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和世子妃》少辛

8、事出

　　微凉的晨风撩起蜜色的纱帐，将绽放的荼蘼花香气连同有些惶恐的说话声一起送进了内室。
　　“....太阳神殿塌了一角！”
　　“...昨天夜里下了那样的大雨，连荼蘼花都落了大半，那可是好几百年的神树，没想到....”
　　“都说是因为世子爷，所以太阳神降罪了...”
　　穆缨的手微微停顿，引得头上的发钗晃动，墨珠也好似被这紧张的情绪感染，一面给穆缨整理衣裳一面道：“一大早就听说神殿出了事，神殿坍塌这样的事情可从来没有过，鸿钧天神保佑，不要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穆缨捡了首饰盒子里一个大红宝石的额饰，这是原本在家的时候她喜欢的物件，成亲的时候却全都留在了家里，这次三朝回门她将自己从前首饰都带了过来，穆缨做姑娘的时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首饰也是万中无一的精品。
　　纯正的鸽血红宝石在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散发着耀眼的光，和她熠熠的双眼一同生辉，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
　　她看了一眼一旁端坐的李修，淡青色这样素淡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更加显得出他与众不同的清灵，他就这样笔直的坐着，也让人看的赏心悦目，他一定不知道这一次他的危机有多大。
　　穆缨起了身，清月也惶恐了起来，她还等着穆缨至少说上一两句，这样她多少能安心几分。
　　身旁的李修依旧安安静静的走着，清月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李修可以说上两句，至少李修比她有分量。
　　前往广域宫请早安的路上竟然就莫名其妙的格外安静。
　　极莫阁外经过了暴风雨的洗礼的荼蘼花香气更加浓郁，有朗悦带路去往广域宫的路走的毫无障碍，移步换景，安王府奢华高贵又透着几分神秘。
　　万氏的广域宫看起来严厉肃穆的的同万氏这个人并不很相同，高耸的宫殿象征着仅次于尘寰殿的地位，高大的朱红宫门看起来就如一双威严的眼，盯着每一个从它面前经过的生灵，汉白玉的台阶冷冷清清，只看的见一株殷红的琼花。
　　华正堂门口站着的丫头高傲的仰着头轻蔑又怜悯的看着穆缨一行人：“大爷大夫人三爷三夫人和四爷四夫人还有两位小姐都到了，就等世子爷和世子妃了，路不远，世子妃走的到慢。”
　　穆缨连正眼都没给这个丫头，那丫头看着进去的穆缨忽的涨红了脸，那种深入骨髓的蔑视和轻视让她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整个人头晕脑胀。
　　“......神殿不但塌了，还压死了一个小吏，皇上也派了人涉入其中，说是怎么也该给民间一个合理的说法，弄不清楚鸿钧天神的意思，国家都危在旦夕。”
　　李谨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和淡薄。
　　李成有些气急败坏：“哪里有说的那么严重，什么鸿钧天神降罪是因为世子，完全是乱说，虽然世子有些痴傻，连祭祀都做不到，但是......”
　　李成这样说李牧嘴角便露出个嘲讽的笑。
　　清澈的女声打破了这压抑又暗含激流的气氛，李在衡浓密如剑的眉头微微松动，看着下首行礼的穆缨微微颔首，万氏红艳的唇便也跟着微微一弯，淡淡的道：“起来吧，赐坐！”
　　穆缨便随着李修坐在了李在衡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
　　也只是片刻的停顿又开始了先前的讨论。
　　“......平王说他出自先方贵妃，后皇上追封了方贵妃为盛德太后，那他也算是正统的嫡系，一个痴傻的人能做祭祀，他一个正常的人为什么不能。”
　　李谨这样说着，有些歉疚的看了李修一眼。
　　看得出李谨虽然出身庶子，但很得李在衡的看重。
　　万如意也跟着忧愁了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神殿都坍塌了，不要说是民间怎么想怎么说，便是咱们自己心里也觉得惶恐，只怕确实是让天神不满了。”
　　万氏垂着眼看着手上硕大的钻戒，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一般：“是呀，天神不满，岂不是人间大乱。”
　　李在衡像一个定海神针，端坐不动，外人窥不见他的内心，他却好似洞悉一切，他沉默着不说话，殿内的气氛便越发压抑，渐渐的其他几个人也都不在说话。
　　穆缨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多看了几眼李淑，她低眉垂目温婉如她的名字，实在想不到内心竟然那样叛逆，这样的时代但愿她能有个好结果吧。
　　穆缨安安静静的坐着，有些人却有些看不惯她的清闲，万如意皱着眉担忧的同穆缨说话：“世子妃怎么不说两句，这样的事情想必你心里一定害怕的很吧。”
　　穆缨便转头看向了万如意，她如炬的目光刺的万如意的眼一缩：“万事自有父王定夺，我们便是操再多的心又有什么用，太阳神殿的大祭典近在眼前，能不能胜任祭祀之职到时候自然一目了然，还用多说什么，外人说神殿坍塌是因为世子缺了一魄，我们也可说是因为众人亵渎不敬世子，天神震怒。流言蜚语止于智者，最信不过的就是外人的话，弟妹要我说什么？”
　　万如意被穆缨驳的面红耳赤，张口还要说话，赵顺的声音又细又弱打断了万如意：“世子妃说的在理。”
　　万如意嗤的冷笑了一声，也没了刚才的激动，抚着衣角坐的笔直。
　　穆缨看了一眼明显示好的赵顺，笑着点头，赵顺微微抿嘴。
　　李成忽的转头看向李在衡：“父王怎么看，世子妃说的......”
　　李在衡却在没有多说，起了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成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
　　连穆缨和李修都走了，只剩下李成和万如意，万氏便暴躁了起来，劈头盖脸的训斥李成：“瞧你那样子，我就是想帮你都没办法，王爷连跟你多说句话都不想，你还指望着做世子？生不出个争气的儿子你这辈子就是个废物！”
　　万如意想劝一劝，万氏又朝着她冷笑：“以前看你还有些本事，现在看你也是个没能耐的，叫个穆氏三言两语说的哑口无言了，净叫人看笑话，有你们两个窝囊废，我一辈子都不能出人头地！”
　　万如意险些哭出来，却一声不敢吭。
　　昨天夜里安王又宿在了容侧妃那里，今天早上安王亲自向万氏说了容侧妃身子不适，不来请安，万氏应该很生气。
　　万氏摔了一套茶具，才喘息的坐在了榻上，声音也很快平和了下来：“东西备好了没？”
　　万如意脊背的寒毛又竖了起来，低着头：“已经备好了，只是.....”
　　万氏不耐烦的打断：“备好了一会就送过来，没事就滚下去！”
　　雕花的窗户大大的开着，满目都是繁花，王舍的声音透着几分惊喜：“没想到世子妃到有见识，说不得这一次祭典就是转折，堵住了众人的嘴，要怎么说就是我们做主了。”
　　李在衡叹息了一声：“登上神山又岂是容易之事。”
　　“世子爷和世子妃可有在锻炼？”
　　李在衡看着不远处的亭台阁楼：“在。”
　　李谨淡笑着看着穆缨：“这是父王的意思，叫你们夫妻两每日围着王府跑五圈，由我监督。”
　　穆缨抱胸看着李谨：“凭什么也有我。”
　　“夫妻一体，这是父王的意思。”
　　穆缨瞧见李谨那温和完美的表情，忽然觉得很讨厌，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太阳渐渐升高，繁茂的树木便看起来越加翠绿，斑驳的阳光落了穆缨一身，让她看起来耀眼明媚，如太阳一般。
　　李谨依旧淡淡的笑着：“就如你所说，上不了神山，做不好这一次祭典，李修有事，你也会跟着陪葬。”
　　他的声音还很温和，却已经冷酷了起来。
　　穆缨到咧嘴一笑：“你也用不着吓唬我，说起来我还没有害怕过，我只是看你的样子觉得很不爽而已，锻炼我自然会去，不过你也别想着乘机体罚我或者李修，我可不是吃亏的人。”
　　李谨忽然觉得挺有意思，笑意深了几分，答了一声好。
　　火辣辣的日头晒在人身上觉得疼，阴凉远去，只剩下平整望不到头的青砖大道，明晃晃的刺目，李修才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脸色非常苍白，身体这样差，便是一帆风顺爬上神山都有问题，穆缨皱眉看向了一旁陪着的清月，清月吞吞吐吐的道：“世子爷一直身体单薄，常常生病，也就您来的这几日还算好没有吃药......”
　　穆缨顿了顿：“你陪着世子爷跑一会儿歇一会，不要一次太过。”
　　清月迟疑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在阴凉下的李谨，穆缨没好气的道：“就按我说的来，谁要是有意见找我来说！”
　　陪同的丫头小厮不自主的抬头去看，不知道这位新进门的世子妃为什么会这样有底气，这样的话也敢说。
　　慢跑的李修一直专注的看着前面，好像感觉不到滚落的汗珠，但却不管穆缨跑的快或慢一直跟着。
　　过了一会连穆缨也感觉到了异样，她试着慢慢加快速度，李修便也跟着加快，她试着放慢李修也渐渐慢下来，穆缨便干脆停下，李修立刻也停了下来。
　　他幽深的眼还看着不知名的远处，乌黑的青丝有几缕沾在白皙的脸颊一侧，苍白的肤色不自主的喘息，有一种莫名的脆弱美。
　　这一刻，穆缨的内心有一丝难以描述的异样的情绪，眼前这个美的如童话中王子的人，别人都说他痴傻，她却觉得他有异于常人的敏锐的感触。
　　不远处的李谨看到两人停了下来，从阴凉出走了过来。
　　“这才多大一会就不跑了？”
　　李谨还是那温和的书生样，他五官柔和眉毛却像了李在衡，如剑一般锋利，举止之间都是儒雅风流，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身体不好，不能一次跑太多，叫他休息一会。”
　　“他要是上不了神山，这责任可不小。”
　　穆缨笑着道：“他缺的圈数我替他跑完。”
　　李谨微微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女子，简单的着装打扮却更将她勃勃的生气释放了出来，她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说出了怎样的话，明亮的眼里无畏无惧，灼的人几乎瑟缩。
　　有人从不远处的小道上走了过来，浅色的裙衫如夏日里的一阵风，清新悦人，渐渐走近才看的清是大小姐李淑，带了瓜果茶水过来。
　　“知道世子和世子妃还有大哥在这里我特地送了东西过来解暑，哥哥嫂子们也要注意身子。”
　　穆缨笑着接过了她手里的凉茶：“难得你有心。”
　　她同李淑不熟，不觉得李淑是为她准备的。
　　李修和李谨也接了过去。
　　李谨自然的同李淑说起了话：“过几日祭奠也是你的大事，你的巫术一向好，这几日却不能懈怠，还要好好巩固。”
　　李淑的情绪好似一下子低落了下去，笑意也勉强了起来，只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李淑来的快去的也快，李谨看着走远的李淑示意李修和穆缨继续。
　　穆缨下意识挡在了李修前头：“我说了，叫他在歇息一会，若有什么我自己向父王去说，你不用怕担责任。”
　　穆缨在讽刺李谨怕担责任，李谨却只是淡淡一笑：“也罢，叫世子爷休息休息，但他少跑的你要补够，若不能就要世子爷自己来。”
　　若是以前这样的体力锻炼她根本不看在眼里，现在对她而言却有些吃力，但也并非办不到，而且她感觉在这种跟极限较量的过程中，她原本的力量和体力都在慢慢恢复。
　　日头慢慢西斜，静静站着都让人觉得腿脚发麻，穆缨却好似不知疲倦，还在奔跑，太阳将她身后的影子拉的细长，从她身上奔腾而出一股几乎让人觉得震撼又感染人的生命力。
　　李谨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在看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