,下了课的宿白就正站在这神圣之地上,望着漫天飞扬的柳絮,若有所思。
他一岁能言,三岁能诗,五岁成章,经母亲发掘,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从小便精通琴棋书画,饱读诗书,明善诚身,答礼通廉,君子若兰,温润如玉。
小时候,父亲是多么以他为傲啊,抱着他就对着别人炫耀:“我儿会背诗!”可后来,他多了一个二娘,呆在父亲怀里的人就再不是他。
但他才华横溢的名声还是传到外面去了。古镇万千商贾人家,多少年只出了宿白这么一个大才子。自他立冠,宿家的门槛都快被求亲的人踩断了。可是,当他明确地对那些女子说,他将来绝对不会接手宿家的生意,也绝对不会从事商贾之后,所有人,无一例外地都退亲了。
他就是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硬生生拖到了二十四岁还没娶亲生子,直到宿德给他敲定了与沈家的婚事,他才第一次穿上了红衫。
可是没想到,最后他还是被拒绝了。而这次他被拒绝的理由更离谱,竟然是因为他——太老了!
想到这里,宿白自己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但笑过后,是更久的沉思。
他凝视着桥下不舍昼夜的流水中,那亘古不变的身影。想起从小到大自己身边的人,想起今早母亲第一次对他吼出的真心话,即使再怎么装作无所谓,他也真的,累了……
【难道人都是会变的吗,难道自己其实也变了吗?】
一句心底的呐喊就在他的喉咙,他忍不住问天,问流水,也问自己:“为……”
“为什么,人会变呢?”
宿白惊讶地张大了双眼。
【这不是我的声音,是谁?】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说出和他一模一样话语的人。
只见一个身无一物,仅牵着一匹老马的女子,满身尘土,黑发凌乱,一张小脸脏兮兮的,看不太清楚面容,只看得清她的一双眼睛正肆无忌惮地留着倾盆泪水,而她苍白的嘴,正在无声地哭诉着那不为人知的伤心。
站在神圣的鸳鸯桥头,宿白望着离自己仅几步之遥的姑娘。
纷飞的柳絮几次模糊了她的模样,但却模糊不了,他望着她时,那深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