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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二十三章 易水若寒 ...

  •   (下)

      闷热压抑的灰黄天空,在这个躁动多雨的夏季,一阵狂风袭袭卷过,携带着特有的尘土气息,焦黄汗腥,让人一闻便知是骤雨将至。
      果然,天上的云越聚越浓,终于在持续的云气水雾汇集下,电闪雷鸣一一现天,豆大的雨点接踵砸下,迅捷快速的毫无滞留。
      一阵久经压抑的疯狂肆虐,终于上演。而大地干裂褶皱的黄色皮肤,也开始享受起久旱甘霖的隆重洗礼。
      大雨倾盆,摧枯拉朽的凛冽气势,一扫心中阴沉之霾。
      雨点落地,声声砸向,余音绕响在人的心里。
      夜冥空沉舒一气,这场雨,憋得太久了。
      夏日骤雨,来得飞快去得飞快。往往这边的喜冲还未散去,天空的乌云便已散开朵朵,各自游去。
      雨尽云歇,清气新爽,日上青天,忧闷不再,好一个雨后初晴。
      萧纤语抬头望窗,送给幽幽天际一个纯真微笑。
      起身,离屋,游弋一圈,却未见得夜冥空的身影。萧纤语一阵好奇,却习惯性的踏出房舍。
      也不知是否正确,萧纤语就一个劲儿的顺着泥土上的浅浅脚印走向村口,自己却在心里一步一数,劳劳记住自己总共踩了多少次脚印。
      一阵简单重复的数数,直到脚下的泥土换成了细碎棱角的沙石,萧纤语缓缓抬头,村口河湾的角落上,正是夜冥空倚风独立的身影。
      看得夜冥空,萧纤语一阵心安。他不想打扰夜冥空的思绪,于是也就跟着独自思凉,望向了遥远北边。
      “看呐,彩虹,是两道!”萧纤语的右手对着夜冥空头顶上的那片蓝天指了又指,指了又指,还不甘心地连连轻踮脚尖,哪怕离那道虹只近了这么一点点,她也能小偿收获兴奋不已。
      夜冥空听闻喊声,向身侧转过头,微微浅笑。
      远处的灰蓝色天空,一道宽广清晰的虹跨在天宇,一脚踩山一脚踏地,中间是那苍茫遥远的河水静静流过。在它的上方,还有一道颜色很浅,却跨度更广的另一道虹,整齐贴心的附在第一道虹的肩头。两道彩虹距离平整形状同一,两相依偎不离不弃。
      天际之上,飞鸟翱空,都在争相用最美的彩虹装饰自己的身影。望着清旷辽阔的天空,夜冥空的心境也突然舒畅起来,辽阔无际。
      这个雨后,清爽舒快的小河边,在那里,萧纤语是最美丽的风景。
      而彩虹下,那人身影,是萧纤语的所有牵挂。
      雨后的河水,涨了不知几深,夜冥空站在河边,时间却经过了整个来年,从跌落易水开始,直到现在骤雨停歇。小河边上,来年诸事,夜冥空想了很多很多。
      第一次对燕零雪留下印象,是在燕山脚下的雾灵阁宇。秋风月下,夜雾初生,初见时的那个黄昏,橘黄色的阳光暖暖散下,打在燕零雪浓黑蓬松的头发上,像极了停在指间的律动羽音。那时的风,轻清暖兮,抚动着窗外的花朵来回摇曳。那片记忆,早已在夜冥空心里深深刻下印痕,变成了身体某处的一个部分,再不分离。但初见时的这份回忆,却也可能已被燕零雪早早忘却。
      不得不承认,对燕零雪的确是日久生情。直到别离时刻,才知道对她已是爱到深处。
      现在自己和她的距离是那么远,而她会不会也想起在世界的某处,还有一个这样的我。什么时候,她才会回眸,然后看见我正站在过去的尽头,等她。
      孤寂的时候总会想起她,却再也回不到很久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日子。如果一切从未开始,那会选择一剑隔世,再不去理会纷繁无绪的烟雨红尘,只可惜外世中已有一颗情尘,让自己依依留恋。
      这个冬天,寒风呼啸而过,带走了很多属于自己的温暖。久卧床塌的身体日渐冰冷,就连心也变得比以往伤感。
      燕零雪,不在的那些日子,你可曾回头向这里张望,可曾看到没有你的陪伴,我只能仰首把平月夜望。究竟何时你可以再回到身旁,我们可以一起倚桥,一起欢笑。也许,是在来年的某个春天,但我希望,是在来年后的每个春天。
      夜冥空静静地看着奔流向前的江水,右手慢慢的抬起、握拳。大病初愈的身体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正源源不断的在身体里汇集,升腾,只等一次铿锵有力的出击。
      三个多月的时间,夜冥空恢复的不仅仅是身体,更重要的却是内心。这次短暂的抛却尘世,给了自己内心一个空静彻底的洗礼,让自己的心灵掸去灰尘洗去失落。大雨过后,承载这副躯壳的,已是另外一个灵魂,它拥有蓬勃无限的斗志和拼搏有力的抗争。
      “夜冥空,该回了——”
      夜冥空捡起一块碎石,对着前方的江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它扔出,任由它穿过河面时,在上面打出三四个连连水漂,浪花不止。转首回身,看到萧纤语正站在不远处,向自己遥遥招手。
      “走了!”夜冥空跳下高处,随步朝萧纤语走来。
      又回到熟悉的萧村住处,青石灰木,曲肠小径。夜冥空独自在庭院徘徊,还不时活动下筋骨。
      “啊!”萧纤语刚进屋后便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带着一种不明所以的惊悚。
      夜冥空立马起步一个跨跑便冲进屋中,看见萧纤语正一手捂唇满脸疑虑地看着门墙中央,在那里,一支红宗长箭直立其上,箭簇末端挂着一方绸布,用血染红。
      夜冥空拔下箭杆,在手里轻轻一看,眼睛便不由得猛然张大。这是,殿下生前才用的丹羽箭。夜冥空又扯下箭上方布,托在手中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像是在辨别真伪,也像是在揣摩送者来意。
      “我要一只羽鸽!”突然,夜冥空对着萧纤语轻声喊到。乍一听萧纤语不禁一阵惊悸,她还从未见过夜冥空的紧张担心。
      一只灰羽,承载信命。翻山越岭,穿过层层云霄,在那个天高云厚的初夏,竭尽气力的挥动翅膀,让它随风飘舞在青峰云端,在两方瞩目的盼望中,渺小伟大的它终于在辽河易水间打了整一个来回。
      拆开书信的瞬间,夜冥空相信了丹羽箭存在的真实。辽东凌楠亲笔填写的内容,这是任谁也仿照不得的。没想到燕零雪真的去了秦国,那丹羽箭书信上的警示便也会随之应验!
      夜冥空心乱如麻焦急万分,不行,自己一定要离开,一定要去救燕零雪!
      可燕零雪呆在咸阳,秦国的国都。燕零雪在秦国原本有若非保护,倘若她有不可逃避的危险,那威胁她生命的人必是一个连若非都无法阻挠的人。想到这里夜冥空眼睛不禁一瞪,嬴政?!普天之下,在中原未归一统之前,真正能让若非有所忌讳的也只有他。若书信上提及的危险果真是来源于秦王嬴政,那想救人则是难上加难。可是,堂堂秦王,又怎会对一个燕零雪有所挂念?可若幕后之人不是秦王嬴政,那又到底是谁?
      时间,要赢的是时间。既然有人告密于己,至少证明消息还没有完全散开,而若非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则是因为这个消息连他也不知,所以夜冥空要做的便是在这期间结束救援。不管送信人出于何种目的,至少燕零雪的安危是夜冥空最为挂念的,这也是他即将要做的第一步,不管这一步造成的结果,是好是坏。
      “我要离开了。”对着明眸淑娴的萧纤语,夜冥空终于明确开口。
      “那我可不可以问,你要去哪儿?”
      夜冥空思索有倾。按自己推测,这次威胁燕零雪生命的人,应该就是嬴政。送信人之所以没有坦言相明,肯定是出于什么顾忌。甚至有可能,这份顾忌便也是嬴政迟迟未动的原因。
      要想掩饰一件事情,便须找到一件比它影响更大的事情!目下秦楚正在南疆对峙,燕代龟缩齐国不出,所以天下之势能真正放在嬴政眼里的,唯独南地战局与北方御守。北方戎狄夜冥空自是无从下手,然南楚之战或可一试!
      夜冥空定了定睛:“楚国。”
      “我跟你一起去。”萧纤语说完后,自己都跟着吓了一跳。
      “不行,这一趟危险重重,你还是不去为好。”
      萧纤语紧张又委屈地抬眼看着夜冥空,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况且,你大父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那如果爷爷同意了,你就带我去好不好?”
      “!”夜冥空砸了自己的脚,才突然后悔刚才搬起了石头。不过也无甚大碍,在夜冥空看来,老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唯一的孙女离开自己的,“好,一言为定!”
      这一日,天阴云暗,空灰气冷。在这个难得凉快的夏日,村民们早已乘舟持桨,跑到江河里抓鱼去了。及至夜冥空和萧纤语赶至村口小湾,等了许久才有人看见,最终又赶回河里通告,这才把萧伯唤来。
      “爷爷,我想跟他一起去。”大体讲述一番后,萧纤语对着大父娇言嫩语,孩子气的请求与执拗并含。
      萧伯站在舟上沉默了好久,看看萧纤语又看看夜冥空,心里却在盘算着三个人的三生。
      “语儿,二十多年来,你跟我共同生活,平平淡淡了我的半生,我还想将来的日子也就这么平平淡淡下去。”
      夜冥空心里一阵动容,人世间还是亲情难舍啊。
      “这么长的日子过来,使我很了解你的性子。你很平顺,但心里却总想着有所起伏,你很懂事儿,没有考虑全时从不肯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也很认理儿,看中的就不会轻易改变,但我也知道,其实你也很脆弱。”
      夜冥空静言聆听着,不过却总有种感觉,觉得这些话好像不是说给萧纤语听。
      “所以到了外面,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萧纤语和夜冥空同时愣了一怔。
      还未来得及接受,萧伯便已转向夜冥空,眼神颇有些凄凉:“小女在外的日子,还望能适当照料。”
      此时徘徊在夜冥空脑中的,不是萧纤语跟随自己的诸多不便,更多的却是因萧伯爱女的情感而动容。如今他已将近古稀之岁,虽说身矫体健,但毕竟萧纤语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牵挂。更有甚者,爷孙俩一生从未分开过,而这一次离别却有可能是永生之别。能割舍下这份情意,只为圆孙女的一个愿意,这样的取舍,纵不是人间大爱,也堪称人世至情。
      夜冥空缓缓拱手,载托的情意却有万钧之重:“晚辈的性命都是您老救的,这份嘱托必将铭记于心!”
      这边夜冥空刚做出决定,站在身旁的萧纤语便已双手捂面泪流不止。也许,连她自己都还没准备好。
      本来只为能让夜冥空带上,好跟他继续一起,对于跟爷爷的别离根本没有细心考虑。可如今当爷爷真的答应下来,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跟他分离,如此变数无论如何都是难以承受和难以割舍的。
      “去吧,孩子,外面的世界还在等着你们。”
      一时间,三人对视,谁都没有动作,亦没有言语。
      “珍重!”短暂停留,夜冥空沉重告别,后转身离去,留下他们爷孙两人。
      “跟他走吧,不用挂念我,我还能照顾自己呢。”萧伯依然站在舟上,始终没有再进一步。
      “爷爷……”
      “别看我一个人,照样能着!”萧伯一个发力,站在舟上把木桨抡了接连好几圈,高兴滑稽地像个孩子。
      “嗯呵……”一贯的笑意终于没有憋住,萧纤语闷哼笑了,眼泪却一直未停,是那种夹着泪的笑。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萧纤语就很喜欢看爷爷给他演杂耍,抖红火,转木棍,样样她都喜欢。有时在木舟上无聊,萧纤语便让爷爷把木桨当成木棍转圈,由于木桨在体型和长度上都与杂耍木棍差异很大,所以爷爷的表演颇有漏洞,有时甚至失手,要么将木桨掉入河中要么将木桨打在手上。而每到这时,萧纤语便会拍手叫好乐不可支。只是,随意年龄的增长,萧纤语很少再要求爷爷杂耍了,爷爷也有几年没露了。
      “去吧,再不走,他可就要走远了。”萧伯随意一指,对着夜冥空的远去的方向。在那里,夜冥空一直在等。
      “爷爷,您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看你!”萧纤语终于狠下心,在河岸沙石上磕起了头。
      “去吧!”未等萧纤语三头磕完,大父便一撑木桨,小舟漂悠悠驶向河心。
      萧纤语抬起头,看着爷爷矫健的身影,终于转过身朝夜冥空急速跑去。
      却不知道,在萧纤语跑至一半时,舟上的大父终于忍不住,咬着牙转过了身,看着一身洁白的孙女幽幽飘去,沟壑沧桑的脸庞才隐隐流下两行浊泪,不知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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