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绣猫蝶姑娘疑家史 ...
-
三月十七，是老太太六十二岁的寿辰。因为不是整寿，又距离运苏去世不到四个月，老太爷没发下话来，谁也不敢大肆庆贺，只在当天早上来给老太太磕了头，各自敬上寿礼，又悄悄的散了。
老太太性情冷淡，除了和她血脉相连的至亲，别人都入不了她的眼。她连自己的儿媳孙媳都不待见，更别提另外两房了。
本来即使设宴庆贺，老太太也未必高兴。比如两年前老太太六十大寿，二太太为了讨她欢心，主动张罗着大宴宾客，请来亲友故交，又找了戏班子来唱堂会，阖府上下热闹非凡，人人都夸二太太能干有孝心。可老太太却直到晚间才出去受了礼，只在宴席上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提前离席回了屋子。
然而今年这样冷清，老太太心里却又不舒坦了。
当齐布琛在众人走后，送上一幅花开富贵的刺绣炕屏时，老太太却只扫了一眼，淡淡地问：“这玩意儿是你绣的？”见齐布琛点了点头，老太太立刻翻了个白眼：“不当吃不当穿的，白费那个劲干嘛？”
齐布琛啼笑皆非，老太太这不说好话的性子，一般的人还真是吃不消。若她真的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费尽心思备的贺礼被贬得一无是处，只怕当场就要哭鼻子了。
她明白老太太的邪火从哪里来，正想分说两句，却被丫鬟抢了先。
玻璃突然上前帮腔：“禀老太太，姑娘可是一片好意。如今京里的上等人家，都喜欢在屋里摆炕屏，既能挡风遮蔽，又能镇宅祛邪。除了这花开富贵的，还有一种猫蝶图也很讨老太太们喜欢，取那‘耄耋’的谐音讨个口彩。这刺绣炕屏外面卖的可贵了，老太太这个又是姑娘一针一线亲手绣的，那就更加珍贵了，满人姑娘可没几个人做得出这样好的针线呢！”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齐布琛有些意外。自从改了名，玻璃这丫鬟似是对她有了畏惧，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往她跟前凑。今天虽然跟到了正屋来，齐布琛却以为玻璃还会继续当自己不存在，不料她却帮着分辨起来，倒让齐布琛多看了她一眼。
不过玻璃终归是在老太太跟前服侍过的，了解老太太的脾气，只见她一番话后，老太太脸上的不屑渐渐消散，眼神微微一动，却道：“罢了，这份礼我就收下了，你再把那猫蝶图绣一幅上来，我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好法。”
齐布琛大为惊讶，老太太一向不喜欢动物，又最爱华丽锦绣的东西，所以她才没选最适合做寿礼的猫蝶图，而是绣了富丽堂皇的牡丹。
没想到老太太对猫蝶图这么有兴趣，甚至还亲自要求了猫的样子：“就要那种白色长毛的，尾巴是黄色的，头顶有一撮棕毛。”
“可是那种叫做‘拖枪挂印’的？”
“名字我也不知道，你先画个样子我瞧。”
齐布琛便进了里间，按照“拖枪挂印”的样子画了一副猫蝶图。
老太太见了连连点头，又让齐布琛把猫脸画得圆润些，眼睛再大一些，如此改动了三五回，老太太才定定地看着图稿，点头道：“对，就是这样。你尽快做起来，绸缎针线都用最好的。”老太太神情严肃，道：“要细细地做，拿出你的真本事来。若是做得好，明年春天我带你去显亲王府赴宴。”
明年她也出了孝期了。齐布琛对去王府没有兴趣，却对老太太的话很好奇：“咱们家和显亲王府有什么关系吗？”她上辈子可从未听说家里和显亲王府有交情。
老太太神色有些微妙，出神的望着前方，一直没有吭声。就在齐布琛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显亲王……我是他的姨祖母啊。”
显亲□□臻，是一位不到弱冠的年轻王爷，其父富绶声名不显，祖父却是大名鼎鼎的肃亲王豪格。
齐布琛又一次带着点心去了后罩房，开门见山地请教：“郝嬷嬷，老太爷和肃亲王是什么关系？”
郝嬷嬷放下手里的账册，眼神惊叹：“姑娘可真是越来越机敏了，竟然连这事都发现了？”
她若能算机敏，这世上就没有迟钝的人了。
齐布琛暗自苦笑，上辈子她两眼一抹黑地过了一生，却连自己家的事情都没弄明白。这一世先是去了和显亲王府一墙之隔的祖宅，后又听丰生说了正蓝旗的铠甲，如今又从老太太嘴里得知一门贵亲，她若还是想不到，那可真是麻木不仁了。
虽然齐布琛没有回答，郝嬷嬷却也不计较，起身倒了两盏茶，方才捧着杯子道：“说来话长，老太爷曾是肃亲王的心腹，是他身边最得用的下属之一。”
这事的起源，还要从太宗爷的庶妃哈宜呼说起。
当年庶妃生下儿子常舒，却未得太宗爷的重视，庶妃深感儿子日后艰难，便想为他寻个靠山。彼时太宗诸子年纪尚幼，唯有长子豪格得皇父重用，庶妃便设法让她唯一信任的族兄穆齐纳噶哈调入豪格麾下，以图兄长立下军功，为儿子的将来接个善缘。
豪格确实是一员猛将，征蒙古、围锦州、战广渠、掠大同，早在崇德元年就以军功封肃亲王，掌户部事，一时风头无两，让跟着他的穆齐纳噶哈也得了不少好处。
就是在那段时期，伊尔根觉罗家在显亲王府隔壁起了大宅。虽然肃亲王起起落落，爵位忽高忽低，老太爷却一直跟随着他。这份忠心连肃亲王福晋都被感动了，把自己的一个姐妹嫁给老太爷，便是后来的老太太博尔济吉特氏。
这样顺心的日子过了五年。
崇德八年八月初九，太宗皇太极猝死，还没来得及指定继承人。肃亲王踌躇满志，认为皇位非他莫属，却被睿亲王多尔衮横插一脚，领旗的诸王又各怀心思，最终登上皇位的却是年仅六岁的庄妃之子福临。
夺位的失败，带给肃亲王一系巨大的打击。顺治元年，原来支持豪格的正蓝旗固山额真何洛会，讦告他诋毁摄政王多尔衮，豪格被贬为庶人，数名心腹大臣被处死。
穆齐纳噶哈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却丢了官职，长子达得的官缺也被占走，只能以普通马甲之身随军出征，最后战死沙场。
后来清军入关，豪格因率兵入关定中原有功而复爵，任了靖远大将军西征。穆齐纳噶哈得知长子死讯，与独自进京的老太太大吵一架之后，随肃亲王攻打四川。五年后，大军师还，穆齐纳噶哈身负重伤，带着妾室庶子回府休养，肃亲王却在不久后再次下狱，不过一个月便惨死狱中。
“肃亲王死后，他的两个福晋被摄政王和其兄纳入府中，还有当年拥立过肃亲王的宗室，竟提议将肃亲王嫡子富绶斩草除根。”郝嬷嬷呷了一口茶，又道：“只有府里的老太爷忠心耿耿，拖着病体去那府里做护卫，一守就是三年。直到摄政王死了，世祖爷为肃亲王平反，又封了其子显亲王爵位，老太爷才告病回家，却对子孙封了口，不许再提这些旧事。”
齐布琛长吁一口气：“老太爷不改初衷，倒是十分难得。”
郝嬷嬷也叹了一声：“李家当年正是因为敬重老太爷的忠义，才如约将太太嫁给了二老爷的。”可惜老子英雄儿混蛋，二老爷拜音柱志大才疏不务正业，实在不是良配。
齐布琛却想着自家和肃亲王府的疏远，先有老太爷的赤胆忠心，又有老太太那一层亲戚关系，两家竟然形同陌路！大概是因为老太太的姐妹肃亲王福晋已经不在人世，老太爷守护过的显亲王富绶也十多年前故去了吧？齐布琛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还真是人走茶凉啊。”
郝嬷嬷微微愣神，却道：“当年太太嫁进来的时候，曾经跟着老太太拜访过显亲王府的。那时候是现在的老福晋当家，待人热情周到，太太还想过以后要常来常往，谁知老太太却再也不登王府的门了。”
那如今老太太怎么又想去王府了呢？
齐布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抛开这个疑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嬷嬷可知咱们家是何时入的镶黄旗？”
肃亲王豪格曾是正蓝旗旗主，老太爷有正蓝旗铠甲，他们一家也曾隶属于正蓝旗。
郝嬷嬷皱着眉想了片刻，道：“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肃亲王平反之后吧，听说是那位七老爷帮的忙。”
这不可能！
常舒家虽然也是镶黄旗，却没什么地位，先帝在世时只给这位庶兄封了个镇国将军，在宗室封爵里不过是第九级，他绝不可能帮伊尔根觉罗家办成这样的大事。
齐布琛揣着疑问离开了后罩房，刚要出院门，却被丰生的一身惨状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他满身尘土，衣裳撕出了布条，下巴一片淤青，额头上磕破一块，嘴边还挂着一丝血迹，赫然一副挨了打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绣猫蝶姑娘疑家史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