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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飞船发射场,四面都被环形的壁障严密封锁着,像一个没有盖子的广口瓶,只对着浩渺的穹宇张开唯一的出口。

      瓶子底部如同沸腾的汤锅。无数的人在奔走,在呼号,在哭喊,在怒骂,在挣扎,如同被沸水冲散了巢穴的蚁群。

      “我们还要一起行动吗?”罗德犹疑地询问。

      “不用。”盛锐摇头,“聚在一起也不会有更好的运气,就在这里分散吧。好运。”

      “你也好运。我们回头再见。”罗德给了盛锐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群人四下散开,转眼便融入了汹涌的人潮之中。

      飞船发射台下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后来的推搡着前面的,海浪般一波波猛力冲击隔离带,宪兵们朝天鸣枪也无济于事。

      “别靠得太近!”一个宪兵奋力维持秩序,把拥挤的人群向后驱赶,“飞船引擎的尾焰会把你们全部碳化!”

      但他的声音被更多的呼喊和咒骂淹没了:

      “让我们登船!”

      “太空城要爆炸了!要爆炸了!”

      “×的!都滚开!都滚开!”

      ……

      一条手臂紧紧拉住盛锐,把他从人群里解救出来。

      “你不要管我了,真的。”盛锐看着祁寒,有点无可奈何,“这样子我们谁也走不了。”

      祁寒不理会,把他安置在一个安全的角落,叮嘱:“你不要动,在这里等我。我去想想办法。”

      通过技术官的特殊权限,祁寒直接来到了调度塔台。

      塔台也同样一片混乱。祁寒不废话,径自找到负责总指挥的调度官:“给我安排位置。”

      “谢天谢地哟!幸好你回来了!”调度官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一抹满脸的汗,“再找不到技术官,我就得自己搬着手指头计算轨道了!”

      一边说一边打开屏幕,录入权限指令,“你就走下一班吧,直接从塔台进驾驶舱。我这就叫驾驶员就位。”

      “不光我一个人,”祁寒加了一句,“我要带一个人走。”

      “这……”调度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露难色,“你是知道的,军官不能私自带人,就算你是技术官也……”

      祁寒摆摆手示意他噤声,凑近他耳畔低语几句。

      “……真的?”调度官瞠目结舌,“那个人……反物质武器?!可是……”

      “如果你能联系到总督,马上就可以确认。”祁寒的眼神平静依然,“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来这里的。”

      “不需要确认了。信号有延迟,耽误时间。”调度官当即做出了决策,发布了一条特别通行令。以祁寒的性格和职务,会离开总督来到凤凰四号,本来就是件很奇怪的事。除非,他是在执行某项特殊的任务,保护某个特殊的人。

      “7号发射台,你赶紧带他走。再迟一点的话……”调度官目光微闪。两人都明白,那没说出的话是什么。

      祁寒不再多言,掉头回去找到盛锐。

      盛锐的腿疼得撑不住,刚刚溜着墙边坐下,没想到祁寒回来得这么快。

      “怎么——”盛锐讶然欲问,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祁寒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色,看来是行不通。

      虽然原本也没有抱太大希望,盛锐的心还是不由得一沉,强打精神微笑:“我就说,不要管我……”

      “别说话。”祁寒轻声把他的话堵了回去,弯下腰。

      盛锐感到自己的身体忽然悬空离地,竟是被打横抱了起来。

      祁寒毫不耽搁,身形迅捷,转眼便闪入一条隐秘的盘旋坡道。一道道水泥色的屏蔽门闪着读取信号的绿光,在祁寒靠近之前纷纷开启,又在他们通过之后无声关闭。

      祁寒的速度快得惊人,托着盛锐身体的双臂平平稳稳,虽在疾奔,却连一颤也不颤。

      这样被横抱的姿态符合人体力学,很是舒服。盛锐闭了闭眼睛,恍恍惚惚有种错觉,仿佛趴在一条狼犬的背上,听着风声,穿过夜色苍茫的荒原。

      一道道不断向后掠去的屏蔽门,让这条坡道看上去仿若时光隧洞。有一刻,盛锐甚至一点也不关心这条路究竟通向哪里,只觉得这样下去就很好。

      祁寒的眼里透出难以掩盖的疲惫。他明明也已经很累了,但还是尽力让怀里抱着的人躺得舒服。

      幽暗的坡道蓦然一转,光线渐亮,上升的坡度变得平缓,最后变成了一段水平的金属廊桥。

      这是飞船的接驳廊桥,直通驾驶舱。

      舱门外已经有人等候,把两个人接了进去。

      盛锐被安顿在乘务人员休息室。

      白衣的医务官拿了一支针剂走过来,“这是镇静剂,能让你好好睡一觉。”

      “我觉得……我并不需要睡觉。”盛锐迟疑着。他想清醒地和祁寒待在一起,那会让他有安全感。

      医务官解释:“我们这艘飞船动力有限,不能旋转提供离心力,全程都会处在失重状态。能睡觉可是VIP待遇,其他人只能拿着一个呕吐袋撑一路。”

      盛锐看了一眼祁寒。他知道医务官是对的,然而一想到要在未知的环境中失去意识,总不免有些不放心。

      祁寒看出他的心思,握住他的手安慰:“没事的。加速过载很难受,你不习惯失重,睡着了会好很多。”

      听了祁寒的话,盛锐便不再有任何顾虑,伸出胳膊接受注射。

      祁寒仔细地把他固定在睡袋里。药效发挥得很快,几秒钟后,盛锐的神智就模糊了。

      昏沉过去之前,他感觉到有什么半温的东西轻轻在他的嘴唇上一碰,还有一句轻柔的低语声。他想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然而意识的大门已经沉沉关闭了。

      托了这一针镇静剂的福,盛锐一路上少受了许多罪。

      返回凤凰一号的旅途中,他始终睡得很安稳。没有看到后面的客舱里飘满呕吐物的场面,也没有看到千疮百孔的凤凰四号最终停止旋转、核反应堆被高温引爆的景象。

      所有没来得及撤出的人,都随着凤凰四号的毁灭而失去了生命。

      它仿佛一个灿烂而惨烈的休止符,鸑鷟战舰与凤凰舰队同时停止了这一场疲乏的交战,开始在太空中静默地对峙。

      更远的地方,其馀四大舰队也都静默着。

      第四舰队青鸟,第三舰队金乌,第二舰队鸿雁,第一舰队鹓雏。

      他们也都收到了来自鸑鷟的邀约,暗自观望着、思量着,以各异的心情,揣测未来风云变幻的格局。

      后来的人们这样归结这段历史:一猫既出,五兵不动。

      而那个将在不久之后主导这格局的“病猫”,此刻只是沉睡在单纯的梦境里。

      那个梦里,有澄碧的深湖和大片水仙花。隔过黑暗的天际,伫立着一只眼神温柔的狼犬,低着头,用湿润的唇吻触碰他的脸颊。

      梦里的他摩挲着狼犬的颈项,又欢喜又难过。他隐隐知道,这只狼犬,就是从此以后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爱人。可是天就要黑了,他怕自己会找不到他。

      ***

      会议厅里的温度明明很怡人,薛垣却觉得后脊和掌心都在隐隐冒出冷汗。

      他承受着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而那些注视着他的人,每一个都是可以凭借一两句话就决定他职业生涯、乃至人生轨迹的高管。

      人人噤若寒蝉。

      薛垣用指甲掐进掌心,迅速稳下心神,打了一个太极:“我可以担保,祁涟是凤凰最出色的护卫官。但是其它舰队的情况我并不清楚,不敢随便断言。”

      “这话说的也是。”叶白藏放在桌面上的手动了动,“所以,我们有比较的标准。”

      会议桌前的墙面上投影出一幅全息照片。

      “这个人,你是认识的,也打过交道。”叶白藏交叉双手靠在椅背上,小幅度地左右旋转着座椅,“只要你祁涟的能力在他之上,就可以认为,祁涟有能力担任我的护卫官,保证我此行的安全。”

      薛垣看去,心下微微一惊。

      他确实认识那个人。不但是他,凤凰的许多人都认识。

      照片中的人是个削肩瘦腰、细眉长目的美青年,希腊式的高鼻,单薄的唇紧抿成僵硬的直线。皮肤白得毫无血色,唯有右眼角下一颗朱砂色的泪痣,仿佛一瓣红花透过冰雪跳脱出来。

      他的瞳眸是清浅的绿,微微掺杂着金褐。头发染成了奇异的月白,像照入林泉的月光,仅有额前的一绺是深色。

      多年来,这个人的名字一直在凤凰的档案库里封存着,却没有人敢于公开提起。他曾经也是凤凰的军官,并且是凤凰第一代基因改造人,担任过薛垣那一期军校生的战术教官。

      只是,仅仅带了薛垣他们短短一年,这个人就随着另一个人的死亡而销声匿迹了。

      “……铀云烟?”

      薛垣失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

      万里之外的浩瀚星海中,鸑鷟的主舰“天王星号”在宇宙间矫首昂视。

      夏长嬴站在舰桥上,头也不回向身后的人发问:“云烟,那句关于鸑鷟的话,是怎么说的?”

      身后的青年即刻回答:“蛟龙虽困,不资凡鱼。鸑鷟虽孤,不匹鹜雏。”

      “说得好,说得好!”夏长嬴抚掌大悦,“鸑鷟虽孤,不匹鹜雏。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一点。”

      身后的青年莞尔一笑。削肩瘦腰、细眉长目,右眼角下一颗朱砂色的泪痣。

      整个鸑鷟舰队之中,如果说有谁可以在总督夏长嬴面前不卑不亢,那就只有提督铀云烟。

      铀云烟与夏长嬴的关系,既似主奴,又似朋友。以夏长嬴喜怒无常的个性,能与之相交到这个程度,已然称得上是奇迹。

      铀云烟的确是个奇迹般的存在。无论是名字、出身、容貌、能力、经历,无一不是流传寰宇的传说。

      “铀”这个字,在太空时代是一个独特的新兴姓氏,专属于第一代基因改造人。

      可怕的放射性物质,与“云烟”这样缥缈若仙的字眼组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违和感。

      他的古怪之处还远不止这些。他染了一头纯净如月光的白发,据说是为了每天对镜自省:人生苦短、容易白头。

      另一种说法是,他自五年前立下了一个志愿,每完成其中的一步,就将一绺头发染成白色。

      现在,他的头发仅剩额前的一绺还保留着深色,似乎在向世人宣告:他的志愿还剩下最后一步尚未完成。

      至于那个志愿究竟是什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说,他想当鸑鷟的总督。

      也有人说,他想统一七大舰队,成为权倾宇内的霸主。

      还有人说……

      他想为死去的恋人报仇,让“凤凰”沦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陪同夏长嬴巡视完毕,铀云烟回到自己的居所。

      这是一栋高阔的大理石宅邸,雕楹玉磶,绣栭云楣。

      庭院中的苦楝花远远近近开了一树树,满园里紫霞似锦。几片花瓣随风飘至襟前,铀云烟把它们捻起,托在手心。

      往昔的一幕场景如云烟遮眼,把他带回到遥远的时光中——

      六年前,凤凰舰队。

      铀云烟慵懒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迟楝祼着上身,坐在乳白色的晨曦里接听电话。

      铀云烟盯着那好看的脊背,忍不住轻轻把指尖抚摩上去。迟楝触痒不禁地急急转身,笑着捉住他的指尖,用口型对他说,别闹。

      铀云烟抱住一个枕头,蹭着恋人的身体躺下。那时他的头发还全都是深色的,在清晨的阳光下如琥珀色的酒。

      迟楝收了线,就开始穿衣服。

      “你又要去加班了?”铀云烟不满,“不是说今天可以休假吗?”

      迟楝三两下套上衬衫,“嗯,说是卫星中继器出了故障,信号过不来。”

      “怎么每次出故障都找你?凤凰的技术部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不能这么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职责。”迟楝披上制服外套,匆匆挽起领带的温莎结。

      “不想放你走怎么办。”铀云烟从背后抱住他,鼻端轻嗅他颈项间的香气,“辞职吧,我养你。”

      迟楝回头一笑,笑得粲然:“你这么穷,连房子都买不起,要怎么养我呢?”

      铀云烟也笑,笑得宠溺:“买一间二手小破屋的钱,我还拿得出来。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

      沉溺在回忆中的铀云烟,唇边露出一抹凝神的微笑。

      楝树的紫花灿若流云,掩映着宅邸上方三个高悬的金字:衡门馆。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铀云烟对着天空低语喃喃,温柔而哀戚,“你看,我为你造了这么大的房子,可是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应。

      铀云烟的眼神依旧温柔,然而温柔之中一点一点泛出了几分寒意。

      “再过几天,就会有几个我们都认识的人来到这里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凛冽的肃杀,“你希望我做什么?杀了他们吗?还是……让他们像我当年一样,亲眼看到自己最珍爱的东西被毁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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