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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   就在三天后的16日,二十集团军决定将集中优势兵力齐攻来凤山。
      虞师召开会议。海正冲俞大志在师部——确切说是司令部军事筹备处——等待,川军团团长、独立团副团长到场,米奇亲守来凤阵地。
      虞啸卿推门而入,一边扔下大衣一边直入主题,“24日总攻来凤山,盟军空军轰炸之后,虞师全部主攻,36师、116师侧击来凤寺、税务司、白衣阁、小团坡。”
      众人敬礼的手都未及放下便立刻随着看向沙盘。
      从以一师探敌火力到三师齐攻,巨大的飞跃。海正冲迟疑,“全往来凤山而来,谁还看着腾冲城与和顺?”
      “只有虞师全部投入,另两师只是各出一部参战,其余部仍于腾冲城东、城西驻扎,198师一部移驻和顺,替虞师守在这里。”
      视线都投入来凤左翼层层阵地。这并不容易,才结束的三日之战,是四团各领阵地,各团只对自己眼前战场负责,如果要全部投入到一个战场上,就涉及到各团调度,谁冲锋,谁歇息,何时撤换,谁去替换等等,各团长之间缺少统一号令难以协调。虞啸卿协调各师,那么这个统一号令,参谋长来么?
      虞啸卿又说,“我亲自指挥。”
      几位团长脸上划过一瞬的放下心来。不再是等待电报和对着话筒吼叫,遥远的指挥总有不踏实感,师长亲临战场,比什么都好。
      从清晨开始的会议,会商好了所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天的精细谋划,到了下午无非通讯、伤兵、军粮等琐事一一顾虑到。几位团长回团,师部司令部干事们也各奔岗位。虞啸卿回房站在窗边,掀起遮挡灯光的毡子一边,视线不由得就移向来凤山,黑压压一片,所有碉堡防线,不见一点动静。看着看着,便沉浸到那片可怕的宁静里,像黑夜里趴伏着一个巨大的幽灵,并不急着将面前所有生灵吸入其不可抗拒的黑暗,而是静静等待着世人献给它祭品……
      虞师是最强的师,必须冲在前头,看来这一次是前线司令说赢了虞师师长。那是龙文章玩笑过的精神分裂。一时觉得好笑。
      听到衣料摩擦的细微动静,回头,那人就在眼前,竟然是没走。
      于是就真的笑了一下。“孟烦了这会儿多半在骂街,诅咒你还不回去主持团务。”
      龙文章一撇嘴,嘴上却说,“师座要是嫌我烦我就撤……”
      虞啸卿不说话了。
      “我得练练他们,不能一离了我就活不起了。”
      “你自作多情,孟烦了离了谁都能活。”
      “……其实他挺重情义的。”
      “他才不会赖在我这里找安慰。”
      龙文章窘迫,无话可说。反正有米奇阿译在就能放心,不想走就不走了,至于为什么不想走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他也没法儿承认或否认虞啸卿这话是对是错,只好扭扭面皮做个很怪的表情。
      “他凡事想很多,把感情藏在心底,带着一股子百折不挠的劲头。你说得对,他是重情义,所以生离、死别都能给他创伤,可他睡一觉就又活了,活得比谁都顽强,你想得也多,但睡着了还会去梦,重复自己的伤痛,战胜不了自己。”
      到底是站得越高看得越远。龙文章顺着他的话一幕幕地回想了起来,无论是第一次见面,在丛林里搏杀,在西岸拒敌,驻防那两年,南天门的死守,之后被带去铜钹,南下一路……在所有黯淡血色中,所有共尝过的苦痛中,孟烦了瘸着走过来,蹒跚,悲伤,晦暗,一步步地走过来,信念比金刚石坚定的何书光倒下的时候,深爱虞啸卿胜过爱整个世界的张立宪哭泣的时候,甚至自己缩在床上抽噎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他从没因受不住而趴下过。真正百折不挠的战士原来是他那样的。
      过多的想法让龙文章忘了回答。虞啸卿倒不在意,“我闷在这儿好几天了,出去走走吧。”大衣也不穿,扔给龙文章就往外走。
      龙文章抱着凑上去。
      下到天井魏宏跟了上来,“您去哪儿?”
      虞啸卿想了想,“几位族长那里吧。”
      “是。”
      龙文章:“上次攻山,师座批准援军百姓在这边摇旗呐喊,倒是助威不少。”
      “这次是要他们真正出力其间了。”
      说着就往外间天井走,廊下拐角处突然被什么人拦腰撞了过来,是寸家那孩子,退了一步拌在门槛上,整个人往后仰倒下去。
      虞啸卿一把拉住他,结果被带得一步踉跄,歪在廊边圈椅里。龙文章要扶没扶着。
      都只是笑笑。
      魏宏上来给虞啸卿掸了掸沾上的土,虞啸卿这才看到这孩子怀里还抱着一盆花,土洒了一地。揉揉小胳膊看磕坏了没有,“什么事这么急啊?”
      孩子毫不怯场,教养很好,“叔叔,花开了,抱给爷爷去,对不起。”
      “杜鹃?”
      “枯了好久,今早惊见,昨夜竟一夜盛开,将军开了一天的会,才看到。”寸老爷子走了过来,摸摸孩子头,“淘气,跑跑跳跳的。”
      虞啸卿走出廊外看去,果然从摆满花草盆栽的外间天井到门口一路怡红翠绿之中,一株株杜鹃开得已趋饱满,就要极盛,朱红明艳不可方物。
      魏宏告诉虞啸卿,文职们都说,百花皆有灵性,应天枯荣,早不开晚不开,偏在定下总攻当天一夜绽放,这是来凤必克的好兆呢。

      龙文章跟在虞啸卿身后,只是一路往后头坡走,魏宏闫助随后。
      走着走着龙文章终于说了句话,“太阳落山,好看。”
      虞啸卿看他一眼,又随着他看向西方,“落还落得这么刺眼,有什么好看。”
      龙文章嘴一扁,大为扫兴。
      “正是呢,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侧首坡上,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那里,斗笠斜戴,与昔日颇有些为老不尊的随性做派大不相同,一眼望去竟如罗汉入定,端静肃然。
      虞啸卿只觉眼熟,也没想起什么。倒是龙文章立刻凑了上去。“月亮婆婆老爷爷,从禅达这么老远,自己过来的呀?”
      “唐副师长相送。龙团长也这么老远来挨枪子儿,还好?”
      太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号,闫助一惊,看虞啸卿脸色,虞啸卿只是不语。
      “好,挨枪子儿了呗。”龙文章问,“您还认识唐基呢?他不是在怒江东边儿么?”
      “一面之缘。老朽虽有家资,却好与人算命,禅达几为空城,不追过来要闷死,唐副师长见怜,托人相送。”
      虞啸卿也不知是想催龙文章还是想亲民,“老人家,傍晚潮气重,回了吧。”
      “不碍事,活到这把年纪,能看到腾冲光复,已是天大的幸事,早死晚死也不差这一点潮气。将军前路还长,七十载天命,慢慢走吧。”
      愕然。真就随口算上了命,众人皆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当戏言还是当真,若当真,似乎值得高兴,那意味着虞啸卿能活到战争结束活到老去,可寿数永远是忌言,不能说是长命百岁么?
      龙文章回头瞅。虞啸卿笑不达眼,点点头也就走了。
      侯老爷子又补上一句,“和顺戒严,我能来这里是因为太熟悉后山的路,将军不必苛责将士们。”
      虞啸卿三两步折回,眼里闪过光芒,“您早先是腾越人士,比这里能找到的人都更早?”
      “啊,算是吧。”
      “腾冲城如何?”
      老人只是沉吟,终于站起身来。龙文章在旁殷勤扶了扶。“腾冲城固若金汤,没有任何可供取巧之机。”
      虞啸卿不为所动,“饮马河道是否有潜入城的口子,城墙修建时是否有偷工减料之处,任何小事都行,我为腾越万民也为三军将士而问,求您教我。”
      “我若有意待价而沽,日本人的炮弹头一个砸在我头上。腾冲城乃明朝所建,边防重镇,监工甚严……”老人不再说下去,叹口气,正对上对方逼人的目光。“没有人参果祭祀,镇元大仙的天地宝鉴不肯打开,若无百万的生灵涂炭,中国也不肯醒来。腾冲注定取不得巧。将军……保重。”
      这些老掉牙的神神叨叨的话,社会怎么变革也洗不掉的传统的迷信,龙文章不知虞啸卿听来作何感想,只觉他似乎整个人又沉了下去。拿着大衣给他披上。“硬打呗,再惨还有一死挡着,又能惨到哪儿去,什么大不了的。”
      挡住微冷的风也很快就捂回了温度。没心没肺式的云淡风轻无疑是个宽慰。虞啸卿对他笑了笑。
      那是毫无杂质的单纯的笑容,比笑出声来还要少见,没有任何算计和目的,不是勉励下属,不是故作好心情,甚至都不是为了表达感谢,就是发自内心的友好与温情。
      走啊走的,仿佛还有很长的路。

      7月24日,一个整师、来自两个师的援兵齐扑来凤山的那一天,天空都变了颜色。
      美军第14航空队的57架重型轰炸机铺天盖地地飞了过来,一串串炸弹丢下去,爆炸、浓烟、烈火将来凤山阵地层层包裹了起来,远征军也开始用盟军援助的新式大口径火炮展开地毯式轰击。
      日军为扫清视线把山上树木砍伐殆尽,光秃秃的来凤山无法为中国军队提供任何藏身之所,是以虞师倾四团进行三日三夜巨大规模的火力侦察结果只能是打个平手,但无疑已经探清日军全部防线与堡垒,将山上所有杀人机器暴露在了远征军火力打击之下,空军和炮火连番轰炸,强大的立体攻势之下,来凤山终有松动之象。
      整个山体被烽火淹没,战斗比第一次强攻更加惨烈。人在其中什么都看不见了,看不见所谓壮丽和伟大,只看到没有尽头的硝烟里日军堡垒顽强坚守着,人们连日本人的影子都还没看见就已经倒了下去,后面的再扑上来……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余地,虞师所有兵力都投了进来,和顺交给198师暂驻防,于是特务营也随虞啸卿来了,俨然不成功便全师成仁的气势。所有攻山部队不留一人负责送战饭,运输工作全部由南下援军的百姓们承担,他们自发地摇旗呐喊、冒着枪林弹雨运送伤员和物资。那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没有人能不拼命。
      第二天夜里,死啦死啦一脚把我踢出战壕后方,嘶喊着让我去找虞啸卿要特务营的□□,当初何书光背上了南天门的东西,电话里是肯定要不到的。我扶着钢盔瘸着奔走,听见身后死啦死啦再次猛攻的命令。
      我很快就发现当面也要不到。警备连和米奇的一个营守着司令部,却不见特务营的踪影,张立宪一定也是冲上前线去了,和死啦死啦一样陷在某个攻不上去的战场被一点点消耗着。
      于是冲进指挥部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了,我都瞧不见我们师长在哪个角落,只听他接着一个一个电话的声音。
      炮队镜里外都是一样的硝烟漫天,虞啸卿过来时看见我狼狈不堪的刹那整个人凝住了。“川军团怎么了?”
      “报告钧座,没事儿……”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我走时候还没事儿……我团陷在梅阵地攻不上去也退不下来,请求调用特务营的□□以助攻坚!”
      “装备毕竟有限,特务营和主力团攻打来凤主阵地更为吃紧,有116师两个营在后面托住你们,还攻不下梅阵地么?”
      然后他就不再理我了。我干巴巴戳在奔跑的人之间和震得心脏都颤抖的炮弹声中,看着那背影,某一瞬间以为还身处铜钹那个小战场的错觉一闪而过。
      小猴飞快念着电报,说米奇仍在夺回来凤寺的拉锯战中,川军团告急。
      脑子里嗡地一声响起巨大的恐慌。别人不会知道的,无论多少次的死里逃生侥幸存活,我永远不确信我们下一次还能这样,打仗不会熟能生巧、久而久之就没了惧怕,每一次危险仍像第一次那样让人发寒,死亡从未走远。
      虞啸卿无动于衷,“今天必须拿下来凤山,再也没有下一次。四个小时,川军团再攻不下梅阵地,团长自裁。”
      我冷漠平淡地回答他,“师座,川军团最弱,你知道。”
      “没有师座,前线司令给你们下的命令。”
      我什么也不说了。
      再一次的奔跑,眼睛只看得见脚下的路,不敢抬头去看这一仗有多大、不知道天已经被炮火熏成了什么颜色。我一个人,跑了很久很久,再抬眼望透烟雾的时候看到死啦死啦在战地另一头还好好地活着。
      死亡从未走远,所以每一次活着重逢都能给人惊喜,命如朝露的日子里也许上天仍然厚待了一些人,允许我们拥有哪怕片刻的喜悦,好像没了死亡也就不知道什么叫活着。
      我把那道死令喊给死啦死啦,分明看到炮火尽头他明显地傻了一会儿。
      攻势更猛、更不要命了。
      天色不容挽留一点点沉了下去,我扑到阿译身边不由分说扒下了他的手表,他爹留给他的被迷龙抢走又被我抢回来还给他的手表,他完全沉浸在指挥作战好像都还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没有尽头的嘶吼,继续燃烧生命。离我去找虞啸卿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很慢又好像很快。梅阵地已经打下一半,可是梅阵地有背后白塔高地和再背后的来凤主阵地作为支撑,一鼓作气完全攻下已经来不及了。
      早就没有对死啦死啦无所不容的虞师座了,而我相信虞钧座杀人绝不会手软。轰轰隆隆地想起我曾调侃死啦死啦,打起仗来虞啸卿绝不姑息他一星半点信是不信?当时死啦死啦只是意味不明地笑。
      除了继续拼命还能怎么样呢。
      可死啦死啦突然下令停止了进攻。
      我以为,我们都以为那是他要再一次发挥他妖孽的脑子想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战术,可他停下来就只是带头窝进了战壕,以拨草探蛇的姿势抱枪蹲坐。
      所有人看着他,不解的目光后是未退去的杀意和舍生忘死,刘婷丧门星几个尤其还在战意蓬勃中,手都控制不住在抖。
      他倒理直气壮冲他们喊,“干什么?歇会儿啊!”
      我挤过去,“又傲气作祟!不想为了保命而玩儿命?”
      他未散去的杀意冲我撒火,“打不上去就往死里打?你他妈活腻歪了!”
      “打到这地步了就得玩儿命,舍不得姆们犯不上,姆们又不是为保您小命才玩儿自己的命!”
      死啦死啦一甩头干脆不理我了。谁有时间陪他耍无赖啊?一道道目光都求救似的瞅向我,我在想要不要去他妈的上下级观念上去踹他一脚,阿译跑过来喊,“张立宪……特务营冲上来啦!”
      人们打仗打木了的脑袋似乎还没明白又一个转折算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去他奶奶的张立宪,在我听来就只是□□冲上来了。
      那意味着梅阵地很快就可以攻破。
      我回过头来找死啦死啦,差点撞个对脸,他跳起来推我一把,理直气壮地朝令夕改,“你们也冲啊!等死呢!”
      跟这货生气根本不值得!我一个趔趄瘸出了战壕。
      大概没有人能真的懂了死啦死啦,除了特务营官兵之间的那个身影。死啦死啦瞧见他显然也傻了。
      然后死啦死啦只是平静地说,“特务营正面消灭敌军,川军团一营留下支撑所有进攻,两营跟我从侧面攻下碉堡,就现在。”我再回头时死啦死啦已经朝相反方向走开,背影矫健奔放,又是那种怒涛卷霜雪的张扬,他亲自带上阿译那两营指挥最后的猛攻。把最后一营留给了刘婷,把背后交给了虞啸卿。
      两军需要中间协调人员,我朝虞啸卿的方向瘸过去,几步一个卧倒,炮弹在我眼前爆炸,掀起的砂砾扑上身体,有人在搀扶我,是刘婷,我拽着他一起奔跑。他本是师属嫡系,对特务营的熟识远胜过我。
      很远又似乎很近的距离,喊官称的时候有刹那的犹豫,我还是选择了最熟悉的那一个,“报告师座!川军团留一营形成支撑,团长副团长率两营从侧翼猛攻碉堡,请特务营以装备优势消灭敌军有生力量即可!”
      我喊完就转身要走,被他叫住,“在这儿呆着吧,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我的腿是天天拖着地,可小太爷从没拖过后腿!不过没关系我不跟这人生气。
      他不询问我和刘婷什么,也不再越级下令,由着死啦死啦去做真正短兵相接的英雄、张立宪去做真正的营长。
      □□、火箭筒和冲锋枪是这时候的远征军能用上的最强装备,尤其是□□,燃烧时发热在两千度以上,喷射距离可达六十码,转瞬之间就可以将堡垒后顽抗的敌人烧焦。
      远距离喷射的一条条火龙又让我想起某个四眼愣头青。就算死去的人真能在天上飘,他也一定看不到我们,就像我看不见天空,天地之间的空气都被淹没,也没有了在来凤左翼俯瞰主力团撤退的那种壮烈,只是战火弥漫在虞啸卿身边连带着我的视线一起融化进去。
      日军战线终于开始崩溃,一条条弹道稀疏凌乱起来,杀声震天从未间歇,融汇进川军团的欢呼声,透过重重的土和雾,我看到这一弯坡地的尽头扬起了无头的刑天。
      梅阵地终于拿下。
      没有结束呢。虞啸卿接着电报。36师一部还在以松阵地和小团坡为据对来凤主阵地进行最后进攻,试图一举拿下;116师一部以来凤寺为据扫清了去往白塔高地的防线;米奇已拿下文笔塔,请示是向西与36师东西夹击来凤主阵地,还是向东与116师和川军团合围白塔高地。
      虞啸卿命他与两主力团齐攻来凤主阵地。
      这又是前线司令的眼界,毕竟那是日军最终防线,一刻没有占据它就一刻不能谈胜利。可是虞师座,川军团、116师两团都是连续了三日鏖战,比不上米奇团休养了一天,只留这两部继续猛攻白塔高地,那高地经飞机轰炸仍能连续两日给予梅阵地强大支撑,真的三个半死不活的团就能拿下么。
      可虞啸卿命主力去攻主阵地的同时自己留在了这里,谁还能说什么。
      很快就是来自整个山体的巨大声响,应着今夜必下来凤山的命令,所有攻山部队拉开排山倒海的攻势。与此同时来自腾冲城的炮火也开始更猛烈地支援来凤山最后两个阵地的守军,把攻山部队夹在中间。
      特务营还好,将白塔高地的防线撕开了一个小口子便可以有个立锥之地。可我看到死啦死啦的攻势渐渐冲不上去了,也退不下来,一个整团夹在中间,要被一点点消耗掉的趋势。
      我他妈的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这里?从未有过的冲动……好像真是活腻歪了。
      虞啸卿终于再度下令,“不能分兵进攻,要连接起特务营、川军团和116师,不留后备支撑了,全都上去,川军团最后一部、警备连……”
      陆铭应“是”,应了之后又立刻迟疑起来,“那您这里?”
      “以及我本人。”
      不知虞啸卿多久不曾亲自上阵,也许该有人立刻反对,也许作为白塔高地主攻指挥官的死啦死啦该亲自回来护着。
      显然都没有。
      所有人眼里只剩差一步就能拿下的来凤山。
      但无疑虞师长回来了,也说不出是哪里变了,攻势还是铺天盖地的猛烈,却渐渐从单纯的悍不畏死变得更加刚猛有序起来。
      龙文章冲杀着最后的一搏,回头望大家是否还活着的某一瞬间,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爬到了这么高的地方。整个腾冲战场都在眼下,脚下来凤山被腾冲城城墙上一道道炮弹和远征军的攻势做了炮火犁耕之地,漫天烟火交织着刺眼和灰暗,可那边几大凤山的浓绿还是占据着大片的色彩,想不清是什么感觉,就是……很漂亮。有种亲眼目睹了书中记载的那些星火连绵、旌旗漫空的古战场的错觉。第一次猛攻来凤山,是不顾一切的以命相搏换来了高黎贡山的落日余晖,最终一战的这一刻,只觉之前的死亡与苦难都随冲天的烟火漫上九霄,在成就一场虎视何雄哉的巨大壮美。
      刘婷喊叫着朝虞啸卿冲过去,我傻了,以为他疯了,然后他扑倒了虞啸卿,来自来凤山某一处被攻破堡垒的最后一枚炮弹只对着最高指挥官而去,和其它炮弹别无二致的爆炸、尘土与烟火,却像重炮榴弹迎面砸在每个人脑袋上,立刻便是巨大的恐慌。
      张立宪陆铭几个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刘婷被没轻没重掀到一旁,我上前检查他背上的血肉模糊是否致命。
      虞啸卿没能幸免,却不那么严重,只是爆炸开来的弹片伤,他手捂着肋下伤处坚持自己站了起来。
      我脱下外套按在刘婷的伤口。他无疑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报了恩救了虞啸卿一命,但没人顾得上他,所有人呼啸着从我身边跑过,杀向攻打腾冲城之前的最后伟业。
      某一瞬间我想起了郝兽医,有的人要胜利,有的人要安逸,他总是要挽救生命。也许我被他附了身,没去疯了似的抢夺胜利的快感,也无所谓和什么人同生共死,只盯着眼前生命希望它能延续下去。
      刘婷迷迷糊糊问我怎么样了,我只好给他现场广播战况。这次不是我贫,我必须用仅有的嘴巴充当让他保持清醒的药剂,他睡了就醒不了了。
      不知天地之间又蒸腾了多久,讲着讲着,我看到来凤主阵地一面破损染血的青天白日旗穿透云雾终于扬了起来。
      也许我也中了枪只是还没觉出疼,视线竟然变得模糊。
      轻缓又沉重的声音喃喃着足以写进抗日战史的一个叹号。
      “来凤山,光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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