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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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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车头的灯光,照亮隧道前方的铁路。它无休无止地延伸,仿佛没有终点。
盛锐坐在拥挤的车厢里。又冷又饿,却不想吃东西。嘴里发苦,胃里发凉,就像冬天早起时身体那种湿黏的不适感。
一个印着R.T.E字样的小盒子蓦地伸到了他眼前,“听说你身体不好,吃点东西吧。”
盛锐抬头,看见一个金发的男孩,鼻侧有几点雀斑,两颗微突的门牙像某种食草小动物。
他认得,这个男孩是薛垣的弟弟。但兄弟两个的容貌几乎找不到相似之处。
“谢谢。”盛锐接过那只小盒子,打开。里面分成几个小格,最大的格子装着一块午餐肉一样方方正正的东西,旁边的小格里像是黄桃和巧克力。
没有餐具,盛锐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指,挖了一块午餐肉。一吃才知道,这不仅仅是肉,而像是谷物与肉类混合在一起制成的面包。味道说不上多好,但能快速充饥。
薛域也在他旁边坐下,吃着同样的东西,掏出没有讯号的通讯器看了看。
“跟你哥哥联系上了吗?他一定很担心你。”盛锐想起那个年轻俊美的金发青年。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对方那种无拘无束的性格,令盛锐很有些欣赏。
“我哥哥不会在意我的。”薛域木然地摇头,“他从小就嫌弃我。”
“怎么会。兄弟总是兄弟,这种感情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随口说出这句话,盛锐忽然忆起某张来自遥远往昔的脸——他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在他短暂的“前世”,跟弟弟的关系从来都不好。他厌弃那个弟弟,就像厌恶他的继母。
薛域没留意到他有一瞬走神,蜷起膝盖顶着胸口,喃喃:“哥哥有理由不喜欢我。我太没用了,一点都不像他。你知道吗,小时候别的小孩在我哥哥那里受了气,就会跑来打我,因为这会让我哥哥没脸。”
盛锐沉默了半晌,轻轻把手里的空盒捏扁,“你要知道,如果别人可以通过伤害你来报复你哥哥,那说明他其实很爱你。
“我告诉你什么叫‘嫌弃’。我也有过一个弟弟,是我父亲跟别的女人的私生子,后来那个女人成了我继母。我一点儿都不介意这个所谓的弟弟被人欺负,他越倒霉我越开心。当然,他对我也是一样。这才是嫌弃,彻头彻尾的嫌弃。你哥哥对你,只不过是口头上说不喜欢而已。”
薛域怔了怔。盛锐竟在不经意间说破了他心底一个近乎秘密的情结——内心深处的他非常清楚,哥哥是在意他的。每当他受苦时,外表越是扮得可怜,内里越是有着一种隐秘而扭曲的快感,因为知道这会让哥哥心里不好过。
思绪有一瞬的混乱,薛域脱口问出:“你……有没有利用过感情,伤害爱你的人?”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这话多少有些交浅言深,或许会冒犯对方。
然而盛锐很快地回答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父亲很爱我。”
是的,父亲很爱他,他一直都知道。
他在一本书里读过这样一段:卡夫卡在他的小说里写了一个情节,父亲和儿子吵架,父亲说,你去死。儿子说,好,我去死。然后跑出去,从桥上一跃而下。
卡夫卡说,这个情节让他有**般的快感。
盛锐理解这样的感受。他永远都会记得,最后一次与父亲在书房对话的那个夜晚。
父亲意识到他是真的心意已决时候,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强行被压抑痛苦。
那一刻,他心里充盈着报复的快意。
为了那一刻**般的快感,他离家出走了一个世纪,出走了4.22光年。
值得吗?
车厢忽然剧烈晃动,盛锐感到自己的身体向前一滑,列车减速了。
地板上互相依靠着打盹的人们被惊醒,紧张地翻身坐起:“有情况?”
头顶的广播系统发出一阵兹兹杂音,传来了人声:“我是值班的侦察瞭望员。前面有封锁线!”
盛锐打开地图查看。没有错,前方就是被标记过的占领区域,有鸑鷟的部队把守,兵力不多。
“拿上你们的枪,按照之前的战术部署,开始行动。”
盛锐最初的计划是,这一段区域经由地面通过。但现在有了地铁这个有利工具,计划也进行了相应调整。
按照盛锐制定的作战方案,全员兵分几路:
第一组,正面突击队,以地铁为掩护,冲开突破口;
第二组,牵制队,从敌人侧翼进行牵制性攻击;
第三组,机动队,由五十个轻步兵组成,经由地面快速绕到敌人后方,出其不意双线夹击。
这是二战时期“大纵深”理论的缩略版。
盛锐虽然多病,却自幼对军事抱有极大的兴趣,喜欢研读作战理论。这或许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平衡,就跟文弱书生偏爱读武侠小说是同样的道理。
盛锐拿起一支冲|锋|枪,推入弹夹,站在车厢最前部,向人群发表行动前最后一次总动员:
“各位知道,我没有实战经验,只会纸上谈兵。但现在情况如此,不得不放手一搏。请允许我引用杨威利的一段名言:
“战争就要开始,虽不是愉快的战斗,但不胜则毫无意义。国家兴亡,在此一战。但比起个人的权力和自由来,这些倒算不得什么,各位请尽力而为就行了。”
第二组和第三组离开了。
盛锐带领第一组,把枪挎在背上,沿着一挂扶梯爬上了列车顶端。
为了保证士气,身先士卒是必需的,没有人愿意听一个缩在安全角落里的指挥官发号施令。
盛锐压低重心,溜着边在车顶行走。
车顶有一道弧度,必须很谨慎地保持平衡。
但这难不住盛锐,他的身体柔软轻盈,猫一样敏捷灵活,爬高上低从来都是拿手好戏。
盛锐在车头处找到了射击位。在他身后,奇数队员在左侧,偶数队员在右侧,架好冲|锋|枪。
地铁开始以慢速前进,两侧隧道的墙壁带着风声向后掠去。
“即将进入攻击半径。”罗德的声音从对讲耳机里传出,“车顶上的各位,你们都站稳当了没有?我要开始加速了!”
***
薛垣解开衬衫的举动,让餐厅里的人群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地闹腾。
然而当薛垣转身朝向他们的时候,起哄声忽然变小了。
人们都看到了那道疤痕。从胸膛斜斜向下蜿蜒,虽已愈合,也还看得出当时的狰狞。
“这个伤疤是我除了命之外唯一带回来的东西。亲眼看见它的感觉怎么样?比你们想象中的恐怖多了,是不是?”薛垣环视四周,眼中没有喜怒,只是带着某种深沉的痛苦。
他回身,指向餐厅正中的屏幕:
“你们在这里看凤凰四号,看到的是别人的地狱,是别人的死。你们以为只要谈判就会休战,你们幸运又安全。
“可我告诉你们,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我看到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未来。死亡从来都不是遥不可及的事,就像这道疤痕一样,总有一天会真真切切出现在你们面前!”
餐厅里安静了。
薛垣的馀光看到,叶白藏的身影动了动。但薛垣料定,他不会插手制止。
薛垣已经被默认是叶白藏的人,如果薛垣被贴上“正义”的标签,对叶白藏当然也是有利的。特别是在眼下的局势中,这是赢得下一任总督的重大筹码。
果然,听了薛垣的话,叶白藏只是微微蹙眉,却并没有说话。
薛垣继续说下去:
“我曾经希望自己死在凤凰四号,因为这里很多人真让我恶心。可我不用再恶心太久了。你们想象中的休战,永远都不会到来。你们也就只剩下眼前这一点点的时间,可以幻想今后的人生了,珍惜吧。”
他从旁边的餐桌上端起一盏红酒,把它高高举起,仿佛要举杯祝酒。手指却在半空中松开,轻轻一弹。红酒杯泼洒出一道倾颓的弧线,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仿佛被放慢了速率,缓缓坠落。
“啪!”
碎裂的声音大得惊人,四溅的酒液像炫目的血珠。
而薛垣已经转身走了。
这一出即兴的独幕剧很短暂。薛垣并未事先安排什么,只是故意坐在老鬼对面。
以他对老鬼的了解,对方后来的举动几乎是预料之中的必然。
他和叶白藏一动一静,但都暗中做了一件完全相同的事——观察。
餐厅里每一个人的表情,都被尽收眼底。有人被他的话感染,有人漠然依旧。
薛垣心中就像有一张Excel表格,把每个人都分类录入,按照“是否可以争取”的程度排列。
由始至终,叶白藏没有对薛垣的这番演说做出任何评价。
但是这一天晚一些的时候,祁涟被三白眼副官送了过来,带了叶白藏的话:已经确认祁涟没有任何危险的倾向,可以继续由薛垣负责。
这是一种变相的奖励,给薛垣,也是给祁涟。
三白眼传完话就离开了,没有当电灯泡。
祁涟等他走了,急急地蹭过来。他今天一天没见到薛垣,想坏了。
“今天听话吗?干了什么?”薛垣揉揉他的头发。祁涟的头发稍有些长了,散散碎碎垂在脸侧,愈发衬得面容白皙清丽,像个女孩子。
“听话。他们叫我拿了很多东西蹲在水池里,在水里拼起来。”
薛垣点头,有些心疼。水下装备复原,是特种战术部队的魔鬼训练之一。受训者必须全程闭气潜在水底,把复杂的装备拆卸再拼装,憋到窒息也不能出一点差错。
“是不是很难受?呛水了没有?”
“不难受啊,没有什么感觉。为什么你也这么问?”祁涟疑惑,“我拼好了以后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教官跳下来,把我拉到岸上去,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我做得不对吗?”
“……因为你闭气的时间太长,他以为你溺水了。”薛垣默默同情教官,不是每个人都能习惯超人的。
“我们今天晚上还回那个白的房间吗?”祁涟开心得眼睛闪闪发亮。
“那是医院的病房。”薛垣刮一下他精巧的鼻梁,“我们今天晚上回家。”
薛垣请了人,把薛宅简单地收拾了一遍。
砸烂的家具被清走了,室内显得很空旷。路灯光从扯坏的窗帘中间穿过,投在积了一层薄灰的地板上,像舞台上的追光灯。
“那是什么?”祁涟好奇地盯着房间正中一架白色的巨大物体。
“这是三角大钢琴,Grand Piano。”薛垣拖出琴凳,拉着祁涟在那台斯坦威前面坐下,把祁涟环在双臂之间。
祁涟敬畏的目光在88个黑白键上左右逡巡,“好多按钮。”
“这不是按钮,是琴键,每个都能发出不同的音。”薛垣随手弹了几个音,“你有什么喜欢的曲子吗?我弹给你听。”
祁涟更好奇了:“这么多琴键,你怎么记得住哪个发什么音呢?”
薛垣按下一个白键,“这个键叫中央C,它就像个坐标,找到它就能找到其它的音。熟练以后就记住了。”
祁涟想了想,“我懂了。你就是中央C,我只要找到你,就能找到其它的东西。”
他对这个比喻满意得不得了,却让薛垣按在琴键上的手指一滞。
“真是受不了你啊,一言不合就表白。”薛垣把下颔放在祁涟肩头,微笑,“让我这样待一会儿好吗?”
“好。”祁涟赶忙挺直身子,一动不动。
薛垣的双手从钢琴上收拢,抱住祁涟温暖的身体。
他想告诉对方:我可能永远也做不了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但我希望我永远有善良的一面。
而这一面,我会永远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