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千_墨

56、第三十三章 樽中月

　　“真不知这大河之水转瞬即至，汹涌迅猛竟是如此。”谈及余悸，夜冥空仍然嘘唏不已。
　　“并非大河汹涌迅猛。”远处寒过背身一语。
　　“没错。”夜冥空尚存疑虑，靳无伤接话对答，“三面之水一同崩汛，而且还是同时赶至，显然是有人故意而为。”
　　“难道前来夺剑的还有他人？”夜冥空眉头一皱。
　　“的确有，不过看样子却不是来夺剑的。”靳无伤扭过头对向寒过，“洛水属秦国地域，能在这里决堤的人不会有第二个。”
　　寒过背影，没有言语。
　　夜冥空却心中犹疑：“若是先把我们淹于大河，同时派人于大河下游搜寻，那龟灵水翼岂不……”
　　“不会。”夜冥空还未说完，靳无伤已摆手打断，“且不说龟剑已汇入大河主流，茫茫河水无处寻觅，就连这三面决堤的气势便足以证明嬴政意在水淹。而且谁也不敢保证我们一定会越过崤口，龟剑乃四灵之本，若真有心夺剑，计划中便绝不会容许此种侥幸，这一点嬴政清楚。”
　　“那如此说来，龟灵水翼必将葬于大海……”夜冥空虽无心此剑，可眼见如此宝器就这样随水东去，任凭是谁都会于心不忍。
　　“剑已随大河而去，没人能够阻挡。”靳无伤随之一笑，“但至少，对前来夺剑的人来说，这种境况不算最坏。”
　　夜冥空心里清楚，只要龟灵水翼不落入秦人之手，那靳无伤此次远行便不算白费。只可惜了慎志，一心想要替师父了却心愿，可在结果面前也只能徒叹奈何。
　　“能决堤引流便也能阻截续流，看来这水短时间内不会渗去，我们得另寻出口。”靳无伤看着没过洞口的青色池水，飘荡的目光又移向他处。
　　方才激战，夜冥空全身已湿透几处，此时却已顾及不得，也跟着勘察起洞中玄妙。偌大的石洞深邃幽深，远处不可辨别的空洞七零八落，放眼望去也只有在这垂天瀑布脚下才有些许光亮，另觅出口的确是毫无计量。
　　“剑若语碎，唯情难铸。”靳无伤看着玉珩碎片暗自思量，“门主既然能尘于此洞，那这里便一定有其它出口！”
　　“你可愿分头寻找？”对着寒过的背影，靳无伤突然问道。
　　寒过闻言起身，九麟阁段顺手一挥，便向着山洞深处慢慢走去。
　　“那我们就这边吧。”靳无伤望着另一处暗黑，与夜冥空双双没入。
　　“靳兄，寒过此人……”走得一阵，夜冥空突兀一语。四下黑暗时，人的声音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我知道你的顾虑。”黑暗中传来了靳无伤的一声浅笑，“不过就如同你制止我和他的争斗一样，此时大家同困谷中，多一个人便多一份机会。寒过虽与我们呈水火之势，但他知晓此理。既然目标一致，那便暂时放下个人恩怨。”
　　“话是如此，可毕竟深仇隔河，我还是无法全信此人。”
　　“那也无妨，寒过做为夜焰首领，他想除去的人，绝对不用从背后下手。等你越是强大，便越会放心让对手知晓你的感觉。强者的做为绝不是偷袭，需要等待时机偷袭的人也绝非强者，所以宁愿相信强者的未知，也要当心偷袭者的已然，这，便是杀手与刺客的区别。”
　　“杀手，刺客……”夜冥空若有所思。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靳无伤与夜冥空摸索着谨慎前进，在前敲打的剑身与山石接连碰出声响，奈何所有的声响都太过平一，也毫无关联。
　　“如此空旷，没有光亮，亦无法标记。”靳无伤沉沉一叹，“的确不是办法。”
　　“来时太急，身上空无一物，石洞中也不见任何可用物事。”夜冥空心里愁郁，即便世人林总参差，可在面对茫茫浩瀚的天地造物之时，还不都是一样虚软如初。
　　“折回！”黑暗中靳无伤提剑而归。
　　夜冥空不知是无奈而归，还是靳无伤另有他想，不过如此一个寻法确实不通。
　　顺着初走时的记忆，辨着越来越响的流水声，靳无伤与夜冥空很快便折回到一开始的瀑布水池。
　　不曾想，寒过已然在这里竖剑观池。
　　“出口应该还在这里。”寒过面望瀑布，话却是说给两个刚刚折回的人。
　　“你我料想一样，可不知你可探得出口？”靳无伤也登上池边高石，随意地扫视一圈。
　　“当与这个瀑布有关。”寒过目光深邃，竟是很不常见的一种平和。
　　看着池沿的两人，夜冥空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与寒过的距离并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碎石，巨像，瀑布，水池。
　　这个掏空山体封闭而凿的山洞也只有这些，难不成这样一个隐蔽的丘谷，还有什么机关不成。三人漫自观望凝眉沉思，夜冥空略微推算，此时应该已是正午时分了，可洞口处的青水依旧轻漾，丝毫看不出退却之势，看来等待洞口自现确实愚蠢。
　　夜冥空也乖乖登上池边碎石，目光直视山顶天洞，又顺白亮光线倾斜而下，坠入水中，激起千朵水花。凝视半刻，夜冥空终是一无所获，心神疲惫的他遂将目光漂移，看着水池的远处光景息神宁思。
　　原本只是随意跳看，可夜冥空却发现，从水中看这个山洞却别是一种格调。尤其是巨大的跪人石像。看着池中倒影，翻转过来的石像面孔似是有些奇异，巨大的五官凿刻像极了一种暗号，顺着瀑布入水的层层荡漾，面孔的表象也在一波波向前传播。“靳兄，你看这水池……”
　　顺着夜冥空的提点，靳无伤将目光投向池中，仔细观摩一阵，靳无伤似有所悟的猛然抬头，眼睛直视之前所登的巨人石像：“石像头顶。”
　　靳无伤猛发力道双腿起腾，这次不会再有遗漏了。靳无伤先登平掌再跃头顶，方一站立，便见石像头顶之处被凿出了一方路口，自头顶竖直斜下愈观愈黑，路口处的方平石阶天然圆浑还未经打磨。
　　“找到了。”靳无伤满目欣喜。待寒过与夜冥空双双踏入，三人摸索着石壁一路探行。

　　水淹之后，洞外。
　　大水突发那刻，孤火三焰与慎志各自溃逃，在水势未强之前破水而出，算是侥幸逃得。可立于山侧稍许，眼见涛涛河水贯涌而入，顷刻便将河谷荒莽凛然吞噬，却迟迟不见深入河流下游的几人影踪。
　　慎志盯着几近满灌的山谷越发忧心，难道真的是入谷太深又大水猛发，就连寒过、靳无伤这样的人也无法挣脱出来？再看河对面的孤火三焰，无不左巡右视神情焦灼，慎志的心里更是着急了。
　　青岚顺着峰石连连远下，直到立于不能再下的平水石面。看着附近山势，青岚仔细推断着最为可怕的可能。
　　身为夜焰当中的一员，青岚是清楚首领寒过之实力的。可是若依照他的深厚内力，即便是再没有任何落脚点，也会冲出水面努力一试，断不会就此泯没声息。而且是下去的三人一同消失，这样就更为奇怪了。
　　“怎样！”匆忙赶来的鬼狼一阵高喊。
　　青岚慢慢站起，看着已经缓流却又迟迟不退的江水，他又把目光回溯到一直未察的上游西向。
　　“没有任何线索么。”左手扶肩的怪客也踏石前来，虽心念首领安危，但他却有种莫然底定的相信。
　　“他们应该已另寻他路。”青岚看着远处峰峦，“我们继续依山而进，倘若能发现他们踪迹，便是万事皆休。”
　　一声共响，孤火三焰连连追去，慎志未作他想也只能跟着一并随之。
　　洛南丘台，黑龙斗篷下的嬴政静静观望着灰色河面。
　　“报——，崤口已淹，河水已成灌江之续。”
　　“眼探撤回。”嬴政摆手让斥候退去，又转向身旁的名仕季磊，“如此之下，季子认为可否将其压制。”
　　季磊搭手一礼，与秦王很是随和：“铸剑门传人，慎道传人，以及夜焰内员皆为当世高手，夜焰首领寒过更是行凡人之不行。故不见其真人尸骨，皆不敢妄自断言。”
　　“季子高瞻，然肉体凡胎之人又怎能与永生永世的大河相比，水漫山谷之下，想与江水比肩，岂不荒谬至极。”嬴政轻蔑一笑，示意起身边侍从。
　　那侍从手挎两刃，接到嬴政示意后轻微点头，跳下丘台便依河而下，踏于山谷峰沿如履平地。
　　嬴政最后望一眼滔滔河水，心里似是落下了又一方巨石。“回关！”

　　幽黑狭长的山石通道内，靳无伤、寒过、夜冥空三人前行了很久很久，终于在转过方向后看到了一缕光亮。
　　靳无伤停住了脚步，顺着那缕亮光慢慢打量。在确定洞外无人后，他又重新迈开了脚步。夜冥空跟在两人身后，此时已依稀能通过那微弱的光芒看到阴暗潮湿的石壁，又转过一处方向，来不及细看，便被那扑面打来的白色亮光刺灼双眼。待及眼睛慢慢适应，夜冥空继续向前攀走，转过最后的一处石窟，洞外的世界便隐然显现。
　　终于出山了！重获新生般的清凉顿时灌满全身。夜冥空定睛再看，原来他们已到达一处山脚，山脚前方，竟是一处稀疏辽旷的水上森林。灰色迷蒙的河水轻轻荡着几处涟漪，轻缓平稳的波纹看上去更像是一面静湖，不远处散落着很多奇形弯树，树根扎在水下，树半身拦在河里，它们的枝干连成一片，灰蒙交叠错落有致。晚秋的河面上生起团团轻雾，飘渺如烟地萦绕在这静河湖上、林水之间，清泠舒爽的秋风打来，氤氲雾气随风浮动，给这个薄薄秋韵的气候送来了一份晚凉，宁怡。
　　看似已经背离大河很远，也难怪会在山内走这么长的一段路，夜冥空深吸了一口气，胸中不期然宽畅起来。
　　“夜冥空，你翻上那座山头，看看周边有无大片的人流身影。”望着不远处那片灰蒙蒙的大山，靳无伤提剑一指。
　　“好。”夜冥空望一眼山脚，然后沿着脚下山石踏步走去。
　　有顷，当夜冥空人已走远，靳无伤转过身面向寒过：“于你我有一事相约。”

　　夜冥空登山之巅，于茫茫山塬之中四目俯视，原来在苍茫邈远的天地之间，一切尽皆是小。灰明银亮的大河主脉，满目山野的灰蒙寥廓，还有这浮游于天际上空的薄薄秋霭……
　　“周围四下无人。”巡视一番后赶来的夜冥空，脸颊不禁冰降几许。
　　“那就好。”靳无伤脸庞微侧。
　　“寒过呢……”夜冥空扫视几眼，隐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他走了。”
　　“走了？”夜冥空心里一奇，“就这样走了？”
　　“那你还想他怎样？”靳无伤眉目微扬。
　　“没有。”夜冥空呆愣笑笑，“只是感觉，走的太容易了。”
　　“呵，你真以为，夜焰的首领会把你我放在眼里。他们挂念的只有任务本身，任务结束他们便会消失，如今龟灵水翼已尘归大海，他们也该退了。”靳无伤从夜冥空的身旁擦过，“走吧，我们也该离开了。”
　　“那我们去哪儿？”夜冥空轻声一问，如今可是无处寻找慎志。
　　“镜霖苑。”靳无伤看一眼这苍凉山河，“我和慎志说过，抢剑之后不论何地不管何事，只要还活着，就要在满月之期赶回镜霖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