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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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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你酿的什么酒?”
“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好奇怪的酒名!”
“是呵,这是一坛可以让人忘记的酒。”
“让人忘记?为什么要酿这种酒?”
“嗯。因为有着太多的人想忘记。”
“但那些人不包括我。我绝不会也不想忘记任何事,包括你。”
“不想忘记么?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想忘记的!”
“为什么?”
“到了那一天,你就会知道了。那时,你就会想忘记。”
(一)
从我懂事以来就知道,我们金波府人唯一的使命,就是帮助东炎国的君王酿出一坛醉生梦死酒。
那是我们金波府所欠下的债,也是数代金波府人无法摆脱的宿命。
师父常说,那一年,他不应该遇到我。那一场偶然的相遇,让我成为金波府中唯一的继承人,成为了西煌国最出名的酿酒师,却也成为了金波府这一代的牺牲品。
“如果你不是金波府人,也许,你会过得很好很好。虽平凡,却是幸福的。”
师父常看着我黯然摇头,历尽沧桑眼底总留着一抹叹惜,还有一丝淡淡的愧疚。
对于师父的叹惜,我从来都是一笑置之。
我是个清心寡欲的人,本就不喜俗世间的纷扰情仇,将自己一生的精力和心血投入到酿酒中,也许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幸福。
——我虽名为逐梦,却偏偏是个没有梦想的人。
直到那一天,在那个满是繁星的夜晚,我静静地看着师父闭上双眼,离开这个尘世之时,却依然带着满身的遗憾。
我知道,师父在遗憾些什么?
那也是这数代以来金波府主人所遗憾的。
那个晚上,我便暗暗对自己许下誓言,这一生,我一定要酿出那一坛醉生梦死,让金波府摆脱那纠缠了数代的宿命。
——这是我唯一能为师父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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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转眼间,梦幻之都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冬季。
就快要下雪了吧?
看着北边微沉的天色,我紧了紧身上的裘衣,继续拾阶而上。
越近山顶,风也越寒。那极冷的寒,似刀如剑,划过我的肌肤,几乎渗入骨髓。
一直以来,习惯了西煌的炎热,我几乎无法承受这种严寒。停下脚步,我看着那疑似遥遥无途的山路,心中不禁闪过一丝焦虑。
必须要赶在下雪前登上千凌山之颠,不然待雪落之时,“清风白雪”便会被寒雪所掩没,到时,我怕是又要再等七年。
人生,又有多少个七年呢?
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清啸,高亢而欢愉。
我微感诧异地抬起了头。
半空中,一只金色的火凤,拍打着有力的翅膀从我头顶飞掠而过,在身后留下了一道几乎令人炫目的美丽火焰。
在这极寒之地,竟有火凤出现?
我讶然。然而,还未等我从惊异中回过神来,身后蓦然又响起一把孤傲而狂妄的大笑声。
“凤儿,你以为我追不上你么?”
耳际笑声未绝,一道黑色的身影已从我身畔掠过,带起一阵冷厉的风,竟硬生生扯断了我的发带。
黑色的青丝,顿时如瀑布般散落。
呆怔了半晌,我终于回过了神,但抬眼之际,山路上早已没有了人影,空旷而寂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弯下腰,拾起地上断裂的发带,我无奈地苦笑。想来刚才那人的武功极高,但为人怕也是极狂极傲的了。
将断裂的发带微微打了个小结,我正欲将散落的发束起,耳际蓦然响起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其实这样更适合你——”
刚才路过的那个人什么时候竟回来了?
我微惊,抬首之际,只觉眼前有微风掠过,手中发带已然不见踪影。
我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影。那是一名年约二十的年轻男子,五官如刀刻般深邃,一身的黑衣衬着他眉宇间的狂傲凌厉,将王者的霸气尽显无余。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身后飘扬的那一头白发。
那一头发,竟如雪般的洁白,白得令人惊心,却也白得令人畏惧。
不远处,有阵阵鸣叫声传来。刚才飞过的火凤竟也飞了回来,在那男子头顶低旋徘徊着,拍打着那双金色的翅膀,在半空中划下一道道美丽的金焰,灿烂而夺目。
黑衣,白发,火凤。
我微微一笑,已猜到眼前之人的身份。
紧紧了身上的裘衣,驱除了些身上的寒意,我再度拾级而上,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事也没发生。
“你不要发带了么?”
身后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并没有回头。
“既然断了,拿着也是没用。”我淡淡地说着,然而,微一闪神,眼前又有人拦住了去路。
我抬眸,对上那双沉如暗夜,却又亮如星辰般的眼睛,“请你让开。”我依旧说得平静,也许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人能惹我生气吧?虽然眼前这个人如此任性而又霸道地再三拦住我的去路。
“你想上山?”
他深深凝视着我,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光芒在闪动着。
“嗯。”我点头,还未来得及说完,只觉身子一空,竟已被人抱起。“你——”我惊诧愤怒的同时,脸颊也止不住地升起了一丝红晕。
“你这样走,天黑也未必到得了千凌山顶。不如我来帮你。”耳边的话语,依旧那样的狂妄,那样的任性,仿佛这天底下他认定的事,就一定要按他的方法去完成。
我放弃了徒劳的挣扎。与这样的人硬碰硬,并不是明智之举。
他仿佛很满意我的安静,长笑一声,便抱着我往山顶急掠而去。
“凤儿,看看我们谁先到?”
身后,那只金色的火凤欢快地回应了一声,飞一般也往山顶掠去。
我紧闭着双目,耳畔除了急掠而过的风声,就只有他狂傲的大笑,心中不禁微微叹息。
——他,果然是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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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到山顶,他便将我放了下来,然后,找了块干净的石块独自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轻笑。
他的表情,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物品。
“谢谢!”我轻声道谢,并不想像其他女子一般矫情地斥责他的无礼,心中虽有些微恼他的狂妄,却知道若没有他的帮助,我怕真是要走到天黑了。
原来,这千凌山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
天空中,忽有熟悉的鸣叫声传来,我抬起头,就看见那只金色的火凤已随后而至。
“凤儿,你输了。”
坐在石块上的他愉悦地轻笑着,那丝笑容竟奇迹般地淡化了他眉宇间的狂傲,柔化了脸上原本刚硬的线条,微显出一抹深埋的孩子气。
输了一局的火凤懊恼地在半空中拍打着翅膀,阵阵略显不满的鸣叫在空旷的山顶回响,似乎要主人再比过一局。
我看着这一人一凤,唇边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微笑。
听说,他还不满二十吧!
虽然,身居高位,权贵集于一身,但他毕竟还是年轻的。
——至少,心,是年轻的。
素来平静的心不知为何忽然掀起了一丝羡慕,我虽只痴长他两岁,却似乎从未年轻过。
记忆中,我甚至没有开怀大笑过,也从未伤心痛哭过。
不知,这算不算一种悲哀呢?
我摇头苦笑,恍惚间,似有寒风掠过,让我感到了一阵寒意,神智也顿时清醒了不少。
——差一些,我就忘记来此的目的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虽还未下雪,但风已是越寒,冷冽如刀,天际阴沉一片。收敛起微异的心神,我无暇再顾及其他,开始四处寻觅。
“你在找什么?”
低沉有力的声音又在耳际响起,我抬眼看了看不知何时又已走到身旁的他。
他走路似乎没声音啊,总是这么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
“一味药引。”
我一边回答着,目光一边在四处游移,终于,在左侧不远处的悬崖峭壁上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悬崖边,一株雪白色的小花坚韧地生长在峭壁的缝隙里,迎风摇摆着。
……终于找到了。
我微松了口气,正欲往那峭壁走去,身后却响起了他微诧而且冰冷的声音。
“你也是来找‘清风白雪’的?”
那一句话让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转过身,对上那双黯黑的眼眸,却是无言。
他静静地看了我许久,忽然一字一句地道:“那株‘清风白雪’,你不能拿。”
我不由低叹,没想到两个人来此竟是怀着相同的目的。
“它对我很重要。”我看着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我知道,也许对他来说,那株药也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甚至可能超过我。
需要“清风白雪”的人,一定是要用来救人。
“但它对我来说更重要。”话语刚落,他忽然冷冷一笑,纵身一跃,人已飞掠至峭壁之上,轻而易举地摘下那一株“清风白雪。”
我愕然,盯着他手中的“清风白雪”,心已经凉了。
是啊,他是一个懂武之人,而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争得过他?
但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了。
“炽焰皇子——”我急忙出声唤住他。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北炽国的炽焰皇子,我想整个梦幻之都没有人会不认得?”我说的是实话。
黑衣,白发。还有那一身的狂妄。梦幻之都怕是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你不是北炽人。”
我看见他眼中的神色又深了一分,那眸光,有点像刀锋。
“不是。我是西煌人。”
“西煌?”他怔了怔,似乎还欲说些什么,忽然火凤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声示警。
我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腕上一紧,已被他牢牢护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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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雪地上,已出现了数名劲装的年轻汉子。
我虽然站在炽焰的身后,却明显得感觉到了他的杀气。那种冷冽的杀意让我感到极不舒适。
“没想到北炽国一个小小的千凌山,今天竟然如此热闹?”炽焰的声音很冷,一如他此刻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你是炽焰?”
我悄悄从炽焰身后探出头,只见为首的一名年轻汉子,声音里带着迟疑与犹豫,眼中更是闪烁着莫测不安的神色。
“看来很多人都认得我!”
炽焰的冷笑,几乎寒进人的骨子里,我站在他的身后,竟没由来的一阵心寒胆怯。
我想,他应该是个杀戮极重的人。
而事实,也证明了我的猜测,没想到,这些人竟也是来夺“清风白雪”的。这株灵药,在梦幻之都有着极高的价值。
当炽焰知道这些人竟与自己怀着相同的目的时,杀戳,顿时开始漫延……才片刻的功夫,千凌山上洁白的寒雪,已渐渐染上了一层刺目的腥红。
我至始至终都被他牢牢地护在身后,他甚至有意无意地挡住我的视线,不让我看那残酷的血腥。
然而,那洁白的寒雪,映衬着那些鲜血那般的夺目,我又如何能不看见?
“退!”
听到刚才那名年轻汉子急急撤退的声音,我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未等我回过神,耳边便响起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我看见又有鲜红的血飞溅上半空,那刺目的腥红让人作呕。
炽焰竟然不给敌人任何退走的机会。那每一剑竟都是绝不留情的,剑剑致命,招招夺魂。
顷刻间,所有的人,都已在那一道道极艳丽的焰火中灰飞烟灭。
——火羽剑。
——火羽剑!
——那赤红的剑芒,在绽放美丽的刹那,带给人们的,却是可怕的死亡。
我僵立在了那里,久久无法动弹。
大地,已然寂静了下来。呼啸的寒风中,弥漫着阵阵浓稠的血腥味。
“夺‘清风白雪’者,杀无赦!”
我看着风中那名黑衣白发的男子字字如刀,心,却在一阵阵地泛冷。
——原来传说中的炽焰皇子,杀孽竟真是这般沉重。
四周,似乎沉寂了好久好久。
我闭着眼,静静地站着,直到那股凌厉的气息逼近自己。
“我也是要拿‘清风白雪’的人,那么我想,我也只能有一个下场!”我睁开了眼,毫无畏惧地对上那双黑如暗夜的眼眸。
对于早已下定决心的我,生死已经不重要了。
“我从不杀弱质女流!”他看了我一眼,忽然收起了手中的火羽剑,转过了身。
“凤儿——”
随着他的轻唤,原本栖息在不远处巨石上的火凤,轻快地鸣叫了一声,振翅高飞,跟随在主人身后。
“但我需要‘清风白雪’。”我追了上去。
炽焰诧异地转过身。“你不怕死?”
他的声音虽然淡漠,唇边甚至扬起了一抹细微的轻笑,但我却看见了那双黯沉的眼眸中,有一抹淡淡的杀意掠过。
“不,我怕死。”我轻摇了摇,老实地说,“我还有很多事未完成,所以,我绝不能死。”
“我说过,夺‘清风白雪’者,杀无赦!”炽焰的双眸微眯了眯,火羽剑隐隐流动的红光。
“你拿‘清风白雪’是要救人的么?如果是,也许我可以帮你!”我及时开口,还不想就这样枉死在他的剑下。
“你是大夫?”他的眼眸里满是冰冷的质疑。
“不是。”我摇头。
他眸色一沉,寒意更甚。“既不是大夫,如何救人?”
无惧他眼中的寒意,我坚定地望进他的眼里。“如果我可以救回你要救的人,那么——”
“那么,我就以‘清风白雪’为代价。”他冷冷地接过我的话,一字字地道:“但如果,你救不成,则——”
“一命偿一命!”我许下了承诺。
这是一笔交易。
我以我的生命为代价,来换取一味药引。
也许这对很多人来说是无法理解的,但对于我来说,那味药引的意义,却远远重于我的生命。
“清风白雪”——我苦苦等待了七年,我并不想这七年的等待成为泡影。
因为,这关系着金波府人以后的命运。
——我想,改变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